李強:做一個有理念的孩子
——清華大學社會科學學院院長央視勵志開講
前幾日,全國各省市高考成績陸續公布,恰逢我國恢復高考40周年,節目邀請到清華大學社會科學學院首任院長李強,他會如何支招畢業季?又會怎樣解讀年輕人的困惑與選擇?


同學們,我的話題是從高考開始的。1968年7月1日,我到了一個很遠的地方,大概坐了三天三夜的車?,F在想起來,那個地方連地名都沒有,在黑龍江的邊境。實際上很長一段時間,我是在農村度過的。1977年回城,當時很茫然,因為我們這么大年齡,能不能讓考試,都不是很清楚。我印象中1978年,大概春節前后的時候,有個親戚在汽車公司工作,他說,你到北京市人民汽車一廠來吧,將來能開汽車。因為我們那個年代,什么叫好工作呢?有兩個事情肯定是好的,一個叫手拿方向盤,一個叫手拿聽診器。我說好啊,于是我在春節前就到他那兒去工作了。但是直到工作后才知道,要想開汽車得先當售票員。怎么辦?那就當吧。我當了兩個月售票員后,突然意識到可以報名高考了,就開始找材料。那時候不像現在,還能到街上買一本復習考題,那時候哪有這些東西呀!我印象中就是找了幾個好朋友,大家你一道題我一道題地抄下來,有一個筆記本是專門抄題的,每門課都是這樣。因為不知道怎么考,于是只能找各種考題溫習。我所在的人民大學是1978年復校,所以我很幸運,成為中國人民大學復校后的第一屆學生。
在我那個年代,對知識非??是?。我下鄉9年,18歲去,27歲回城,這是人生中非常燦爛的一段時間,所以你能理解我們當時對知識的渴求度。當時最大的問題是沒有書,那時看書雜亂無章,今天是《安娜·卡列尼娜》,明天突然拿一本《電工原理》,后天是《卓別林——不朽的流浪漢》,它們之間完全沒有關系。一本書翻到最后時都得小心翼翼,不然很容易把書翻爛。而且,這本書到你手里后,必須一夜把它看完,因為第二個要看這本書的人,早上就在你那里盯著呢。所以,盡管勞動了一天,簡直疲乏得要命,晚上熬著夜也得把書看完。
夜里怎么看書呢?拖拉機上有煤油,把那個煤油拿來,弄一個棉花的小燈捻,然后就在豆大的燈捻下,看一夜書。第二天早上你看吧,兩個鼻孔都是黑黑的??梢?,我們那個年代對知識有多渴求。誰要是能回一趟北京,頭一件事就是把書帶回來。有一次,我碰到作家梁曉聲,他說當年回北京頭一件事就是找書,把書帶回來。他有一次好容易帶了一提包書回來,大家都渴望書,結果沒想到剛進村,書就被別人搶走了。我感到我那個年代上大學,在知識的海洋里,真的是享受。這樣一個時代,終于可以有一個文明的、有系統的梳理了,這個事我覺得挺重要的。
但圖書館的書顯然不夠,因為剛剛復校,于是就去北大圖書館去找。最后終于找到一個地方,發現書最多了,叫北京圖書館,這個地方現在已經更名,叫國家圖書館了。每次去了回來,我自行車后面有高高的一摞書。我都不知道有多少次,我騎著自行車,往返于人大和北圖。可見我們那個時候,跟今天太不一樣了。今天我們不是沒有書的問題,而是面對浩如煙海的書,到底怎么看的問題。而且,我覺得可能大家對紙質書沒有太深的感情了。但是我上大學的時候,書對于我們來說非常神圣。
大家都讀過作家高爾基的“三部曲”,他寫了《大學》。高爾基沒上過大學,但高爾基的大學是什么樣呢?其實就是他的社會生活和社會經歷。所以我認為我上過兩所大學,我1968年下鄉,1977年回來。如果我后來學的不是社會學,而是物理學、化學、數學,或者其他學科,那9年頂多也就是一個生活閱歷,是一種品格,是對于我意志的培養,它跟學問沒有什么關系。但是后來我學的這門學科恰恰叫社會學,所以現在想起來,它跟我的關系還真是深刻。因為我們社會學有一個看家本事,比如說一個研究生,如果想寫一篇社會學的碩士論文,第一件事是先去“田野工作”,在一個村莊都沒待過一年、在一個地方沒做過深入的研究調查,怎么敢寫文章?這叫參與式觀察,后來我仔細想過,我那9年幾乎是全都在做參與式觀察。
我上人大的時候,還沒有社會學,我最初學國際政治。大家常說,你學國際政治轉社會學,這是挺大的轉變,一個是研究國外,一個是研究國內,這不一樣啊。畢業的時候,我仔細思考這個問題,我的優勢在哪里?其實我在國際上沒有什么優勢,我連美國都沒去過,我還研究美國,歐洲也沒去過。所以我質疑自己對于所謂國際問題的研究。我想我可能最了解的還是中國吧,這也是促使我后來做社會學研究的最大的原因。
我怎么知道社會學的呢?1979年,我在上大學,當時有一個國際圖書展。那個時候改革開放了,大量的圖書開始被引進到國內了。我去外文圖書展,發現有一面架子都是社會學。還有這樣一門學科,它告訴你怎樣認識你自己,怎樣認識社會,我覺得很精彩。后來,人大正好有社會學,我就在社會學系當老師。社會學讓一個人認識自己,你要先想好自己究竟是什么樣的一個人,這個判斷很重要。
我從1999年到清華,到后來我做社會科學學院的院長,每年都要給學生講話,今天我也跟大家分享一個清華故事。
這故事發生在1937年?!捌咂呤伦儭焙?,日軍攻進宛平城,清華校園被占了。這時候,清華有一位物理系教授叫趙忠堯,他突然意識到有一個東西落在實驗室里面了。什么東西呢?是放射性的鐳,這是他當年在劍橋大學,他的導師把大概50毫克的放射性鐳放在一個鉛管里,他放在了那個實驗室里。7月中旬的一個晚上,趙忠堯教授匆匆忙忙來到梁思成家。趙忠堯說,咱們必須得把這個取出來。于是兩人商量好準備夜闖清華園。他們拿一個咸菜罐子,把這個小鉛管藏在里面。后來,一路上其他東西都丟掉了,終于跑到長沙,找到清華的梅貽琦校長,講他一路的艱辛,兩人熱淚盈眶。所以我們能理解,清華是一個有理念的學校,我們作為老師,總是給學生提出一些希望,學生其實無論能力大小,知道自己的奮斗目標,就是一個有理念的孩子。
我的演講是從高考開始的,所以我們再回到高考上來。我當年高考是1978年,我查了一下數據,有個叫高校毛入學率的詞,它的概念就是說同齡人口中,究竟有多少人在大學里上學。1978年,高校毛入學率只有1%,我們國家發展非常快,加上高校擴招,我們國家原來預定2020年才能達到高校毛入學率40%,在2015年的時候就達到了。在座的同學是幸運的一代,想上大學的差不多都可以實現自己的愿望。你們有了更多的機會,但是社會對你們提出的挑戰其實也更多了。結尾我也講兩句,關于為學和為人,為學要嚴,嚴謹求實,嚴肅認真,嚴師出高徒。為人要正,正大光明,清正廉明,正人先正己。
李雪源據央視綜合頻道《開講啦》節目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