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雪坡

姜雨晨

第三章

1

“唔——很突兀嗎？”見少年沉默良久，呂薇揚訥訥地問，有些尷尬。想想也是，人家的傷心往事，她一不小心把自己代入故事里了。

“沒，”魏灼然搖頭，不像敷衍，“以后說給你聽。”

呂薇揚知道這一套是不吃也得吃了，一低頭，“你肯定想一直欠著。”

魏灼然斜她一眼，小孩子的新鮮勁兒真難纏，想了想，“會還的。以后你要是哪天想找我，就把留言寫在紙上塞進310門縫。”

“好啊好啊。”

2

魏灼然。爹媽取這名字的時候是想改善一下他的天生體寒，但是依然阻止不了他接下來的人生要跟一堆草葉根莖打交道。“帶火字旁都白瞎，可見封建迷信要不得。”他坐在小板凳上振振有詞，坐在另一張小板凳上的外婆掃他一眼：“‘白瞎？火字旁正好煎中藥。”

那時候，魏灼然還分不清楚中藥和煉丹。只是那個味道聞著心安。像是午睡的時候外婆一手倚著腦袋，側身挨著他，另一只手里蒲扇輕輕晃悠，外婆縹緲的聲音像是快睡著了，卻又浸潤著那時他不懂的滿足與樂呵，輕輕喚著：“阿灼、阿灼……”

外婆去世后，很長一段時間他不知道該怎么去面對中藥和小砂鍋。

他竭力往厚厚的被窩里縮，仍是手腳冰涼，關節隱隱酸痛。

“你又把藥倒在花盆里？”察覺了母親聲音里的怒意，他若無其事地翻了個身：“苦。”明明給了答復，母親卻還是不走，站在床邊，他感覺如芒在背。

在魏灼然看來，要是把藥喝完了，那味道在嘴里不一會兒就散盡了。但是如果倒進花盆，草藥香就可以在房間里充盈著，閉上眼，假裝外婆沒走。

3

“許堇芍，芍花的芍，就是入藥的那個芍花。”

“入藥？”

“這你就不懂了吧，芍花補氣血，還養顏——中藥懂不懂？傳統文化！”

來310教室借電腦程序模擬化學反應的女孩坐在桌上，一副居高臨下的姿態。魏灼然永遠忘不了那天，他竟被一個專攻化學競賽的姑娘以中藥為由鄙視了一把。

“你們化學競賽還學這個？”

“中藥萃取呀，高一必修的知識。”她繼續肆無忌憚地鄙視著對方。

魏灼然頭大，那時候他高一，肯定是沒法跟競賽生叫板的。可后來，還是叫上了板。

一晃便是兩年。臨近高考，盡管老師們施壓的手腕已不再有用，氣氛卻愈發緊張起來。從記憶里回過神，魏灼然發現自己又不知不覺走到了310教室的門口。

正準備離去，突然發現門縫里塞了兩張米色的紙條，抽出來一看，第一張：上回偶遇，我拿了你的餐巾紙還蹭了杯水，你還記得嗎？有時間見個面嗎？第二張：拜托了，急！

4

呂薇揚最近很心煩。

文理分科意向表已經發了下來，宋筱夭二話沒說就選了理科。呂薇揚有時候特別羨慕她，比如宋筱夭向來很清楚晚自習各科的刷題時間該怎么安排。面對文理分科，她那好看的桃花眼只是輕輕一翻：“我學文科？呵呵，別逗了。”

宋筱夭眼里的區區鴻毛就是呂薇揚的壓頂泰山。相比起有的同學文理成績明顯的偏向，呂薇揚除了化學、歷史比較強，各科分數都有坐過山車的跡象。

“你化學好，肯定學理科啊。”周邊同學對身為化學科代表的她如是建議，呂薇揚謙虛地點點頭，心里暗想：其實我覺得我歷史也不錯。

“不錯”的前提是，不跟關河比。

在一場大部分同學都是六七十分的歷史月考中，呂薇揚驕傲地拿了81分，然后一回頭看見關河拿了97分——年級最高分。

關河。呂薇揚痛苦地揉了揉眼睛。是的，沒有看錯，那個以數學競賽為發展主線的大神，除了競賽，學校里平常月考也是一路碾壓無辜群眾。理科成績碾壓也就算了，文科還要再來一遍。

高一文理不分科，九科成績排下來，不知關河同學的內心會不會有這樣的感想：

無敵是多么，多么寂寞。

5

“呂薇揚！”

循聲轉頭，是唐于歸，一個頗為恬靜的女孩子。

“你選文選理？”

呂薇揚歉意地笑笑：“還在糾結。”

這時，唐于歸又是一聲呼喚 ：“關河！你呢？”呂薇揚抑制住想要轉身看他的沖動，默不作聲地集中了全部的注意力偷聽。

“我啊？也在猶豫。”這是關河的聲音。

虛偽。呂薇揚在心里默默吐槽，人盡皆知你是理科大神，裝什么舉棋不定。同時又奇怪，自己素來不是這么刻薄的人，怎么就那么厭煩關河。

一定是關河本身太討厭的緣故。成績好，人緣好，喜歡運動還性格開朗，為人謙虛又穩重……呂薇揚悲傷地發現就連自己都能數出很多關河的優點。

讓人欣慰的是他虛偽。呂薇揚點點頭，他平時笑容那么燦爛，一看就很虛偽。

當初得知自己的媽媽在和關河媽媽來往時，她還沒意識到這是一場災難的導火索。但很快媽媽的詞典里就新增了一條：人家關河……

呂薇揚聽得神經麻木后，每晚入睡，呂薇揚都要抱著“明天我會更努力，會變得更好”的念頭疲憊地栽向枕頭，然后第二天爬起來，洗臉刷牙，繼續去迎接“可我還是不如關河”的事實。

有時候呂薇揚頭腦清醒也想得明白，說什么厭煩啊，她就是嫉妒人家。

她本不愿意任人碾壓縮在角落獨吞苦果，她曾經也知道昂揚拼搏之后獨領風騷是什么味道。而且班里又不是僅僅只有關河。第一名的位置由關河坐鎮，再往下看，廝殺就激烈得多。理科強的男生們靠理綜搶分一路勇攀高峰；女生里，宋筱夭實力強勁、科科穩定，總分排名優勢很大。

相形之下，總分起起伏伏、一路開過山車的呂薇揚，深感自己被命運玩弄于股掌。

關河會怎么看我呢？呂薇揚突然開始想。

身為化學科代表，她時常要發卷子，一桌一張親手發，就會有機會跟每個同學嘮嗑。但她每次經過關河的課桌都會低斂著眉眼，心無旁騖。

關河的座位和呂薇揚靠得也近，處于不同的縱列，如果省去了中間一人寬的過道，就是同桌的關系。

有幾回下課，兩個人同時站起身，然后僵在原地等對方先走，關河一個“請”的手勢比畫出來，呂薇揚忙不迭地動身。

呂薇揚已經聽說有好幾個女孩子往關河的抽屜里塞餅干牛奶，輔以各種找茬搭訕。

“什么送牛奶搭訕？為什么我都沒有發現過？”有一回她跟唐于歸質疑。呂薇揚其實很擔心自己過多地談起關河，會被理解成別有用心。所幸唐于歸向來話少，不喜搬弄是非，又對關河抱著仰慕的態度，所以聊起關河來也不會冷場。

“你有好好看過他嗎？”

“他算老幾啊，我為什么要看他？”

唐于歸貫來平淡的表情此刻浮起一絲怒意，“那你能發現什么才怪呢。”

自知失言，呂薇揚連忙打補丁：“就是因為我不懂欣賞，你才得告訴我——難道，你有好好看過他？”

聞言，唐于歸輕輕笑了一聲，像是自嘲，又像得意，甘苦參半，呂薇揚覺得自己看不懂。

“來得最勤的女生扎花苞頭，都是趁著自習課下了來找他；而且我感覺宋筱夭……”

在一起分享了唐于歸“好好看過”的成果后，呂薇揚在媽媽說教的時候成功接了嘴。

“人家關河……”

“還幫他媽媽省了奶錢。”

然后，呂薇揚繪聲繪色地把關河的桃花趣聞講了一遍。媽媽聽了后，果然臉色欣慰，想著自家姑娘還算腦子清醒，說：“女孩子要矜持，免得徒勞糾纏，人家看了多可笑。”

6

月考的化學成績這兩天就要下來了，化學老師老熊卷子改得慢，身為化學科代表，呂薇揚打著熱心工作的旗號，有事沒事就來看看答題卡有沒有改好。

“呂薇揚，今天晚自習你來我辦公室抱作業發下去，我給了你化學辦公室鑰匙的吧？”

呂薇揚點點頭：“給了的。”

鑰匙黑色膠質的把柄上纏著透明膠布，裹著一張紙條，依稀可見上面藍色水性筆模模糊糊寫了個“灼”字。

什么意思？按理來說，之前這鑰匙該是這屆高二、高三的化學科代表在管，是他們留下的？

“發什么愣，快過來發答題卡呀。”老熊又好氣又好笑地瞪著她，呂薇揚暗罵自己的分神，連忙跑過去，接過那沓答題卡略略一翻，停在其中一張：

宋筱夭86分。

老熊皺皺眉：“她這次怎么回事喲？”

呂薇揚鎮定地繼續往下翻，見大家普遍分數不高。當然，遇見關河的卷子就忽略分數準備跳過去。想想自己考試時還算順手，應該分數偏高吧？不行，萬一考得太好就驕傲自滿怎么辦，還是倒回去把關河的分數看了一眼——97。

“受不了他了，盡犯低級錯誤，隔壁班都有滿分的，多可惜嘛。”同樣是皺著眉怨懟，老熊咧嘴的笑卻滿滿地都是對得意門生的驕傲。

呂薇揚心不在焉地附和道“是啊”。正翻著，忽見一張答題卡密封線里是自己的名字，她連忙往成績處看去。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