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止核武器條約》能否“核”去“和”從？

羅孝如

3月27日，《禁止核武器條約》（以下簡稱“禁核條約”）談判會議在美國紐約舉行，共有116個國家和地區(qū)參會。會議前夕，美俄英法等有核國家表示不參加此次會議，韓國、澳大利亞、新西蘭等無核國家也表示不參加。會議開始前，美國常駐聯(lián)合國代表黑莉在會場外公開反對“禁核條約”，在場的英國、法國、韓國、土耳其，以及一些東歐國家約20個美國盟國常駐聯(lián)合國代表均表示將抵制這次會議。那么，“禁核條約”到底是一紙什么樣的條約？為什么遭到如此大規(guī)模的反對？有核國家、無核國家都持什么樣的態(tài)度？“禁核條約”能否全面禁止和銷毀一切核武器，使全世界“核”去“和”從，從此人類真正進入無核時代呢？

《禁止核武器條約》的提出

1975年3月，《禁止生物武器條約》生效;1997年4月，《禁止化學武器公約》生效;1999年3月，《渥太華禁雷公約》生效;2010年8月，《國際禁止集束炸彈公約》生效。在國際社會成功禁止使用生物武器、化學武器、地雷及集束炸彈后，有不少國家認為現(xiàn)在是討論禁止核武器的時候了。早在1967年2月，巴拿馬、秘魯、玻利維亞、哥斯達黎加等14國在墨西哥城簽署《拉丁美洲禁止核武器條約》。條約規(guī)定：締約國的核材料和核設備只能用于和平目的，禁止在各自領土上試驗、使用、制造生產(chǎn)或取得核武器，禁止在各自領土上接受、儲存、設置、部署或以任何其他形式擁有核武器。但該條約是地區(qū)性質的，而非世界范圍的。

2007年，哥斯達黎加和馬來西亞共同向聯(lián)合國提交“禁核條約”提案。該條約參照已經(jīng)生效的條約，要求在世界范圍內全面銷毀和禁止使用核武器，其核心要義是要求各國“禁止核武器的擁有、研發(fā)、儲存、轉移、試驗，或是威脅使用”，或者說是希望直接讓核武器“完全非法化”。

他們認為從1968年《不擴散核武器條約》制訂以來，近50年有核國家一直在違反裁減核武器的義務。同時，2016年1月6日朝鮮政府發(fā)表聲明，宣布成功進行首次氫彈試驗。美國新政府上臺后，特朗普的核政策一直不明朗。2016年10月，奧地利、愛爾蘭、墨西哥、巴西、南非和瑞典等國提出“禁核條約”的談判提案。10月27日，聯(lián)合國大會第一委員會（裁軍及國際安全委員會）以123國支持，美俄英法等38國反對，印度和巴基斯坦等16國棄權的投票結果，決定“在2017年3月召開聯(lián)合國大會，談判達成有法律約束力的文件來禁止使用核武器，最終實現(xiàn)完全的消除”。這是聯(lián)合國成立71年來第一次通過有關禁止核武器問題的投票。

2017年3月27日，100多個國家代表在紐約聯(lián)合國總部召開會議，繼續(xù)商討制定旨在使核武器非法化的“禁核條約”。按照條約談判的決議規(guī)定，“禁核條約”談判第一階段已于3月27日—31日結束，第二階段談判將于6月15日—7月7日繼續(xù)進行。

核大國的態(tài)度：堅決反對

美國和俄羅斯是世界上核武器數(shù)量最多的兩個國家，在面對“禁核條約”時，兩國態(tài)度完全一致，那就是堅決反對。

美國 目前，美國維持世界霸權除了依靠其領先世界的常規(guī)作戰(zhàn)力量外，另外的兩個支柱分別是核武器和導彈防御系統(tǒng)，前者主要用來威懾、嚇唬他國，也有可能由威脅向使用轉換，屬于進攻性武器。據(jù)《原子科學家公報》2016年公布的數(shù)據(jù)，截至2016年初，美國約有6970個核彈頭。其中，實戰(zhàn)部署的核彈頭約1930個，約占全世界核武器總數(shù)的45.4%。后者則用于防御他國導彈對美國本土及其盟國實施打擊，是防御性質的。可以說，美國的矛很尖銳，盾也強大。

出臺“禁核條約”，這就好比要斷美國充當世界警察的左膀右臂，所以美國絕不會同意，更遑論全面禁止核武器了，就連《全面禁止核試驗條約》美國到現(xiàn)在也沒有批準，這也是該條約至今還沒達到生效條件的主要原因。

美國不僅不同意全面禁止核武器，還不斷加強其核武器發(fā)展計劃。2016年，奧巴馬政府提出一個3480億美元的計劃，將在未來10年提升美國核武能力，改進導彈和彈頭，以及潛艇和轟炸機等運載系統(tǒng)。目前，美國正在穩(wěn)步推進B-21新型戰(zhàn)略轟炸機、哥倫比亞級新型彈道導彈核潛艇和遠程防區(qū)外空射巡航導彈，以取代民兵-3洲際導彈的“陸基戰(zhàn)略威懾系統(tǒng)”建設。

2016年，美國駐聯(lián)合國裁軍委員會特別代表羅伯特·伍德在聯(lián)合國演講時說道：“一個依靠核武器來保障安全的國家，怎么可能加入一次旨在反對甚至消除核武器的談判？而且核武器在世界一些地方扮演著維持和平與穩(wěn)定的角色。因此，禁止核武器的條約具有破壞地區(qū)安全的風險。”美國總統(tǒng)特朗普在競選期間曾表示，美國必須大幅增強核力量。就職以后，特朗普在接受采訪時明確表態(tài)，將加強美國的核武庫建設，以確保處于領跑地位。同時表示，“任何情況下都不排除動用核武器的可能”，“讓別國尊重美國的關鍵，在于讓它們無法預測美國動用核武器的可能性”。美國政府不僅自身強烈反對“禁核條約”，而且試圖說服所有國家尤其是其盟國反對。因此，我們可以有充分的理由相信，美國反對“禁核條約”絕不是說說而已，而是用自己的實際行動證明其反對立場是堅定的。

俄羅斯 作為兩個核大國之一，俄羅斯奉行的核戰(zhàn)略是：以強大的核力量為后盾，以威懾為主要手段，突出核武器的遏制作用。俄羅斯強調核武器是惟一有效的戰(zhàn)略威懾武器和政治武器;最大可能地保持戰(zhàn)略核力量的基本穩(wěn)定，并放棄不首先使用核武器的政治承諾。同時，極力維持與美國不相上下的震懾優(yōu)勢和軍事大國優(yōu)勢。

據(jù)《原子科學家公報》2016年公布的數(shù)據(jù)，截至2016年初，俄羅斯共擁有約7300個核彈頭，并部署了550部戰(zhàn)略運載工具。其中，約1800個戰(zhàn)略核彈頭部署于導彈和轟炸機基地，約占全世界核武器總數(shù)的47.6%。

對于“禁核條約”，俄羅斯外交部防擴散和軍控問題司司長米哈伊爾·烏里揚諾夫表示：目前，核武器仍是全球穩(wěn)定體系的支柱之一，如果突然間摧毀這一支柱，那么這種穩(wěn)定所依賴的整個體系就會坍塌，因此俄羅斯反對此條約。針對美國特朗普準備加強核武庫的言論，2016年底總統(tǒng)普京指出，“我們需要加強戰(zhàn)略核部隊的軍事能力”，并表示這是俄羅斯2017年的首要任務。目前，俄羅斯也正在積極研制新型液體和固體洲際導彈，并且重啟鐵路機動發(fā)射彈道導彈，新型彈道導彈核潛艇“北風之神”級也已經(jīng)有多艘服役。對俄羅斯來說，核武器仍然是其國家安全的重要支撐，不可能完全放棄。

少量擁核國：反對或棄權

根據(jù)《不擴散核武器條約》規(guī)定，除了美俄兩個核大國外，中國、英國、法國為該條約所承認的有核國家，印度、巴基斯坦和以色列被列為“核門檻”國家。這類國家擁有的核武器數(shù)量與美俄相比，數(shù)量少得多，除美俄外的所有有核國家核武器數(shù)量僅占全世界核武器總數(shù)的7%，因此屬于少量擁核國。在美俄兩個核大國都堅決反對“禁核條約”的情況，少量擁核國家對該條約多數(shù)持反對意見，少數(shù)棄權。

英國 據(jù)有關資料分析，英國核彈頭總數(shù)約225枚，實際部署約160枚。目前，英國核戰(zhàn)略的核心是“最低核威懾戰(zhàn)略”，以威懾求安全和以西方集體安全確保本土安全是英國核戰(zhàn)略的指導思想，保留啟動核力量的支配使用權和危機狀態(tài)下的率先使用權，以打擊敵方城市的工業(yè)設施為主要目標，并以此作為遏制敵方向英國本土進攻的最后手段。在處理“禁核條約”的問題上，英國幾乎與美國“步調一致”。為什么？因為英國的核力量主要是在美國幫助下發(fā)展起來的，因此其對待核武器的態(tài)度在一定程度上受美國影響。在美國反對“禁核條約”后，英國也步其后塵。他們認為，此次會談不會對全球核武器裁減有任何實質性意義，會談內容不會有任何作用。因此，拒絕參加會議并反對該條約。

法國 1995年，法國簽署了《全面禁止核試驗條約》，但它仍然主張在一個長時期內不應完全消除核武器。1998年，法國在完成了對所有導彈拆除核彈頭的工作后，將戰(zhàn)略核力量結構體系由原來的陸海空“三位一體”調整為海空“兩位一體”。可以說，法國在核裁軍方面做出了一定努力，但要其完全放棄核武器，這似乎不太可能。2015年2月，時任法國總統(tǒng)奧朗德在視察伊斯特爾空軍基地時表示：“國際背景不允許有任何軟弱。核威懾的時代并沒有過時。”他再次表示要維持核潛艇和空中力量這兩大構成核威懾“互補”的“靈活反應力”。同時，奧朗德首次披露了法國核武庫的構成情況，確認法國整體上擁有的核彈頭“不到300枚”。在2016年10月的“禁核條約”談判會議上，法國持反對意見，同時也沒有參加2017年的談判會議。其常駐聯(lián)合國代表弗朗索瓦·德拉特表示，考慮到大規(guī)模殺傷性武器的擴散以及這些武器的運送手段，聯(lián)合國禁止核武器的條約與當前的環(huán)境不符。

印度 1974年首次核試驗后，印度隨后長期暫停核試驗。直到1998年3月，瓦杰帕伊政府上臺，印度再次進行公開核試驗。同年8月，印度政府公布了“最低限度有效威懾”的核戰(zhàn)略，即印度的戰(zhàn)略利益需要“有效、可靠的核威懾”以及“在威懾失敗情況下的足夠報復能力”。同時，印度還著力打造“三位一體”戰(zhàn)略導彈力量。印度深諳擁有核武器能夠帶來大國地位的提升，因此敢冒天下之不韙，進行核試驗。印度好不容易研制出了核武器，在美國、俄羅斯、英國、法國等早已成功研制核武器的國家都不主張全面禁止核武器的情況下，印度會輕而易舉地放棄這來之不易的“成果”嗎？顯然不會！因此，從本國利益出發(fā)，印度對“禁核條約”也是反對的。

以色列 核武器被以色列認為是維護國家安全的戰(zhàn)略籌碼，是保證國家安全的重要手段或最后手段。盡管以色列軍事專家承認核武器實際上是進攻性的，但仍聲稱它并無侵略擴張意圖，只是一種“進攻性防御”。在擁有核武器之后，以色列竭力阻止周邊阿拉伯國家和海灣國家擁有核武器。1979年，以色列在法國土倫炸毀了法國賣給伊拉克的兩個核反應堆芯;1981年，炸毀了伊拉克奧希拉克核反應堆;2007年，出動空軍轟炸了敘利亞的核研究所。以色列的目的就是想維持其在中東地區(qū)的核優(yōu)勢，確保國家安全。因此，在世界各國提出“禁核條約”談判時，它同有核國家站在一起，堅決反對，并拒絕參加2017年的“禁核條約”會議。

“核保護傘”下的諸國：緊隨“主子”

“核保護傘”政策是美國向其盟國做出的一種承諾，即盟國在遭受核攻擊或者即將面臨核攻擊危險的情況下，美國將使用自己的核武器對發(fā)起進攻或具有進攻意圖的國家進行報復。目前，為他國提供“核保護傘”的主要國家有美國、英國、法國，它們依據(jù)《北大西洋公約》為北約成員國提供核保護。另外，美國還為亞太國家日本、韓國、菲律賓、澳大利亞和新西蘭等國提供“核保護傘”。俄羅斯則通過《獨聯(lián)體集體安全條約》對白俄羅斯、亞美尼亞、哈薩克斯坦、塔吉克斯坦和吉爾吉斯斯坦5國提供“核保護傘”。受他國核保護的諸國幾乎完全站在為其提供“核保護傘”的“主子”一邊，也反對“禁核條約”。

日本 1960年，美國和日本簽署《美日安保條約》，該條約是美國對日本提供“核保護傘”的法律依據(jù)。1965年1月12日，時任美國總統(tǒng)約翰遜表示：“日本不必持有核武器，因為美國擁有。如果日本為了防衛(wèi)而有進行核遏制的必要，美國將履行承諾為其提供。”這是美國對日本首次明確提出“核保護傘”。因此，作為世界上惟一遭到核武器襲擊的國家，在“禁核條約”的態(tài)度上，日本也毫不猶豫地與美國站在了一起。安倍身邊人士認為，“從重視日美同盟的觀點出發(fā)，不應該參加”。從而導致一邊是日本遭核武器襲擊的受害者在大會上演講，另一邊則是日本政府拒絕參加“禁核條約”談判大會。從這個側面也反映出日本民族的矛盾性格，亦即是日本文化的雙重性，就像《菊與刀》里所描述的：日本人愛美而黷武、尚禮而好斗、喜新而頑固、服從而不馴等。

韓國 1953年，美韓簽署《美韓共同防御條約》，1954年11月17日生效，無限期有效。該條約規(guī)定，締約任何一方認為一方的政治獨立或安全受到外來武裝進攻的威脅時，應進行共同磋商，并將單獨或聯(lián)合地以自助和互助的辦法，保持并發(fā)展適當方法以制止武裝進攻……韓國給予美國在其領土以內及其周圍部署陸海空軍部隊的權利。因此，從1958年—1991年，美國根據(jù)該條約在韓國領土上部署了核武器。1992年2月，朝韓雙方簽訂《朝鮮半島無核化共同宣言》。此后，美國撤走了核武器，但保持了對韓國的“核保護傘”。據(jù)英國《衛(wèi)報》報道，美國國家安全委員會曾向特朗普建議在韓國重新部署核武器。可以看出，韓國是不會放棄美國的“核保護傘”的，因此它也是堅決反對“禁核條約”。

澳大利亞 由于長期依賴美國的“核保護傘”，澳大利亞選擇了和美國站在一起。在2016年的談判會議上，澳大利亞投了反對票。在2017年召開“禁核條約”前夕，澳大利亞在美國拒絕參加會議的情況下，也宣布不會參加這一會議，并宣稱，“禁核條約”沒有提供核裁軍的有效途徑，而核威懾仍然是國際安全的基石。

另外，北約所有成員國，基本都處在美英法的“核保護傘”下，幾乎一致反對“禁核條約”。這說明在對待全面禁止核武器的問題上，北約成員國的意見是一致的，即堅決反對，主要原因在于，它們都需要美國、英國或法國提供“核保護傘”，以免遭到他國的核威懾或核襲擊。

無核保護各國：積極主張

1969年4月25日，前文提到的《拉丁美洲禁止核武器條約》正式生效。締約國在條約生效后成立了拉丁美洲禁止核武器組織，該組織于1985年改為“拉丁美洲和加勒比禁止核武器組織”。目前，該組織的成員有墨西哥、巴西、阿根廷、厄瓜多爾等33個國家，總部設在墨西哥首都墨西哥城。締約國中，除是《不擴散核武器條約》列舉的具備核能力的國家外，其余27國均為不具備核能力的國家。墨西哥、巴西、智利、阿根廷、秘魯、哥倫比亞雖然具備核能力，但也只是把核能用于和平目的，并沒有發(fā)展核武器的意圖。這些國家自身既沒有核武器，也沒有任何國家為其提供核保護，因此在對待全面禁止核武器這個問題上態(tài)度非常積極。另外，廣大的第三世界國家也積極支持全面禁止核武器。

他們認為，目前雖然有《不擴散核武器條約》《全面禁止核試驗條約》等相關條約，但由于還有很多國家沒有簽署，有的還沒有生效，其約束力不夠，核裁軍的步伐也有些緩慢。因此，參會的各國為加快核裁軍步伐，要求在聯(lián)合國法律層面建立起條約，以此約束世界各國對核武器的研究、生產(chǎn)、試驗、擁有等行為，最終目標是促成核武器的全面廢止，建立一個無核世界。因此，在奧地利、愛爾蘭、墨西哥等國提出“禁核條約”提案后，得到了占世界多數(shù)的無核武器及無核保護國家的支持。

結論：全面禁核遙遙無期

“禁核條約”是建立無核世界的重要抓手，是人類社會的美好理想。但理想與實現(xiàn)還是有很大差距，要在全世界范圍內全面禁止核武器，還有很長的路要走，而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實現(xiàn)的。試想《全面禁止核試驗條約》1954年就已提出，直到42年后的1996年聯(lián)合國大會才通過，并且到現(xiàn)在還沒有生效。而“禁核條約”2016年才正式提出，并且五個常任理事國和其他有核國家無一支持。同時，目前該條約既沒有全面禁止核武器的技術手段保障，也沒有執(zhí)行手段保障，只是指明了一個目標，卻缺少實現(xiàn)目標的可操作方法和手段。可以預見，即使在2017年6月—7月召開第二階段會議 ，進展也不會很大。“禁核條約”在今后一個較長的時期內不可能實現(xiàn)。只有在美俄兩個核大國的核武器數(shù)量削減至一定程度，5個常任理事國和其他有核武器國家或具備核能力的國家一致同意后，全面禁止核武器這個偉大理想才有可能實現(xiàn)，人類社會也才有可能真正進入無核時代。

責任編輯：葛 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