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國聰
吾道一以貫之
——饒曙光學術研究的內在理路與體系建構
李國聰
饒曙光先生在三十多年的學術研究生涯中,建構起了開放式的電影研究體系。在電影史研究領域,以翔實的原始史料為基點展開,倡導推進電影史料的系統化建設和資源共享。在電影產業研究領域,以“電影強國”理念為核心,將宏觀的前瞻性思考和微觀的現象研究相結合,準確把脈電影產業,厘清問題背后的深層次動因。此外,還力倡學界與時俱進地建構電影科學評價體系,打造電影理論批評的中國學派。
饒曙光;學術理路;電影強國;史學建構;電影批評;電影產業
饒曙光先生自1985年7月躋身電影界開始電影研究和批評工作,三十年如一日。供職于中國電影資料館(中國電影藝術研究中心)長達28年,從事有關電影研究、教育、史料收集整理、管理等工作,親歷新時期中國電影波瀾壯闊的變革歷程。而今,擔任中國電影家協會秘書長、中國電影評論學會會長等職務,始終置身于中國電影研究的主流隊伍之中。正所謂“感之愈切,思之愈深”,其觀點多獨標新異、不同流俗,其見解宏觀處氣勢博大、微觀處刻度精細,既高屋建瓴又切中肯綮。諸如1987年時為青年學者的他便先見地提出“把電影的感性娛樂功能看成是電影最基本的文化職能,一點也沒有降低電影在現代社會中的地位和作用”[1],將電影的娛樂意識提升到本體層面進行前瞻性思考。20世紀90年代,他對“新主流電影”類型的關注以及所秉持的“從市場角度審視和描述新時期電影的發展演變”的理念,時至今日仍未過時,極具啟蒙意義。進入新世紀,他反復強調“中國電影的市場體系建設固然重要,中國電影的文化體系建設同樣重要”的論斷隨著時間推移而愈發熠熠奪目。尤其是進入2010年以來,他倡導的“差異化院線建設”“主流電影體系構建”“創意制勝”“一切好萊塢都不是紙老虎”“建構電影理論批評的中國學派”“觀眾是電影產業的基礎”“中國電影現代化轉型”以及“中國電影需要更多‘工匠’”等見地成為引領中國電影產業發展的風向標。如今,步入知天命之年的先生,逐步形成了敦厚持重卻不失青春氣息的成熟的學術個性。因其濃厚的寫作激情和多年的學術沉淀,面對業界新問題,又將提煉出與時俱進的新論斷,為中國電影可持續發展建言獻策。
若細讀先生三十年來的著作篇什,其思考領域從具體影片到熱點現象,從電影市場到產業生態,從理論批評到發展戰略,從重寫電影史到華語電影研究,其研究范圍涉獵到電影史、電影創作、電影理論批評及電影產業等各個層面。從《新時期電影文化思潮》《電影、政治、知識分子和產業:新中國60年電影形態研究》到《中國電影思潮流變(1978—2017)》,從《中國喜劇電影史》《中國少數民族電影史》到《中國電影市場發展史》,從《中國類型電影:歷史、現狀與未來》《中國(華語)電影發展與對外傳播》再到《中國電影:從大國到強國》,還有即將出版的著作《中國電影通史》,盡管其探索的電影話題不斷更新,與時代共振,然而斗轉星移間依然執著隱存著饒先生的兩樣東西:一是其文章獨有的那種思維嚴謹、解“繩”開“結”、邏輯綿密、縱橫輻射的話語方式始終未變;二是饒先生對于“電影”超乎尋常的熟諳與研究熱情,以及透射其內、熔融其間的生命意識、研究原則與學術靈魂,他的主體意識始終強烈地躍動于其間,并內化為其寫作思索的有機質素。以下便嘗試將其影史撰述、產業研究、電影理論批評建構等層面作為切入點,以期呈現他通達明晰的學術理路及體系建構。
清代學者章學誠曾在其《文史通義新編新著》中提及治史者需具備“史學、史才、史識、史德”四種素質。所謂“史識”,往往是指治史者在研讀史料中汲獲認知的敏銳性及洞見規律性的觀察力,并能從海量實證性史實佐料中抽繹出超越性的邏輯結論,而饒先生在此基礎上賦予了“史識”新的意蘊——打破傳統認知,將之上升為電影史學觀念。這種突破主要體現在兩個層面:一是他在電影史編寫中,不斷追求電影史觀的與時俱進,處于不斷更新、探索與提升狀態,在其撰述中常出現新的嘗試、新的角度。諸如饒先生于2005年完成的《中國電影喜劇史》一書,在呈現喜劇電影藝術本體發展概貌的同時,也涵蓋、涉及社會、經濟等層面,呈現出全面的整體電影觀念。在他看來,“電影歷史形態與演變的流程是由產業、經濟、技術、時代文化取向多種機制決定和影響的歷史存在,具有多重屬性,受到各種社會關系、社會力量的影響和制約。”[2]2009年他所著的《中國電影市場發展史》則從觀眾和市場角度來爬梳鉤沉電影發展史,力圖使那些在具有精英化傾向和政治意識形態的史學論述中“不可見的電影”浮出地表,突顯出電影與市場、觀眾的關系。誠如李道新先生評價此書時所言,對于電影和歷史,作者懂得了進入,“找到了一條自然而然又突破陳規的路徑,在以獨特的史才和過人的史識賦予中國電影厚重的歷史脈絡之時,呈現出當下中國電影治史者不同一般的智慧和勇氣”[3]。二是細翻其影史撰述,饒先生的治史觀念不僅滲透在諸多具體電影公司、電影事件、電影人、電影作品的研究和梳理中,還被提煉至方法論層面加以呈現。諸如對于“再寫電影史”,他認為這是“一個不斷延續的過程,意味著在任何時代、任何地方都可以對過去時代撰寫的電影歷史進行再寫,進行不斷的完善和細化。”[3]并指出隨著時代的前進和學界的潮動,電影史的研究方法及思維邏輯需要及時進行相應的完善和補充。在“重寫電影史”大潮下,先生以“反思→建構→開拓”的思路,多次呼吁業界合力編纂中國電影通史,秉持“在此時此地出發、根據此時此地所能夠達到的水平并且反映、滿足此時此地的需求”[3]的“再寫”理念,試圖重返歷史現場,悉力褪去歷史涂抹的痕跡,追尋電影史的真實面貌,還原歷史的客觀與價值。
饒曙光先生倡導調整電影史觀念,開闊電影史視野,拓寬電影史研究領域,修正電影史學規范,這些更是需要后來人細細揣摩其間深意的。可以說,從電影史寫作中更新與提煉電影史觀,而不斷革新的電影史觀又反過來引領電影史寫作,正是這種良性互動,使饒曙光先生能夠自覺反思電影史研究中慣用理論架構及邏輯理路的局限性,并將發散性思維、收斂性思維與主體性思維有效對接,形成對電影世界宏觀觀察與特定層面精細剖析的雙重視角。眾所周知,電影史研究,不僅是電影史內涵的呈現以及對電影史觀的考量,同時也是還原歷史本真、探討電影史演變規律的過程,而史料搜集成為最關鍵的環節。饒先生不僅秉持“史學就是史料學”的觀念,以翔實的原始史料為基點展開史學研究,并結合自己的撰史經驗及工作實踐,大力呼吁進行史料的搜集、整理工作,倡導優先發展電影史料學,推進電影史料的系統化建設和資源共享,還將這種觀念付諸到《中國電影通史》撰寫實踐中,他認為這是“一個系統工程,是要將中國電影史資料的搶救、收集、保存與學術研究融為一體”[4],敏銳地指出當下電影史研究中出現的誤區,以及史料搜集工作中存在的亂象,并“對癥下藥”地提出了極具可行性的善策良言及前瞻性的規劃。他還致力于在新史料基礎上的重新審視、認知與評判,如他多次提出應對早期商業電影進行關注,認為需要重新深入研究包括卜萬蒼、朱石麟、方沛霖、岳楓、吳村、馬徐維邦、李萍倩等商業電影導演及其歷史地位,從市場維度審視在歷史長河中被有意或無意遮蔽的光影……
這種膽識抱負亦彰顯在饒曙光先生并未僅僅將史學研究囤限于象牙塔內,他以其為學術生長點并落腳于當下中國電影發展問題,主張在新的歷史條件下有效傳承過往經驗、優良傳統,以史為鑒,推動時下中國電影優化、健康發展,上溯下延、古今勾連,這正是他的“史心”所在。所謂“史心”指的是史學家理性治史之外,用心體悟歷史,以“臨文必敬、論古必恕”的情懷,秉筆直書,探求真知。縱覽饒先生頗有溫度的心血之作,他對于“史心”有了新的注腳:那就是在電影史寫作中注入現實關懷,過去與當下相互嵌入與干預,使得“關于過去的知識經由現實的介入而變得富于意義,而當前的視點又因建立在過去的基礎上而具備更深邃的穿透力。”[5](P1)正是在這種理念支配下,他力求深入探討中國百年電影生態,從電影企業到政策方針,從影像品質到市場票房,從生產創作到觀眾反映,全方位深入電影內部脈絡。另外,他還試圖對電影現象、電影思潮進行新的理論透視,加以歷史、美學、產業的綜合評判,以縱向掘進和橫向闡發的方式,建構起整體把握和立體分析的坐標體系,實現“點”的深入、“線”的勾連及“面”的掃描,得以繪就出中國電影史新圖譜,以期從中外電影歷史發展經驗及規律中獲知電影未來發展的趨向。我們或從2009年其發表的《關于深化中國電影史研究》到2013年的《對中國早期電影研究及其相關問題的若干思考》和2014年的《再寫中國電影史的若干思考》等數篇論文中洞見其頗具體系性、思辨性、一致性且具發展性的思索。
自2010年以來,中國電影產業高速發展擴容,多類型、多品種、多樣化的創作格局推動電影市場的良性發展,隨著新媒體、高科技的介入,中國電影發生大變局;2012年中美電影簽署新協議,面對好萊塢電影的沖擊,鞏固本土市場與有效海外傳播成為中國電影發展當務之急;2016年中國電影票房增速放緩,提升國產電影的質量和品質成為關鍵。互聯網新語境下,諸多短板不斷凸顯,繁多難題浮出水面:全球化格局下的中國電影該何去何從?如何緩解中國電影的結構性、深層次矛盾,克服發展短板與瓶頸難題?其核心競爭力又在哪里?如何實現中國電影的有效海外傳播,塑造國家新形象?怎樣讓更多的國產影片進入主流電影院線?如何增強中國電影軟實力,實現傳統資源的現代化轉型?面對相互纏繞且日趨復雜的諸多問題,饒曙光先生有條不紊、從容不迫地將之納入“中國特色”的研究框架之內全面審視與透辟剖析,以“電影強國”為核心,將宏觀的前瞻性思考和微觀的現象研究相結合,以歷史與現實、國內與國際、跨學科的多維視點,理論透析和實踐考察雙管齊下,依憑深邃的理性思辨能力架構起渾然一體的言說系統。
眾所周知,如若深入考究一個學者的學術特質與研究理路,就要從其學術問題、學術價值及學術方法三大維度綜合考量,成熟的學術思想體系要求研究者在發現、分析、解決問題的基礎上,躍向理論層面的創新與突破,為變化著的現實問題提供實質性的動態理論范式及方法論。首先從學術問題層面切入,這就需要考察該學者提出了什么問題,又是以何種方式提出。饒曙光先生的電影研究不僅包蘊著強烈的問題意識,而且多以跨學科融通的宏闊視野,于多維視角縱橫交織中審篩出切中電影產業(市場)脈搏的問題。諸如2006年,饒先生在《發展中國電影產業化的三個問題》一文中,犀利地指出電影的創作觀念、藝術電影與商業大片的“兩極分化”以及數字化、市場化生存等方面的問題,其間不僅有對遠離人文關懷的中國式大片的詰問,也有其對深層次結構性矛盾的觸碰。此后他對于主流電影建構存有的“短板”、電影新格局的升級換代以及現象電影背后的理論批評困境等諸多問題均有涉獵,并且在開放式輻射研究后還能收斂、聚焦于如何建設“電影強國”的終極意旨。2017年饒曙光先生在《當前中國電影的十大挑戰》一文中,精準提煉自全面產業化改革以來中國電影所面臨的諸多挑戰,敏銳解讀和厘清其背后的復雜動因,以期探求國產電影質量和品質提升的方法論。可以說,饒先生收放自如、張弛有度、切中肯綮的電影問題的發掘,與其能夠融通多維視角密切相關,他在電影研究中涉及歷史學、觀眾學、心理學、美學、社會學、經濟學及哲學等多種學科知識,珠亮玉閃、新見迭出自然水到渠成,其間不僅充溢著振聾發聵的觀點,可謂“大成”與“經典”,也深諳著激活電影轉型時代的思想力量,頗具歷史的深刻性和哲思的豐富性。而這正是其“學術價值”所在——建構中國電影理論批評學派,把脈電影市場風云變幻,切中電影產業發展時弊,為中國的“電影強國夢”探求良藥箴言。
如果說學術問題和學術價值處于相對靜止狀態的話,那么,學術方法系統則是建立在動態性、流動性邏輯理路之上的,換言之,即學術問題、價值系統中蘊含著研究方法論及順延學術生長點所展開的考察路徑。只有在環環相扣的問題鏈與邏輯鏈的理性光芒輝映下,方能生發出振聾發聵的學術論斷,它能夠追隨問題的演變而創造新的價值。誠如梁啟超先生所言:“新學問發生之第一步,是要將信仰的對象一變為研究的對象。既成為研究的對象,則因問題引起問題,自然有無限的生發。”[6](P64)饒曙光先生在他的電影研究中,便注重電影文本問題與創作主體問題的無縫對接、歷史問題與現實問題的有效承接、電影現象與電影理論的深度契合、審美問題與價值問題的相互呼應,進而在建構中國特色電影產業、文化體系的內在邏輯的引導下,探索解決問題的策略及路徑,這些在其電影史及電影理論批評研究中也得以清晰洞見。諸如他在《2012:中國電影大變局、新挑戰與新機遇》中,從翔實的市場數據,觀眾觀影行為以及具體的個案分析中,提煉出建立“特色化、差異化”的院線、促進主流電影生產及遵守類型電影創作規律的策略,并及時診斷出中國電影在檔期問題、分賬比例問題、網絡水軍問題及3D電影問題等方面存在的結構性問題,呼吁建構現代電影產業體系,促進電影現代化轉型。他反復強調“一個健康的、良性的電影市場應該是多元化的,既有大制作的電影,也有中小成本制作的電影,共同構成一個動態的、平衡的、富有活力的生態系統。”[7](P246)可以說,饒曙光先生不僅關注產業格局研究,也觸及電影產業鏈條的諸個環節,從電影制片、創作、宣發、營銷到后產品開發,從院線布局、市場反映到觀眾群體,形成了“點、線、面”緊密交疊的網狀研究體系。諸如其在《景觀大于敘事的<西風烈>》一文中曾提及他“注意觀察了周圍觀眾的反應,發現大多數觀眾還是被影片所吸引。尤其是當影片出現火爆的打斗場面、動作場面時,不時發出驚嘆聲。”其實如此般切身觀影體會的翔實記錄,在先生的其他文章中亦隨處可見,與影院經理、年輕觀眾的交流對話,對四、五線城市影院的親身體驗,都為先生的思考和研究注入了鮮活生機。如若細究,不難發現,其間有著饒先生所秉承的理念,一以貫之地滲透于其間,諸如其研究中對“電影與市場、觀眾關系”主線的突顯,還有“主流電影建構”“中國電影結構性調整”等觀點都頗具代表性,可以說,他的諸多研究稱得上是極具本源性和經典性價值的電影“智庫”。
作為一種文藝批評的電影批評,是溝通電影作品與觀眾、產業及藝術的橋梁與紐帶。誠如美國學者帕姆·庫克所言,電影“不僅僅通過生產、發行和放映系統而存在,同樣通過為它提供文化語境而使其從中汲取營養的評論圈而存在。”[8](P455)可以說,有生命力的電影理論批評,一方面需要著眼于與當下的電影創作實踐相對接,針對電影及其發展實踐中存在的問題探討爭鳴,及時總結電影創作中的成敗得失;另一方面還要將之放置在既定社會歷史文化的場域中去審視,闡述蘊含在電影文本中的社會景觀、時代風貌、意識形態以及文化內涵。饒曙光先生正是依托本土化的批評底色、民族化的理論背景、現代化思維理念及中外文論資源,形成了對中國電影及產業格局的敏銳洞察力。他在諸多文章里堅持著對具體電影文本的批評,批評的對象不僅有主流電影,也將諸如少數民族電影、農村題材電影以及兒童電影、微電影作品等納入體系之中,既統籌兼顧,也有的放矢。可以說,他對電影本體研究的關注,在對類型電影的研究上尤為明顯,大致集中于三個層面:其一,個案研究層面,諸如對具體影片如《畫皮II》《周恩來的四個晝夜》《失戀三十三天》等主流商業片、人物傳記片、中小成本電影的評論,深入探究其結構性特征、敘事特色及類型拓展,總結類型電影發展經驗。其二,橫向關聯研究,諸如他將觀眾的消費和審美需求與類型電影的演變結合來進行研究,認為類型電影與作者電影可以相互滲透、相互彌補與融合,包括現實主義電影創作亦作如是觀,從而打破了理論上的盲區和誤區。其三,歷時性勾連研究,先生不僅強調要建立不同類型電影的科學評價標準和評價體系,而且從不同時期同一類型電影的發展嬗變探究其創作規律,諸如《早期中國電影史研究現狀與喜劇的早期歷史敘述》《新時期以來喜劇電影發展流變》以及近期的《中國電影新格局與喜劇電影創作》等,不僅呈現國產喜劇電影的“前世今生”,也探討了喜劇電影類型嫁接、類型拓展的優勢,以及其在繁榮盛景下所潛存的危機與困境,把脈中國喜劇電影發展前路,同時這也為諸多其他類型電影的研究提供了可資借鑒的參考思路。
饒曙光先生在電影理論、電影史、電影產業研究中,還貫穿了其建構電影理論批評中國學派的理念,他認為“當下中國最復雜、最生動、最具活力的電影實踐足以支撐中國電影人的電影理論思考,足以支撐我們打造融通中外的新概念、新體系,足以支撐我們建構電影理論批評的中國學派。”[9]縱覽他的《補上電影批評這塊短板》《電影批評,別再自說自話》《重建電影批評體系和權威》《電影批評的神圣職責與歷史任務》等文章,犀利劍指電影批評短板及誤區的同時,以“立”為核心的理論建構思想尤為顯明昭彰。他的“立”思想凝聚著其長久積淀累積形成的生命境界、學思形態及氣象格局,主要呈現為三個層面:一是他的宏觀體系建構理念。20世紀80年代,李澤厚先生曾直言:“中國需要的是建設,而不是破壞……亂罵一通很容易,要正面作點學術建設卻沒那么簡單。中國缺乏的是建設性的理性,而不是非理性。”*此為李澤厚出國前夕,接受《人民日報》記者祝華新訪問時所言,詳見1989年4月8日《人民日報》。饒曙光先生倡導學界不僅要盡快梳理中國電影理論批評自身的發展脈絡,也要結合新的實踐建立起具有中國內涵的電影批評標準,立足本土,從中華民族美學傳統中汲取營養,并借助新的電影生態的后發優勢,推進電影話語體系的革故鼎新,他頗具建設性的學術理性正是對常處于風云變幻中的國產電影大變局的一種正面回應。二是在傳承中創新,在承繼中突圍。饒先生多次提出“電影應滿足更大觀眾群體的需求”“電影最核心的本質是與觀眾的契約關系”等觀點,而這些理念正是對鄭洞天先生所倡導的建立系統的“電影觀眾學”“拉近電影與觀眾的距離”“注重電影與觀眾交流的意義”等思想認知,以及鐘惦棐先生在《電影的鑼鼓》中所強調的“最主要是電影與觀眾的關系,丟掉這一個,便丟掉了一切”的理念的承繼和創新性闡釋。三是對全媒體時代電影理論批評出路的探求。一方面,他認為中國電影需要一種對話和溝通機制,更需要與實踐有效互動、聯動;另一方面,他提出關于電影批評要實現現代化轉換的生存思路,要借助新媒體等傳播方式,改變學院派批評的生存處境以及實現影響力、輻射力的最大化、最優化。可以說,饒曙光先生以一種清晰通達、通俗易懂、縱橫輻射的話語方式,逐漸雕琢出充盈智性、秉承前輩衣缽的理性論說體系。
饒曙光先生不僅傳承吸收諸如鐘惦棐等學術前輩的思想精華,對后輩學者更是寬容、呵護、扶持,其學術成就和為人風范,無不浸透著迷影情結和人文情懷,并內化呈現為堅守與變通相兼的難得學術品格。如今,在創新激情和獨立精神的驅動下,他帶領他的團隊迎難而上,使得《中國電影通史》的編撰工作得以有序、順利進行,不遠的將來,又將為中國電影史長城的修筑鐫刻新篇章。可以說,唯有在不斷地反思、建構與開拓中突破傳統電影研究窠臼和重圍,面對新問題,提出新理論、新方法,犀利洞察風云變幻,敏銳感知時代脈搏,方能在歷史與現實的交織中自由縱橫求索,用蘊含靈韻的藝術生命書寫和津潤中國電影史的行進足跡,拓展中國電影研究的新格局。如今饒曙光先生仍保持著強勁的學術生命力和創造力,學研成果的高產與高質,學術思維的活躍,以及學術話語的一致性、連貫性、體系性。而這股骨子里的韌性和肌理間的“精氣神”,便凝聚在《博影而思——饒曙光文集》之中,這部著作呈現了三十多年來先生對電影、電影史論、電影產業研究的思路演變及不同階段具體研究對象的轉換,浩大、沉實、厚重,稱得上是其在學術激情燃燒中鍛造出的“體大思精”的結晶體。
這部匯集其學術成果的著作,是經得起推敲的精致用心之作,在學界分量亦舉足輕重。撫之祥讀,其思縝密,造微入妙,如對“重寫電影史”早期史料的細究考察,對電影創作態勢及格局的細密爬梳、謹慎論證,還有對觀眾觀影行為的親身觀察與實地考究等,諸多觀點經得起時間和實踐的磨煉考量;其體系完整,兼具統攝性與包容性,如若將文集目錄中的標題串聯,或能從中看到中國電影發展簡史的輪廓剪影,而文集內容則生動描摹了中國電影的流變歷程。當然,無論以哪個角度、哪種方法解讀《博影而思》一書,都值得深入揣摩和細細挖掘,諸如先生對于“華語電影”格局、好萊塢類型電影等都有獨特的見解和體悟,在此不一一道來。正所謂“理論是灰色的,創作之樹常綠”,饒曙光先生從豐富閱歷沉淀之中,從與年輕人交流之中,從親身實踐考察之中,不僅隨時把握和透視當下中國電影新動向,諸如“互聯網+”與中國電影格局提升、“供給側改革”與中國電影產業發展、“工匠精神”與“電影創意”有機結合等研究緊扣時代脈搏,觀點新穎獨到,為中國電影產業轉型升級尋求新動能。更為可貴之處還在于,先生做學問細致謙和,不僅及時更新、完善、補充著以往的論斷,而且立體化剖析研究對象的歷史價值與當下意義,正是如此,先生保持著旺盛的學術生命力和創造力,流灌著不息的生命熱力,可謂電影學界的“常青樹”。
(責任編輯 彭慧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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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bout the author:Li Guocong, PhD candidate at Shanghai Film Academy of Shanghai University, Shanghai, 200072.
My Dao is Consistent: The Inner Trajectory and the Construction of the System of Rao Shuguang’s Research
Li Guocong
During his 30-year academic research life, Mr Rao Shuguang constructed an open film research system. In the field of film history, Rao put his research on sound original historical materials, promoting the systematic construction and resource sharing of film history. In the field of film industry research, emphasizing “strong film country” as the principle concept, Rao combined the macro foresight thinking with the micro phenomenon research, understood the film industry well, and clarified the deep internal factors of the issues. In addition, Rao seriously promoted the academia to construct film scientific assessment system with the trend in order to make a Chinese school of film theory criticism.
Rao Shuguang, academic trajectory, strong film country, historical construction, film criticism, film industry
2017-06-05
[本刊網址]http://www.ynysyj.org.cn
J903
A
1003-840X(2017)04-0018-07
李國聰,上海大學上海電影學院博士研究生。上海 200072
http://dx.doi.org/10.21004/issn.1003-840x.2017.04.0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