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陽光微煦,天地清明,云淡風也輕。我們幾個“行者”相約邵東佘湖山踏青,開啟一場說走就走的初春祈福之旅。
佘湖山,不高,海拔才496米;不大,方圓區(qū)區(qū)200公頃。山上少有老干槎枒的古樹,石頭多是一小塊一小塊的,山腳奔流的蒸水也遠沒有三湘四水那樣大氣,與磅礴巍峨的五岳相比,佘湖山只能算得上天地間的一個小盆景。
佘湖山應了“大音希聲,大象無形”的美學理念,不高,可以凝聚大格局;不大,可以洋溢大氣象。《寶慶府志》載:公元前333年,昭陽侯國漢帝子胄封疆域之時,在佘湖山鳳凰峰修建"雷祖巖祠"。從此,許多采藥煉丹的藥師、術(shù)士從四面八方出發(fā),穿越千山萬水,朝著佘湖山集結(jié)。《體道通鑒》載:唐時,洛陽道士申泰芝輾轉(zhuǎn)尋到小云山(今佘湖山),采藥濟世,修煉長生寶丹。嘗以雪丹活命宮廷陳氏,一時名動京師,人稱大洛菩薩。公元749年,唐玄宗封申泰芝為大國師,御筆親書"云霖祠庭",懸掛在其修煉之地佘湖山,并欽賜"云山觀"大牌匾。頃刻之間,這方小小的山水再一次騰地升起熊熊的道家火炬,使得僻處江南的佘湖山光芒四射,溢彩流光。
濡染著一身古風史韻,我們沿著一條新辟的盤山公路向上,談笑間進入岑寂蒼茫的佘湖山深處。抬頭望去,初春的山林峰青巒翠,在陽光的輝映下,光影浮動,綠意瑩瑩,無需三杯兩盞,微熏的醉意先自漾上心頭。都說綠能養(yǎng)眼,為不辜負這滿眼的碧綠,我努力睜大雙眼,盡情地消受這份綠色的凈化和滋養(yǎng)。
一路行來,山崖上一株兀禿的大樹牽引著我的眼球。也許是睡得太深,徐徐的春風還沒能把它喚醒。樹的周身沒有生長一片葉子,碩大的樹干滿目蔥綠,叢生的枝椏泛著閃亮的青色,向四周發(fā)散伸展,旁逸斜出地劃向空曠遼闊的天穹,驕傲地展示著它與山體一樣的堅硬和蒼勁。置身于這勢薄云天、渾厚凝重的情境,談笑風生的我突然噤聲失語,瞬間覺出了自己的蒼白庸常和渺小孱弱。
經(jīng)過遺世獨立的飛仙石,那里傳說是當年申泰芝羽化飛升之地。我們一步步臨近山頂,站到了佘湖山之巔的觀宇前,仰望著門額上“云霖寺”大牌匾,“開元盛世”時唐玄宗手澤宛然在目。我冥想著漢唐以來絡繹不絕的藥師、道士歷經(jīng)艱辛趕赴此地,兀兀窮年地采藥煉丹、救死扶傷,一種不同凡俗的氣場和氣韻威嚴地向我逼來。我凝神屏氣,幻覺中分明有一種千年如斯的肅穆氣氛瞬間將我籠罩。此時,我感覺連破空而過的山風也有了漢唐的氣息和味道。怯生生踅進寺邊的商店,買了香燭紙錢,我希望能借燭光和香火表達自己的虔誠和敬畏。輕輕地,我走進寺內(nèi),學著記憶中母親祈福的樣子,對著大洛菩薩的金身躬身下拜,什么也不祈想,什么也不念叨,我生怕自己此刻任何一絲不慎,都會是對古賢先師的驚擾和褻瀆。
下山,我不再多說話,繞過傳說中永遠不盈不虧的抽水泉,緩緩地行走在被歲月磨光、蜿蜒迤邐的石徑上。靜靜地聆聽,只有我們自己的足音在深邃的山中輕輕回響。仿佛每走一步,我都能感受到佘湖山的心音。不知名的蟲鳥在草叢里、林木間吟唱鳴囀,嫩綠的樹葉在春風里喁喁私語。這裊裊的天籟帶給我不盡的感動和感念。中國歷代文人總是進則為儒,出則為道,在儒學里不能張揚個性,轉(zhuǎn)而在道學中尋求真我。佘湖山,這個多少帶點神秘色彩的地方,極有可能觸碰到了一種古代道家中人的隱秘世界,這種隱秘世界可能表達著一種清靜修心而又普濟終生的世態(tài)人情。
思想中,一種難以釋懷的繾綣意緒彌漫開來,讓我對天邊的暖紅霞暉渾然不覺,神思陷入了佘湖山跌宕起伏的褶縫中。真想讓光陰凝結(jié)在這初春的黃昏時分,我想化做山徑間一塊小石板,長長久久地躺臥在這莽莽蒼蒼的佘湖山中,做著一個千年不醒的莊周蝶夢。或者,變成一只小鳥,浸染著這千年濃烈的道墨藥香,懷著一腔虔誠和感恩,匿身于草叢林間永不停息的鳴唱……同行的呼叫聲把我拉回現(xiàn)實,我意識到,我只是佘湖山身后蕓蕓眾生中一道須臾的風景,一個必須離去的踏春者。
佘湖山,戊鼎般雄厚悠久,方尊般沉靜靈秀。現(xiàn)在,當?shù)卣谛迯秃烷_發(fā)佘湖山生態(tài)旅游公園,每天山上也少不了人來人往,熙熙攘攘。但是,我總覺得,在熱鬧之中,佘湖山正以它清朗的背影和冷峻的情調(diào),期待一種更深遠博大的碰撞與叩擊,等候著在湖湘大地亮出歷史一樣渾厚、春天一般絢爛的身姿。
作者簡介:曾銳,男,45歲,大學文化,供職湖南省邵東縣政府辦,筆耕20年,散文多見諸報刊。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