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婕妤

摘 要:中國畫登峰造極的境界是空靈、清明。譬如倪云林筆下的空山無人,水流花開,是一種禪境。這離不開畫家內心寂寥的宇宙,仿佛頓悟了塵世間的喧囂,一超直入如來之地。
關鍵詞:工筆花鳥畫;寫生;心印
一、詩意的中國花鳥畫
(一) 從詩境中尋畫境
花鳥圖像,在遠古混沌初開的文化歷史中孕育誕生,從文明古跡的洞壁巖畫中,從考古發現的文物中,這破土而出的美讓人驚艷。花卉鳥獸符號化的圖式,隨著時間的洪流,也越來越貼近自然的生態,美的蹤跡在古風詩文也找得到。
畢竟,中國畫的“畫境”精髓是“意境”。意境是什么?通俗地說,就是詩境。宋代大文豪蘇東坡評價唐代詩人、山水畫家王維“畫中有詩,詩中有畫”,就很形象地點明了畫境即詩境,詩境即畫境。
在花鳥畫獨立時期的魏晉南北朝時代,就產生了不少“花鳥詩”,種種詠物正是人們置身于花鳥環境中,時時能看花、賞鳥、聽蟲聲,進而產生詩興。如客子多悲傷的“寒蟬在樹鳴,鸛鵠摩天游”①,仰俯淚流衿的“翔鳥鳴翠偶,草蟲相和吟”②,悵惘心情下的“秋蓬獨何辜,飄遙隨風轉。長飆一飛薄,吹我之四遠。”③愉悅心情下的“蜻蛉草際飛,游蜂花上食。”④自然中的花鳥景色,有情趣,有畫意,從魏晉時期就有很多詩人為此著墨,此時園林的興建,也讓花鳥畫更適合出現在皇城宮廷。
(二)意境的誕生
要說院體花鳥畫的鼎盛時期,起初是五代的”黃家富貴“、”徐熙野逸“這兩種風格,其各有妙處,融合了創作者的個人生活追求的不同,導致畫風之別。
“野逸”是“逸”的一種。江南,素有隱逸文化的傳統。東晉隱士陶淵明在田園隱居詩篇流露出隱逸的思想:“少無適俗韻,性本愛丘山”(《歸園田居》其一),自然人生的“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飲酒》),哲人之思的“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同前)。
從西晉的贊嘆歌頌自然之詩,到東晉陶潛隱逸之詩,奠定了中國隱逸人格的藝術心理基礎, 洞開了中國文人在自然中追求自由閑適的心田。徐熙的”野逸“,其誕生不是偶然,也誕生出以寫意的風格,直抒胸臆的畫境。
另一方面,“黃家富貴”的繪畫風格影響著北宋院體的風格,呈現出祥和,富貴之象。宋徽宗建立了翰林畫院后,曾以“踏花歸來馬蹄香”為題,選拔畫家。而“香”是無形的,很難用畫表現。許多畫師雖有丹青妙手之譽,卻面面相覷,無從下筆。獨有一青年畫匠,構思很巧妙:數只蝴蝶飛舞環繞著馬蹄。宋徽宗俯身細覽,撫掌大贊:“妙!妙!妙!立意妙而意境深。”
正所謂,言有不盡之處,境無窮。繪事亦如是。
南宋的一位文學家嚴羽,他形容唐詩的妙處在于一種鏡花水月的美,中國畫又何嘗不是如此。
蘇軾說畫之妙,在“孤鴻滅沒于荒天之外”,將有形的空間送到了那寂寥的、幽遠深邃的世界中,閃爍不定,如影綽綽。
詩中畫,畫中詩,都是藝術家在創造意境的一種追求。
二、外師造化,中得心源
(一) 描摹自然的生趣
宋代有“寫生趙昌”常于清晨朝露未干,圍繞花圃觀察花木神態,調色描繪,其《寫生蛺蝶圖》是秋天野外風物的寫生畫。以墨筆勾秋花蟲草,彩蝶翔舞于野花之上,螞蚱跳躍于草葉之下,整幅畫給人以春光明媚的愉悅和輕柔的美感。
近代嶺南畫派也強調寫生的重要性,原因清末時期畫壇陳陳相因的陋習,為了讓中國畫注入新的生機,以高劍父為代表的領派畫家們開始走到戶外,描摹自然的生趣,通過寫生,更融合西洋畫派的明暗法、透視法等技巧,創作了許多動人的藝術作品。
然而,自然的美丑與藝術的美丑是兩件事,當藝術家把自己的情趣,心境投射到一片山水,一朵落花,一尾游魚時,這就是一個升華的過程。
因此,“師法自然”不應是克隆、再版的自然,藝術的美并非簡單地摹仿自然得來的,真正的藝術來自于藝術家心靈的創造,也許是經過多次提煉,也許是一場頓悟后的肆意揮灑,卻都離不開藝術家本人的審美與修養。
(二)超以象外的創造
從寫生到創作是一個升華,說起來有點玄乎,但其實跟作詩一樣,即景可以生情,因情也可以生情。同樣的題材,換一種情感就是換一種意象,換一種意象就是換一種境界。
比如姜白石的《夜行船》:“玉笛無聲,詩人有句,花休道輕分付。”一首離別之詩,道盡與友人不舍的綿綿情意。
同樣是江船夜泊之景,陸游的《好事近·湓口放船歸》就一派歡快的意象:“兩岸白蘋紅蓼,映一蓑新綠。明日又乘風去,任江南江北。”灑脫瀟灑的心情,不知不覺已融入了眼前的景象。
而中國畫登峰造極的境界是空靈、清明。譬如倪云林筆下的空山無人,水流花開,是一種禪境。這離不開畫家內心寂寥的宇宙,仿佛頓悟了塵世間的喧囂,一超直入如來之地。
那藝術究竟要表達什么,是藝術家的喜怒哀樂,還是寂寞的境界呢?
這與中國藝術家對藝術本質的思考有關。
蘇東坡曾用硃筆畫竹,有人問他:“世界上哪里有紅色的竹子?”蘇軾反問道:“世人以墨筆畫竹,世界上那里有墨黑的竹子?”這反映了宋代畫論里的一些重要思想。繪畫的關鍵是要由畫外之聲,不是表現視覺中的物理世界,而是要表現藝術家的感覺世界。
也許,寂寞、空靈、歡喜、哀傷,皆可視作一種心境。
繪畫的妙處在“驪黃之外”,停留在外,只能是畫匠、畫工。
三、一場靈魂的冒險
(一)月光下的龜背葵
嶺南的星空下,有著婉然的珠江,富饒的珠江三角洲,有著各種各樣的熱帶植物,溫暖潮濕的天氣,也讓候鳥經常光臨這片濕地。本人自幼就在這片土地上成長,從事花鳥畫創作與研究,這次在六尺整紙的熟宣上創作工筆花鳥畫,正好以南方的植物“龜背竹”入畫。這種植物,未曾見于古代名畫之中,畢竟“南蠻”之地離京師甚遠,當時的畫家們很少接觸到龜背竹。
龜背竹,是一種闊葉植物,大大葉子上有著天然的洞洞,葉脈清晰可見,尤其雨過天晴后,葉面更顯得光潔,就像烏龜的背部。作為常綠植物,它們的花實都藏在葉底,一年只結一次,若不留心,真的很難發現。為了掌握這種植物的輪廓解構,生長特性,本人多次寫生觀察,所幸的是,教學樓的綠化區有非常多的龜背竹。
正式進入創作起稿階段,本人想突出原生態的龜背竹的葉子,繁茂且有一種天成的美感。是的,舒展飛張的葉脈,大小不一卻錯落有致的鏤空小孔,縱橫交錯的根莖。
想來有趣的地方,莫過于是寫龜背葵,當寫其線條之優雅,如有樂之韻律感。中國畫講究線條,用一根線畫出自由蔓生的葉子,畫出生命力,都會有特別的講究。
攝影要快,畫畫宜慢,吾從早上一直畫到深夜,待鎖上畫室的大門時,月上枝頭,龜背竹也變得靜謐無聲,流光逸影。
(二)象外追維的融變
從創作伊始,仔細觀察對象,反復地進行寫生,到不斷提煉對象,已經融入內心的詩意,整個過程就是象外追維的融變。
而月夜,總能帶來充滿詩意的聯想。
若清風朗月,胸中自然流動著清氣潔韻;若夜來孤月高懸,黎明鳥兒聒噪,自會觸景生情,正所謂“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⑤。
同樣是有鳥的月夜,此時在本人的眼里是月鉤葉蔓,野鳥棲枝,原本飛翔與天際的生靈,在夜色中,散漫地歇歇腳,低聲細語。空明的月色下,是清靜、純粹的世界。在中國畫作品《月夜下的龜背竹》(見 圖二)中,本人以藝術表現手段達到內心的效果。于是,在渲染著色的過程中,把龜背竹葉在白天中的墨綠色賦彩為雅淡的青灰色,帶來靜謐的感受。朦朧的月光傾瀉在葉子上,又溫柔地籠罩著休憩在枝頭的一雙鳥兒,此刻有你相伴在旁。
月,在詩人的想象中有了溫度和情意。
月,喚醒了畫家心底的渴望,拋開了歲月,前往詩與遠方。
注釋:
①出自漢·王粲《從軍》詩之五。
②出自西晉張華《情詩五首》。
③出自西晉司馬彪《雜詩》。
④出自南朝謝朓《贈王主簿》詩之一。
⑤出自唐代杜甫《春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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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單位:廣州大學美術與設計學院國畫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