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婦追兇十七年：我負責查案，你們負責成才

◎文/唐靈超 題頭圖片/波西

農婦追兇十七年：我負責查案，你們負責成才

◎文/唐靈超 題頭圖片/波西

悲愴母親站成風中一面旗

1998年1月30日，農歷大年初三傍晚，家住河南省項城市南頓鎮的李桂英從親戚家回來，看到門口有幾個鄰居在聊天，她過去和大家打招呼。她怎么也沒有想到，一場厄運正向自己襲來——

李桂英正在和大家說話，突然，有個身影沖過來，緊接著一塊磚頭砸向她，李桂英躲開了，她定睛一看，原來是村里的齊學山，他嘴里罵罵咧咧：“你個臭娘們，居然敢說我的壞話！”李桂英還沒反應過來，齊學山的哥哥齊金山、弟弟齊寶山，還有齊海營、齊闊軍四人圍了過來，他們分別掂著匕首、殺豬刀向李桂英沖來。外面的打斗聲驚動了李桂英的丈夫，他出來救妻子，但寡不敵眾，齊元德被齊金山一刀刺中，李桂英的腿部、腹部中了三刀，夫妻倆很快倒在血泊中……

一周之后，經過搶救，李桂英總算醒了過來，她看到大姐李新蘭、二姐李新榮都守在身邊，忙問：“元德怎樣了？孩子們呢？”大姐說：“元德已經脫離了危險，孩子們也挺好，你放心養傷吧！”過了一個月，李桂英終于康復出院，婆婆來醫院接她。李桂英詫異地問：“媽，元德怎么沒來？”婆婆愣怔了一下，突然嚎啕大哭，李桂英頓時明白了，她腳下一軟，跌倒在地，暈了過去。等她再次醒來，已經躺在家里的床上。在親人們斷斷續續的講述中，李桂英才知道，當天晚上，丈夫齊元德因為失血太多，在送往醫院的路上已經不治身亡。案發后，項城市公安局接到報警后立即趕往現場，但是齊金山等已經逃之夭夭。

想起丈夫臨死前的慘狀和他平時對自己的關愛，李桂英嚎啕大哭。李桂英和丈夫育有五個孩子：三個兒子，兩個女兒。當時，最大的兒子齊周周12歲，最小的孩子齊笑笑只有4歲，家里還有兩位七十多歲的老人。整個春節家里都籠罩著愁云慘霧，親友唉聲嘆氣：“唉，多好的一家人，這下全毀了！”

李桂英出生于1958年，高中畢業，丈夫齊元德比她小兩歲。齊元德是村里的民辦教師，為人和善，話不多但很有主見。李桂英是個大嗓門，做事風風火火，夫妻倆性格互補，感情很好。

齊元德家四代單傳，和李桂英結婚后，夫妻倆一口氣生下五個孩子，可把齊元德高興壞了。1994年，小女兒笑笑出生后，為了改善家里的經濟條件，齊元德決定做生意，把日子過好，讓孩子們上大學！

齊元德很快聯系到當地一個磚廠，他每天下班都去磚廠拉土，晚上十一二點才回家。1995年，齊元德用攢下來的錢，加上貸款，買了一臺做鉚釘的機床，夫妻倆能吃苦，做事實誠，生意越做越好。1997年，他倆蓋了村里第一棟樓房。這年春節，搬進新居的他們正打算好好慶賀一番，沒想到禍從天降……

大姐李新蘭、二姐李新榮和親戚們經過商量，對妹妹說：“桂英啊，我們也知道你和元德感情好，但事到如今，你一個女人家，帶五個娃怎么生活？不行趁年輕改嫁吧，五個孩子交給我們撫養，我們都會把孩子們當成自己親生的，你放心吧！”不料，聽了這話，李桂英一下子從床上坐起來，說：“我們好好的一個家，怎么可以說散就散？我就是再苦再難，這五個孩子也要留在身邊。元德是為了保護我而死，我得對得住他?！庇H戚們看到她態度如此堅決，也不好再說啥。李桂英強忍傷痛，當即下床，換上干凈衣服，把屋里屋外打掃了一遍，又給孩子們做了手搟面。第二天一大早，她就獨自一人去項城市公安局，詢問齊金山等人的抓捕情況。公安局的人告訴她：“案子發生后，我們也十分重視，立即展開了抓捕，但是嫌犯聞風而逃，目前還沒有線索。我們一定會盡力，如果你有線索，也請第一時間通知我們。”從公安局回來后，想起丈夫生前的點點滴滴，李桂英心如刀絞，忍不住嚎啕大哭。

如血的青春不沉淪

李桂英撐起了這個風雨飄搖的家，機床恢復了生產，她一邊賺錢養家、撫育孩子，一邊悄悄地打聽齊金山等人的下落。

這天中午，李桂英正在家里想心事，院子里一陣吵鬧聲，她出來一看，原來是老大齊周周和老二齊強強拿著鐵棍要去尋仇。她不讓孩子們去齊金山家找茬。10歲的齊強強氣憤地說：“媽，您氣糊涂了嗎？他們家的人害了我爸！”她語重心長地對孩子們說：“我要抓住這五個殺人兇手，不是為報仇，而是為了討回公道。我要讓他們知道，世上自有正義和公理，犯罪了就不能逍遙法外?！彼秃⒆觽兗s定：“從今往后，再不許提報仇。追兇是媽媽的事，你們的任務是好好學習，你們成才了，這個家才真正有希望！”齊周周點點頭。

李桂英知道，只靠自己的力量要抓住那五個兇犯，太渺茫。于是，她私下里只要知道村里有人外出打工，就帶著禮物去找人家，懇請對方為她當“眼線”，一有齊金山等人的下落就告訴她。有人嘲笑她不自量力，也有人答應了。人多力量大，一個月后，李桂英真的得到線索：齊學山在北京房山打工。她很快向當地警方匯報這一線索，3月2日，齊學山被抓捕歸案。9月，齊寶山也在山西省古交市被抓，得知消息，李桂英在丈夫的墳前痛哭了兩個小時。因為這二人不是主犯，分別被判刑15年。

李桂英讓村里人刮目相看。然而，輿論也將這一家人推向焦點，家庭的變故讓孩子們早熟。2001年9月，齊周周進入初三。第一次單元檢測考了二十多名。李桂英知道后很擔心。晚上，等其他孩子都睡了，她找兒子談心，她還沒開口，老大倒先說話了：“媽，我不想讀書了，我想出去打工?！崩罟鹩枮槭裁?，他說：“反正我也考不上大學，即使考上了，家里也供不起，那我又何必努力呢？”李桂英沒有說什么。第二天，他和媽媽去鎮上給人送貨，經過山邊的一片廢墟的時候，齊周周看到，廢墟的石縫里竟然開出了一整片一整片的野花。粉的白的，惹人注目。李桂英說：“你看，連石頭縫里都能長出花，人怎么就不行呢？這些年很多人都在看我的笑話，可我偏要他們看不成，不試試怎么知道？你要知道，很多事情不是因為看到希望才堅持，而是因為堅持才能看到希望……”齊周周含淚點了點頭。從此，齊周周的學習再也沒讓母親操心過。

老大的變化讓李桂英意識到，孩子們的成長需要一個積極樂觀的環境。從那以后，她再苦再累也不在孩子們面前哭泣。有時候千里追兇空手而歸，她心里很沮喪，但還安慰孩子：你們要好好學習，總有一天，殺害父親的兇手會抓到的……

兩個嫌疑人被抓，在逃的齊金山等人如驚弓之鳥，李桂英擔心他們狗急跳墻，做出對孩子們不利的舉動，于是決定把家搬到南頓鎮。她將家里的四臺機床賣了三臺，只搬走了一臺，為的是維持一家人基本的生活。大姐李新蘭給她聯系了一座院子。搬到新家后，李桂英強忍心中的痛苦和仇恨，白天拼命干活，每當夜幕降臨她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到家里，渾身的骨頭像散了架。

孩子們變得格外懂事。特別是老大和老二，她不在家的時候，兄弟倆還教會了弟弟妹妹們開機床。每天早上，五個小家伙爭先恐后地早起幫母親干活，再擦干凈油油的小手去上學。

孩子們的變化讓李桂英十分欣慰，有多余的精力，她就買來一些法律和偵探方面的書籍，有時間就看，遇到重點部分，還會拿筆記下來。

2003年9月的一天晚上，她從一個在外打工的熟人處無意中得知，齊金山、齊海營、齊闊軍三人在新疆當貨車司機。李桂英決定去新疆尋找他們。因為去新疆路途遙遠，歸期無法確定，李桂英作出安排，讓老大和老四去大姐家住，老三和老五住二姐家，老二齊強強最聰明，個頭也最高，讓他在家里開機床做鉚釘，維持一家人的基本收入。

9月16日，李桂英坐上了去新疆的火車，然而，她在新疆輾轉兩個多月一無所獲。李桂英回到河南，已經到了初冬時節，她走進家門，看到老二齊強強正低頭修機器，雙手沾滿了油污。齊強強看到母親，跑過來一下子撲到她的懷里，哭著說：“媽媽，你可回來了！我不想做釘子，我也要上學。”李桂英鼻子一酸，強忍著眼中的淚水，對齊強強說：“好，媽答應你！”

當天晚上，李桂英把幾個孩子都接回家，給孩子們做了晚飯。晚上吃晚飯時，李桂英開了個家庭會議。她說：“周周，強強，現在你們慢慢大了，也越來越懂事，咱們這個家也算是有希望了。手心手背都是肉，總讓強強一個人在家里做釘子也不行。周周和強強大些，你倆輪流在家里做釘子，行嗎？再過幾年老三長大了，你們仨換班做。無論怎樣，咱們這個家不能垮，你們上學也不能耽擱！”

第二天，李桂英到學校，給老師講了家里的特殊情況，得到了學校的允許。從那以后，齊周周和齊強強輪流上學，但是回到家里，幾個孩子會在一起談論學到的內容，也會爭著干一些力所能及的家務。

其間，李桂英多次去找兇手，只要有人提供線索，她認為有一定的可信度，就出門尋找。除了新疆，她還去了云南、廣東、北京、山東、廣西等地。她隨身攜帶了一個日記本和一張中國地圖，所有的開支都記得清清楚楚。每到一個地方，也會在地圖上做個標示，一張中國地圖標的密密麻麻。讓她感到欣慰的是，家里的孩子們一直很爭氣，齊周周和齊強強盡管輪流上學，但成績一直在學校名列前茅。

總有一些堅持，能從一寸冰封的土地里，培育出十萬朵怒放的薔薇。到了2005年，家里捷報頻傳：老大齊周周以優異的成績，考上了鄭州大學中文系。兩年后，老二齊強強考上了解放軍信息工程學院。2009年，老三齊念念和老四齊記記也分別被河南輕工業學院和河南省警察學院錄取。那些曾經嘲笑他們的人改變了看法，大家紛紛對李桂英豎起了大拇指，說：“李桂英這個女人不尋常！”

大仇得報我兒成才

這個飽經磨難的家，最困難的日子已經過去，家里有了歡聲笑語。但是李桂英心頭的石頭并沒有放下，她無時無刻不在打聽齊金山等人的下落。同時，通過自學對法律已經比較了解的她，也決心用法律來為自己討回公道。她聯系到了當地著名律師裴文魁，裴文魁對她的遭遇也很同情，答應免費為她提供法律幫助。

這幾年，李桂英的家里也發生了很大的變化。老大齊周周大學畢業后，為了照顧母親，他自愿放棄了去深圳檢察院工作的機會，回到項城市在市委當秘書。2010年，最小的女兒齊笑笑也考上了鄭州司法警察學校。

2010年夏天，李桂英得知，齊寶山、齊學山兄弟倆先后刑滿釋放，沒過多久，他們就在村里蓋起了兩層小樓，這引起了李桂英的注意。他倆一直在監獄，怎么會有錢蓋房子？經過一番周折，她弄清了資助二人的正是齊金山，她把這一信息分別報告給新疆和項城警方。烏魯木齊市東山區警方很快采取行動，3月11日，他們成功抓獲了齊金山，并將他移送到項城警方。

齊金山落網后，李桂英再次去了丈夫的墳前，大哭了一場。當年丈夫死亡的最大原因，就是因為齊金山那致命一刀。此時只剩下最后兩個兇手了。

2012年8月17日，周口市中級人民法院對齊金山進行公開審理，李桂英和幾個孩子都來到庭審現場?？吹綒⒑φ煞虻膬词郑罟鹩⒔蛔I流滿面。法庭上，齊金山依然十分囂張，他聲稱，自己最后悔的是沒有把李桂英一家滅門！他的話引起了齊家五兄妹的極大憤慨，老五笑笑當場就恨不得沖上去打他一頓。李桂英制止了他們：“我這么多年堅持追兇，就是相信人間自有公道。你們放心，法律會懲罰這個大惡人的！”最終，齊金山被判處死刑。齊金山不服，提起上訴。

2012年，李桂英見鉚釘生意的市場越來越差，就關閉了作坊。為了不給剛剛走上工作崗位的老大添負擔，她開始轉型做豆腐乳，為后面幾個孩子賺錢讀大學。每次出征追兇，為省錢，李桂英總要帶著幾罐豆腐乳做下飯菜，長年累月不停鉆研，她做的豆腐乳竟成一絕。后來，她注冊了商標，成立了“李桂英風味食品有限公司”。在孩子們紛紛實現自己人生夢想的同時，她竟然也在追兇路上“追”出了一份事業。

2013年11月19日，李桂英家迎來了一場喜事：大兒子齊周周在這天舉行了婚禮。在婚禮現場，看到五個孩子，一個比一個優秀，人們都羨慕不已，對李桂英更是充滿了敬意。結婚儀式上，齊周周眼含淚水說：“我父親突然遇害，所有人都認為，我們家毀了！但是，母親沒有放棄這個家。正是有這樣一個偉大而堅韌的母親，我們家才有了今天……”

老二大學畢業后創業，成立了一家商貿公司，經過多年的摸爬滾打，如今已經是當地著名的青年企業家。老三成了公務員，老四、老五也當上了公安干警。因為家里警察多，孩子們戲稱媽媽為“所長”。

2014年底，已經56歲的李桂英得到一個意外的消息：河南省高級人民法院認定周口市中級人民法院在審理齊金山一案時，證據有瑕疵，對此案發回重審。2015年清明節，李桂英回去給丈夫上墳，意外得知，齊海營已經改名為齊好記。李桂英想方設法找到了齊好記的手機號以及其他證據，然后報告給項城市刑警隊。11月13日，齊海營在北京通州被項城市警方抓捕。齊海營落網后，警方加大了對齊闊軍的抓捕力度，2015年12月3日凌晨，新疆自治區沙灣縣公安局成功把齊闊軍抓獲。

至此，幾個兇手全部落網，17年前震驚項城的殺人案終于大白于天下：齊元德夫婦是村里最先富起來的一家，因此受到村里的霸主齊金山幾人的覬覦，平常有些矛盾。當時，齊金山等五個人都因為超生問題被處罰，他們誤會是李桂英夫婦舉報，經過多次密謀，1998年大年初三，幾個人商定由齊寶山出面找茬，其他幾人接應，終于釀成了那起悲劇。

2015年7月13日，周口市人民法院對齊金山進行公開審理，最終，法院以故意殺人罪，判處齊金山死刑，緩期兩年執行，限制減刑。齊金山不服，提起上訴。2016年6月17日，經河南省高級人民法院裁定，認為證據確鑿，維持原判。2016年9月16日，周口市中級人民法院對齊海營、齊闊軍進行了審理，最終齊海營被判無期徒刑，齊闊軍被判處有期徒刑15年。

2016年10月6日，對于李桂英一家來說，又是一個重要的日子，小女兒笑笑在這一天舉行婚禮，而在此前，二兒子齊強強也已結婚，大女兒和小兒子都找到了心儀的對象，并定下婚期。幾個孩子對母親都極其孝順，無論他們多忙，只要接到母親的電話，都會盡快趕回家中。

當天晚上，兒子兒媳、女兒女婿以及親友們在家里，坐了滿滿兩大桌，院子里充滿了歡樂的氣氛。齊周周對媽媽說：“現在咱們是個大家庭，都是你這個‘所長’的功勞??！”說得大家哈哈大笑。齊周周的兒子已經兩歲半，他坐在李桂英的懷里，一句一個奶奶，叫得李桂英心里十分溫暖。齊周周對孩子說：“寶寶，你要記住，你奶奶是天底下最偉大的母親！”從來不喝酒的李桂英，破天荒跟兒女和親友們碰杯。她情不自禁想起了丈夫，流著眼淚說：“元德，我沒有忘記你說的話，讓咱們的孩子都考上了大學。將來他們會像你那樣有出息，為社會作貢獻，為家里增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