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棘
《2017中國留學白皮書》的數據顯示,中國留學生人數逐年增加,2016年已激增至54萬人,而在今年的調研中,目前正就讀于中學及以下的計劃留學群體,已達到全部調研人群的30%。數十萬中國家長選擇了逃離體制內教育。然而,在教育出口多元化的同時,如果社會向上流通的管道和評價的方式不能變得多元化,家長們的焦慮依然無法緩解。
“低齡留學”的濟南故事
楊輝是濟南某外企副總,女兒剛上幼兒園。最近幾年,周邊越來越多的朋友開始籌劃把未成年的孩子送出去,希望孩子在成長過程中有一個美好的童年和少年時代,不要被國內教育制度和考試所傷,不要被校園文化中的偏狹價值觀所貽誤?
對于身邊這小小的少年留洋潮,楊輝原來一直很不以為然,哪有比讓未成年的孩子離開父母身邊更殘酷的?他的計劃是讓孩子在國內讀到大學二年級,初步構建起中國文化的基礎和對中國的認知,然后再出去。他想用自己的方法,通過給孩子以補償性教育與學校社會教育中不良的一面爭奪自己的孩子。
但到了今年五月底,周圍愈演愈烈的幼升小戰爭和焦頭爛額的家長們讓他放棄了原來的立場,猶疑彷徨于要不要也把未成年的女兒送出去,當個留洋少年。動用人脈找關系找資源對他來說并非不能為,他考慮的是從女兒的啟蒙教育開始就參與一場場沒有硝煙的戰爭,值得嗎? “目前國內教育基本都是將孩子送上高考的道路,我認為不利于他們的全面發展。”
“低齡留學”是時代發展的一個側面。在獨生子女時代,能夠且敢把心肝尖送出去的,在這個社會里,其視野格局和經濟條件都算是不錯的。
濟南某外國語小學王京的家境殷實,他父親年輕時曾在體制內工作十年,目前在北京做房地產。近兩年,王父感到在房地產領域,不論是政策還是市場,都變數頗多,咨詢幾位朋友的意見后決定投資移民。目前王父在密蘇里州已購置了幾套房產。由于王家并沒有什么親戚在美國,未滿18歲的留學生王京的監護人,是美國某華人房產中介,該中介和王父達成協議,負責照顧王京的日常生活。
多年前王父便希望兒子出國讀書,希望孩子過一種很單純的生活。除了對房產領域變數的擔憂,讓兒子出國還有個原因,他們全家都是濟南戶口,兒子不能在北京高考。
最近10年,中國人均GDP增長推動了留學人數不斷增加,高凈值人群個人財富快速增加影響了留學人數的增長率。
新東方教育集團與艾瑞咨詢聯合發布的《2017中國留學白皮書》的數據顯示,中國留學生人數逐年增加,2016年已激增至54萬人,而出國留學人數的增長與目前留學生年齡兩極化有關。報告指出,在今年的調研中,目前正就讀于中學及以下的計劃留學群體,已達到全部調研人群的30%。
濟南某留學機構市場部負責人介紹,近期有一名小學五年級的學生申請留學,目前已經辦理成功,申請的是新加坡的一所學校。“以前這種趨勢在濟南還不明顯,只是在上海、廣州等城市比較多。近幾年來,濟南留學低齡化的趨勢增長很快,小學生出國留學已不足為奇。”
“這一代的家長和上一代已經不一樣了,他們本身是受過教育的,希望孩子有個輕松快樂的成長期,但在當下的教育模式下是很難有。”畢業于山大中文系的資深媒體人魯引弓說。
三年前,他創作的小說《小別離》因其所直面的中國教育現狀曾在改編為電視劇時引發現象級討論。是否該送未成年孩子出國讀書的話題,各方對利或弊各執一詞,但家長堅信,出國讀中學,是他們逃離目前教育制度的唯一方法。魯引弓說,“忍受分離,這一定是非常態的。走還是不走,實際上是在質問當下這片土地。”
留學潮里的彼岸:獲得什么,逃離什么
12歲的李濤從北京中關村三小畢業后,憑著聲樂特長考進了海淀區一所中學,這所學校在北京市排名很不錯,離家又近,僅5分鐘路程,一切都讓媽媽顧沁芳滿意。上學沒多久,李濤和媽媽就有了矛盾。顧沁芳又被氣哭了。她問孩子,“你最近到底是怎么了?”孩子告訴她,“我在學校里很壓抑。”
李濤愛好文科,喜歡歷史、政治、辯論。班里男生本來少,而能聊得來的幾乎沒有。歷史課上,他總舉手回答問題,但老師卻不怎么叫他,因為會占用課時。“我真的特別痛苦”。聽到兒子說這話,顧沁芳第一次想到讓兒子出國讀高中。
2015年9月,14歲的李濤進入新澤西一所教會學校,成為一名九年級新生。課上課下同學間積極的討論,正是他在中國時一直渴求的。他連續兩個學期獲得了校“二級榮譽”,在校園籃球隊里,也是核心角色。李濤在美國的進步讓顧沁芳感到當初決定的正確。
調研數據顯示,超過半數的家長認為孩子出國能夠獲得更好的教育,擺脫應試的壓力,更專注于自己感興趣的科目。但并不是所有孩子都在異國過得開心如意。
據美國國土安全局的統計數據顯示,來美讀中學的中國學生人數從2005年僅65人,到2015年已經增長為34578人,約有14.5萬國際學校學生。數十萬中產家長選擇了逃離體制內教育。
然而,在教育出口多元化的同時,中產家庭卻產生了更大的不安全感和焦慮感。在和教育體制發生了碰撞之后,產生的各種不滿、無力感,他們開始質問:“為什么我們的教育體系不能適應我的孩子?”“為什么從那么小就要讓孩子進行殘酷的競爭?”他們試圖在體制之外尋求一個解決的方式。
在上世紀70年代末、80年代初,中國第一波留學浪潮以公派的訪問學者為主,自費留學生非常少見。差不多四五年之后,留學人群中涌現了大量以攻讀碩士、博士學位為目的的自費留學生,作為真正的“海歸”,他們學成之后的待遇令人艷羨。
2000年前后,國內出現了第三波留學浪潮,與前輩不同,這批留學生有許多人是為了逃避“千軍萬馬擠獨木橋”的中國高考。他們中,很多人成績一般,家庭富裕,在國外可以輕易上大學。這波留學潮的參與者,有很多卻成為“海帶”“海藻”。
看上去,出國尋找出路的前景正在漸漸黯淡,但在最近幾年卻興起了第四波留學潮,“大眾化”與“低齡化”是它的標簽,主角是許多未成年的孩子。家長的決策幾乎是改變自己孩子命運的唯一機會。雖然這個過程充滿繁瑣和不確定性。
事實上,如果社會向上流通的管道和評價的方式不能變得多元化,中國家長們的焦慮依然無法緩解。
一百多年前,清政府選派了數十名貧困家庭的少年,出國學習洋務。那時的中國,尚在抗拒現代化的轉型,“中學為體、西學為用”的理念注定失敗。在海外的少年們,剪掉了辮子,熱衷起探究洋務背后的政治文化,見此苗頭,清政府將這批少年召回,也中斷了國家現代化轉型的嘗試。
這種轉型,至今仍在進行。而轉型過程中的種種不確定性,也催促著一些父母帶著幼子舉家外移。社會之痛傳導到家庭,才有了一個個孩子的出國,他們離開既為了獲得什么,也為了逃離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