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學，一場全家總動員

米緒

幼升小、小升初，就是一場全家總動員的長期戰爭。

家長的智商、財力、人脈、格局……甚至于認真造假的能力，都是制勝的因素。一個家庭的合力沖刺，把一個家族的社會資源和話語權轉化為下一代的潛性平臺，默默實現了社會階層的保值增值性傳遞。

幾分鐘的家訪需要半個月的全家閉關

6月下旬，依依媽在孩子的好友小群里發了一張有酒有菜的美圖，高調配文：終于回到自己家，太舒服了，來，走一個。一幫好友秒懂，紛紛對依依通過舜耕小學家訪表示祝賀，各種鞭炮、啤酒蜂擁而至。

兩個周來，依依一家三口一直在苦等舜耕小學的家訪。依依家在2年前買了一套40多平的N手房。當時附近區域的新房子每平8000元，但這一室一廊一廁一衛的舊房子，卻是1.2萬的一口價。依依爸爸推開門的一瞬間，心都涼了。他在濟南打拼十年，在高尚社區有了大平層，孩子個人也有自己的臥室和玩具室。而這個40平的房子，臥室要兼餐廳，衛生間只容一人轉身，洗澡時要防備滑到蹲坑里。他還沒來得及鄙薄，中介就催了：學區房，很緊張，趕緊買了辦證，要是證辦晚了，你買了房也上不了學。

之前，他們聽說某小學要求房產證滿兩年，結果因為房東的拖拉，朋友的房產證晚了兩個月。為了這兩個月，到處托關系，多花了好幾萬。依依的爸媽唯恐步了朋友的后塵，決定不再等其他房源，馬上簽單。

今年孩子報名后，依依媽媽就忙碌起來。她把親戚淘汰的舊家具、舊家電都拉來，把房間布置得好像天天在此居住。買了一堆西瓜，全家出動給樓上樓下的鄰居送西瓜，希望鄰居們在家訪時能夠幫忙遮掩。每天下了班，一家三口就在這40平的老房子里，等待舜耕小學家訪審核老師的到來。

根據“靈通社”消息，依依媽媽得知，家訪老師判斷孩子是否長期居住有幾個硬條件：是否有孩子及家人照片，陽臺上是否有孩子及家人晾曬衣服，是否有孩子及全家人牙刷，是否有家具家電等等。依依媽媽把自己大平層豪宅的全家福取來，陽臺上選擇了幾件衣服長期懸掛，玄關處布置了空鞋盒子和全家人各個季節的鞋子。最重要的是，他們每天都認認真真地在這個40平的小蝸居里待到9點半，從不早退，甚至主動“加班”，認真程度遠超上班打卡。

家訪的老師一敲門，依依媽媽笑出了標準的八顆牙。聽到家訪老師下樓的腳步聲漸漸遠去。依依全家立刻打包回豪宅，在足有40平的客廳里長舒了一口氣。他們40平蝸居的鄰居，房產、戶口都在該小區，為喬遷新居把房子出租，老師家訪3次沒遇到孩子，被以人戶分離不在此實際居住而失去機會。他們的朋友，臨時把孩子戶口遷到該小區的親戚家，結果家訪時孩子沒法給老師指出自己的房間就此露餡。這樣的消息聽多了，幾分鐘的家訪就必須閉關半月來應對。事實上，在幾個月前，他們就開始教孩子下意識地背出自己家的蝸居地址、家長的電話等等，以防備家訪老師的各種問題。當然，真正的準備時間更早，要從買房前算起。

高校同學圈含金量漸漸遜色于一些中小學

某小學的招生簡章上明確規定，適齡兒童必須擁有該區戶籍，必須以家庭為單位在學區范圍內實際居住，監護人持有實際居住房屋的房產證或不動產權證。且兒童戶籍應與實住房產一致。為了滿足這些條件，提前數年買房并擁有房產證和戶籍就變成了硬件。

更夸張的是，隨著濟南市劃片招生政策的愈發嚴格，有企業家的兒子尚在讀大學，他已經托人在幾處機關宿舍打聽大面積二手房。他買的不僅僅是孫子的學區房，還要給孫子購買官員子弟作為發小、同學的圈層。在留學低齡化的背景下，國內高校同學圈含金量漸漸遜色于一些重點中小學。這讓小升初愈發成為一場戰爭。

每年的小升初報名審核，濟南市歷下區都是排在最后。這從側面說明了這個區的教育資源之優質。2016年，歷下區小學畢業5000多人，而需要上學的保守估計也多出2000多人。每年前期摸底的數字都會低于實際報名的數字，有人匆匆轉戶口或突擊買房，有新建小區沒有配建學校，這讓熱點小學的學位更加緊張。

這樣的戰爭在全國各地都在進行因為虹吸效應，越是經濟發達地區越是慘烈。5月16日，北京回龍觀地區非京籍義務教育入學材料審核第一天，很多家長們一天前就早早開始排隊，支起帳篷、打起地鋪。根據報道， 2010年以來，北京市適齡兒童少年人數每年平均遞增2萬人，北京市小學在校生規模由2014年的82.9萬人逐年增長至2019年的103.4萬人。一組數據顯示，2015年北京大概有16萬名兒童進行了小學入學信息采集。東城、西城和海淀三個區口碑最好的25所小學，只能接收大概5000名學生。北京小學教育的“高地”西城區的“指標”，已經炒到了二十幾萬到80萬。

外地赴京人員的孩子要想入學，需“五證”齊全。有家長吐槽，辦齊這“五證”，實際需要28個證件。這28個證件，證明了這個家庭實力的方方面面。有的需要財力、有的需要人脈，有的需要學歷。比如，北京的工作居住證等同于北京戶口，持證人在購房、社會保障、職稱評定及子女義務教育等方面都享有市民待遇的證明。但是這個證件是和工作單位綁定的，離開了這家，工作居住證就是失效的，除非下一家也有工作居住證。但是有工作居住證名額的公司少之又少。作為父母，有沒有能力進入這樣的單位工作，就是你奮斗是否成功的重要標志。

在濟南，外來務工人員子女登記入學的條件也比較嚴格。居住證、用工合同、社會保險個人權益記錄單、營業執照副本、交稅憑證、居住證明、房產證等都要求期限滿一年。為了讓孩子到比較理想的小學就讀，而不是外來務工人員子弟扎堆的學校，一些家長們到處找關系，每個月給一些符合政策的單位交錢，以取得相關證明。這些證明，或需要家長的財力和能力，或需要家長的人脈和格局。

提高學費也好、變態試題也罷，都是學校辨別優質生源的門檻

大凡戰爭，十之八九是為了爭奪資源，比如古代之土地、人口，今日之石油之類。學位戰，歸根到底是學校之間的水平差別造成的，而水平差別的造成，又跟歷史上、現實上，教育資源分配與投入的不均衡密切相關。因此，平息學位戰的可行之道，自然是均衡教育資源。

在某種意義上，濟南市各個學校間教師的交流就是一種教育資源的平衡。2014年，濟南市教師跨校交流范圍再擴容，縣（市）區教育行政部門所屬公辦中小學校、教研室、電化教育機構中，凡男年滿55周歲、女年滿50周歲以下，在同一所學校工作滿6年的教師，原則上都要分批進行異校交流輪崗。自2016年起，凡符合交流輪崗條件的人員，評選特級教師和市級及以上模范、名師以及申報高一級職稱的，必須具備異校交流輪崗一年以上的經歷。教師評聘也要在同等條件下，把交流輪崗經歷和業績作為優先考慮的依據。

濟南市市中區某小學校長告訴記者，在沒有實行跨校交流前，家長們找關系入學后，還會繼續找關系挑選班級和任課老師。進行跨校交流后，這樣的請托漸漸減少。越是名校名師，越有資格申報高級職稱，越有意愿參加輪崗。以該校四年級三班為例，幾乎每年更換班主任和任課老師，水平良莠不齊。有的是名校交流來的高級教師，有的是臨時聘請的代課老師。這讓一開始請托選擇班級的家長們后悔不迭。

這些政策之下，讓挑選班級的現象得到了遏制，但仍然不足以稀釋名校的含金量。一企業家給孩子選擇了傳統名校某高校附小，除了看中其教學質量外，還看中了該校每年都有孩子到國外交流的機會。得到這個機會的孩子，可以住在國外寄宿家庭1-2年，并在當地學校接受純美式教育。為此，該企業家積極參加家委會活動并迅速在校家委會取得職務。另一小學曾是幾大省級廳局合辦的學校。因為歷史的淵源，這些廳局依然每年對該小學進行各種形式的補貼。孩子們的出游、演出都會有單位主動買單。更讓企業家家長們心水的是，孩子同學的父親正好在某某職能部門擔任要職，小同學共同出游、互相饋贈就成了成人間權力尋租與變現的絕佳機會。

買房、家訪雖然折騰，但對家長們而言，能夠用錢解決的問題確實還算不了什么問題。中國的父母習慣了用自己的存量資本給孩子鋪路，拼爹媽真是常態。

前幾年，家長為了讓孩子考上某外國語學校，給孩子報了各種輔導班。有些題目不要說是大班的孩子，就是成人，也摸不著頭腦。譬如一道找規律的題目：第一行是1、3、7、8，第二行是2、4、6，第三行是5、9，據說是考的聲調。第一行都是一聲，第二行都是四聲，第三行都是三聲。

在很長一段時間里，“幼升小”面試的許多內容早已超過教育部公布的幼兒教育大綱。這幾年，隨著小學入學應遵循“就近免試”的原則的加強，一些熱門小學的變態考試已經被取消。但更有意思的事情出現了，堂堂博士生做不出上海幼升小面談題目。據說，這些題目是為了收集足夠的、真實的孩子成長信息，通過大量的案例的積累，尋找教育教學的普遍規律，探究家校互動的成功經驗，為學校辦學提供有效策略服務，也是為制定長遠性的戰略性規劃服務。

這些堂而皇之的理由后面，不過是社會階層的篩選與辨識。家長通過買房給孩子挑選學校，以保證階層的上升和資源的傳遞。提高學費也好、變態試題也罷，都是學校辨別優質生源的門檻。

據南都報道，廣州幼升小報名中，不少身為普通職工的家長為了孩子不被歧視，不得不虛報“官職”。在這個意義上，入學就是一場戰爭，三十六計招招可用，煙霧彈、催淚彈和導彈各有妙用，勝者為王。在生存和更好地生存面前，社會就是馬戲團，每個人都要賣力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