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羽
沒有了說話聲,廳里忽然靜了下來,氣氛變得就有些尷尬。孫愉感覺有些不自在了。
孫愉看一眼楊書記,見書記低著頭,正聚精會神地卷著紙煙。不知是習慣,還是用力,楊書記的嘴隨著手上的動作一張一合,只是不出聲,絲毫沒有同孫愉說話的意思。孫愉想沒話找話,卻不知該說什么,進門時的寒暄說過了,請示匯報完事了,還有什么可說的呢?
這時起身告辭完全可以,但不能這樣離開,這樣走多不甘心呀,可怎么辦呢?孫愉覺得額頭上沁出了細密的汗珠。孫愉掃一眼客廳,試圖尋找出新的話題。
楊書記的家,孫愉來的次數不是很多,但也相當熟悉,一套質量不錯,卻又式樣過時的實木家具,錯錯落落地擺放在客廳里。看著這套家具,孫愉的臉有些紅,眼睛里又充滿了歉意和愧疚。忽然,孫愉的眼睛一亮,在開放式書架的高臺上,看到一件似曾相識的瓷器。
這件瓷器應該是新添置的,孫愉起身來到書架前仔細打量。瓷器上的色彩只有兩種,青和白,圖案是古樸的山水風景,上下一樣粗細,呈圓柱狀,圓口的直徑不是很大,比人的腦袋小一些。
書記,這是什么瓷器呀?孫愉扭回頭請教。
嘴里噴著煙,楊書記站起身說,青花瓷嘛。
噢,這就是青花瓷呀?!驚訝過后,孫愉又問,這是干嗎用的呀?就這么擺著看嗎?
這叫青花瓷帽筒,老早前地主老財的帽子摘下來,放到這上面。楊書記來到近前,伸手比劃了一下。見孫愉還是不太明白,楊書記又說,咱東北不像南方,冬天都得戴棉帽子,有錢有勢的戴水獺皮的帽子,差一點的有戴狐貍皮的,有戴狼皮的,帽子摘下來,不能掛墻上,也不能隨便放,要放在這帽筒上。
喔,這么多講究呀,這應該是件文物吧?
啥文物,光緒年間的東西。
一定很貴吧?
不值錢,品相好的,拍賣順了,也就兩三千塊錢,在咱這農村,頂天也就三四百塊錢。
雖然楊書記說不值錢,孫愉還是沒敢冒失地伸手摸,他的腦袋左偏右偏,仔細地端詳著這件清光緒年間的物件。青花瓷帽筒品相不是很好,雖然沒有缺損,卻有一些細密的縱向裂紋,好在裂紋相當細小,不仔細看幾乎發現不了。看得出,女主人很喜歡這個瓷器,整件瓷器上不僅沒有一絲灰塵,反而閃著淡淡的冷光。
這時,女主人走了進來。見孫愉盯著青花瓷帽筒看個沒完,女主人笑呵呵地問,小孫鄉長,咋樣,三百塊錢買回的東西還值吧?
孫愉看看女主人,不知該說什么,只得邊笑邊點頭。
楊書記撇撇嘴說,值啥,這東西得成雙成對擺著才是那么回事,孤零零一個擺這兒看著就別扭。
孫愉愣頭愣腦地問,什么?這東西是成對的呀?
可不是嗎,女主人一笑,說,小時候,我姥姥家的柜子上就擺放這么一對帽筒,對了,還有一對撣瓶呢。
撣瓶?那是干啥的呀?也是青花瓷的嗎?此時的孫愉,成了一個懵懂無知的小學生。
也是青花瓷的,撣瓶嘛,當然是插雞毛撣子的。女主人的眼睛里好像起了一層水霧,喃喃地說,那對帽筒和撣瓶還是土改時分地主家的呢,雖說咱的帽筒就一個,可看到它,就能想起我姥姥和姥爺,想起當年很多難忘的事。
楊書記仿佛也受到了感染,頻頻點頭說,可不,到了咱這個年齡,就愛回想一些往事。唉,往事悠悠呀。
原來這個青花瓷帽筒,盛載著許多的回憶呀,只是一個帽筒怎么也無法盛下兩個人的回憶,再有一個就好了。孫愉發了一會兒呆,才告辭出來。
回到家,妻子正在計算機前備課,孫愉說,你的東西先放放,幫我查一下青花瓷。
查青花瓷干嗎,莫名其妙。說是這樣說,妻子還是按孫愉的要求做了。
結果很快出現在顯示器上:青花瓷(blue and white porcelain),又稱白地青花瓷,常簡稱青花,是中國瓷器的主流品種之一,屬釉下彩瓷。青花瓷是用含氧化鈷的鈷礦為原料,在陶瓷坯體上描繪紋飾,再罩上一層透明釉,經高溫還原焰一次燒成。鈷料燒成后呈藍色,具有著色力強、發色鮮艷、燒成率高、呈色穩定的特點。原始青花瓷于唐宋已見端倪,成熟的青花瓷則出現在元代景德鎮的湖田窯。明代青花成為瓷器的主流。清康熙時發展到了頂峰。明清時期,還創燒了青花五彩、孔雀綠釉青花、豆青釉青花、青花紅彩、黃地青花、哥釉青花等衍生品種。
孫愉仔細地看完這段專業性頗強的文字后,又點開幾個有關青花瓷帽筒的圖片,才知道青花瓷帽筒不僅有圓柱形的,還有棱柱形的,順便看了一下價格,與楊書記說的基本一致。大概書記對青花瓷帽筒價格的了解,也是來自于網上。
你是咋回事,去一趟書記家,咋對青花瓷感興趣了?妻子不解地問。
孫愉嘆口氣說,沒那個青花瓷帽筒,該多尷尬呀。
怎么了,楊書記給你臉色看了?
那倒沒有,是我自己感到尷尬。
你這人,就是心事太重,不就是沒幫書記搬那套實木家具嗎,這都過去一年多了,還耿耿于懷呀。
不是搬家具的事,是態度問題。去年書記的兒子剛淘汰下來那套家具,鄉里馬上有人安排車去縣里拉回來,實木家具死沉,鄉里的同事都去幫忙了,我可倒好,考慮自己剛當上副鄉長,怕鄉長多想,愣是沒敢去。
真是的,書記不是沒表現出不高興嗎。
表現出來就晚了。扔下這么一句,孫愉去了臥室,一頭倒在了床上。
人躺在床上,腦子里還是那個似曾相識的青花瓷帽筒。書記家的青花瓷帽筒那么熟悉,自己應該見過,只是想不起在哪兒見過了。孫愉用排除法,最先排除了幾個領導的家,接著排除了親朋好友家,又排除了同事同學家,剩下的就是負責包片的四個自然村屯。四個自然村屯,上千戶人家,我的媽呀,趕上大海撈針了,青花瓷帽筒到底在誰家呢?整個晚上,孫愉的夢里都是那個似曾相識的青花瓷帽筒。
早晨起來,孫愉匆忙吃了一口飯,與妻子打聲招呼,騎上摩托車,向濃綠色的深處飛馳而去。
在鄉領導班子里,孫愉的年齡最小,任職時間也最短。在討論包干分片時,孫愉自告奮勇,選了離鄉政府最遠的四個自然村屯。
現在的農村工作不像以前那樣難,村民沒有穿衣吃飯難題,真正需要扶貧脫貧的人家少之又少,除了原有的鄰里不和、宅基地糾紛、一些小的偷盜案件外,代之而來的,是一些新的村民自身無法解決,或解決起來相當困難的難題,用楊書記的話說,是新時期出現的新的難題。如村民的養老問題,鄉養老院床位有限,想去的老人又多,這個難題村屯解決不了,需要鄉領導統籌安排;再比如村民的子女在外工作或打工,村民突發疾病或家里發生了重大事情,村領導沖到前面,分片包干的鄉領導自然也不能落后。楊書記曾多次強調,為官一職、造福一方,造福你沒那個能耐,最低限度你得保證村民有了困難,你得到場,你得幫助解決困難。孫愉的日常工作,就是幫助村民解決林林總總各式各樣的困難。
路上,孫愉琢磨,一定要在最短的時間里找到那個青花瓷帽筒,這件事不能拖,要是青花瓷帽筒賣了、碎了,就什么都完了,一定要快,遲則生變,今天要落實的幾件事都不是急事,找青花瓷帽筒的同時,幾件事情也就落實了。前兩個村屯都是穿村而過,很快就到了第三個村子永和村。
永和村與前兩個村子一樣,村里靜悄悄幾乎見不到人,到處亂跑的雞鴨鵝狗也很少見到。孫愉越過兩條街,正打算加速穿村而過,忽聽有人喊,鄉長,等等。孫愉忙將車子停下,腦袋轉來轉去,尋找喊自己的人。
鄉長,這兒呢。
孫愉聞聲轉過頭,見路旁的籬笆墻后站著一個四十多歲的婦女。孫愉問,這不是張大嫂嗎,找我有事?
張大嫂沒說話,眼淚先落下來了。孫愉愣了愣,說,大嫂,咋了這是,有啥為難的事說,看我能幫上忙不。
張大嫂擦著淚水,哽咽著說,我家老頭兒殘廢了。
啥?出啥事了?孫愉一驚,又問,你家大哥不是好好的在省城打工嗎?
昨兒下晌送回來的,腿骨折了,腳上的骨頭也碎了……
不等張大嫂說完,孫愉下了車,推著摩托車,繞到籬笆墻的大門處,徑直進了院子。支好車,孫愉幾步跨進了屋子。
東屋的南炕上躺著一個人,正在昏睡,一條腿連帶腳,完全被石膏包裹了起來。炕旁邊的凳上坐著一個三十多歲抽煙的男人,孫愉認識這個人,是張家的鄰居,叫丁永勝。孫愉沒進屋,對跟在身后的張大嫂擺擺手,小聲說,大哥睡了,別進去了。
見鄉長來了,丁永勝忙起身迎了出來。孫愉回身來到院子里,壓低聲音問,老丁,是你送張大哥回來的嗎?
嗯哪。丁永勝點點頭。
孫愉又問,你們在一起打工,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發生的工傷?
鄉長,那啥,丁永勝左右看看說,一句話兩句話說不清,要不去我們家吧。
也好。
出了張家,隔壁就是丁家。丁永勝將孫愉讓進了自家的院子。丁永勝的妻子正在院里忙,孫愉說,嫂子,忙呢?
丁永勝的妻子忙放下喂豬的飼料盆說,呀,鄉長來了,我給你倒水去。
孫愉說,嫂子你忙你的,渴了我自己倒。
通過丁永勝的講述,孫愉知道了工傷的全過程。不過,孫愉現在關心的不是這個,他關心的是工傷發生后的事情。孫愉問,老丁,張大哥這個工傷,工廠是怎么處理的?
工傷發生后,工廠立馬把大強哥送到了省城的骨傷科醫院,還讓我們一個村的人跟去兩個。手術完,工廠讓我們兩個留下護理大強哥。大強哥清醒后,我問是不告訴嫂子一聲,大強哥說不用,兒子兩口子在南方打工,家里一大攤子活,全指望嫂子一個人。第二天頭午,我去醫院跟前的律師事務所,問清了大強哥工傷賠償的大概錢數……
孫愉愣了一下,盯了丁永勝一眼,心里說,好你個丁永勝,現在的農民不簡單呢。
丁永勝接著又說,過了幾天,工廠來人商量賠償的事,工廠不想上報工傷,想出比文件規定的賠償多兩萬私了。
為啥要這樣?孫愉又是一愣。
丁永勝說,這個事我倒是知道一些,工廠幾個月前出了一次工傷,一個工人從庫房成品垛上摔下來,摔傷了腰椎,傷者和家屬不滿意工廠的賠償金額,后來鬧得電視臺的人都去了,工廠老板不想再出類似的事,就想私了。
私了了嗎?孫愉沒經過這樣的事,此時格外關切。
大強哥當時沒答應,工廠的人走后,我又去找律師了,按律師的建議,我和大強哥商量出一個方案,可以私了,但得簽協議,大強哥傷好后,在一年內經骨傷醫院檢查,完全恢復勞動能力了,這事就算過去了,要是留下傷殘,影響勞動,工廠必須根據協議,重新處理這事。
工廠同意了嗎?
我們也知道工廠不能同意,可這不是小事,咋也得試試。最后工廠提出協議的內容只能有一項,就是如果大強哥干不了體力活,工廠可以隨時安排大強哥在工廠工作,讓大強哥一直干到六十歲。
看樣子,也只能這樣處理了,至于到時候工廠是否還存在,或是能否兌現承諾,就只能聽天由命了。孫愉將眼光移到丁家的北墻上,思考了很久。見孫愉沉思不語,丁永勝點燃了一支煙。
丁家房屋的內部格局,與張家相似,因工作關系,孫愉去過很多農家,幾乎家家的格局都是大同小異,所不同的只是屋內的陳設。忽然,孫愉的眼光一跳,在一個物件上定格了。這個物件像極了楊書記家的青花瓷帽筒,但不像的地方也不少,首先顏色就不對,這個物件外觀是黃黑色的,根本不是青白兩色,再一個不同的地方,眼前的物件怎么看上去要小一些呢?孫愉目測了一下,自己坐在南炕的炕沿上,距離北墻有一段距離,那個物件在北墻墻角柜子的上面,幾乎頂到了棚頂,由下向上看,視覺會受到一定的影響也未可知。因為物件的顏色和距離,孫愉瞪大了雙眼,也沒看清物件上的圖案。
不管怎樣,孫愉還是很激動。如果這個物件真是青花瓷帽筒,那可真叫“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孫愉鎮定一下情緒,暗想,將眼前張家的事料理完,然后再求證,不想手機這時響了。
來電話的是下一個村的村委會主任,詢問村里一個老人進鄉養老院的事。孫愉說,你告訴劉大伯,鄉里已經批準了他的申請,什么,你說的話他不信,非要我當面說?好,好,我這就過去。
放下電話,孫愉對一旁的張大嫂說,大嫂,處理工傷我沒經驗,不過聽老丁這么說,我覺得還可以,我現在去永平村,明天我再過來和村里商量你家的事,你別急。
在永平村將事情辦完后,孫愉直接回了鎮上。原因只有一個,身上雖說有五六百塊錢,可孫愉覺得不夠。
第二天上午,孫愉先去鎮上的中藥店,買了一包中草藥田七,又來到了張家。傷者張大強吃了早飯又睡了,孫愉在院子里將田七交給張大嫂說,大嫂,給大哥熬雞湯骨頭湯時,多放些田七,對骨傷恢復有好處。
鄉長,哪好讓您花錢,我給您錢。張大嫂急忙掏錢。
孫愉說,沒花多少錢,大哥早日康復比什么都重要,大嫂,別打擾大哥休息,咱去老丁家說吧。
兩人又來到了丁家。丁家的女主人仍在院子里忙,丁永勝卻不在家,孫愉說,去把村主任找來,咱們一起商量。
張大嫂去找村主任,丁大嫂要放下手里的活,請鄉長進屋坐。孫愉笑著說,嫂子,家里要是沒啥貴重東西我自己進屋坐就行,你干你的活。
嘿,丁大嫂笑著說,我們家要是有貴重東西我早歇著了。
孫愉笑笑,不慌不忙地進了丁家的東屋。先瞧一眼窗外,見丁家大嫂還在忙,孫愉來到柜子前,往手指頭上吐些吐沫,高高舉起手,輕輕在那個物件上擦了擦,好家伙,這個物件露出了青與白的真面目,就是青花瓷。因為距離近,孫愉看清了上面的圖案,與書記家的青花瓷帽筒如出一爐,說不定就是一對。
看看身旁的柜子,孫愉笑了,丁家嫂子不是個干凈利索人,柜子上也落了不少灰。正在心里盤算一會兒怎樣說,忽聽院子里有人說話,孫愉出了屋子。
來的正是村委會主任。見到孫愉,村主任忙說,鄉長,老張家的事讓你操心了,我們村委會研究了,大強傷筋動骨一百天,這期間家里要是有啥重活難處,村里負責,鄉長放心吧。見孫愉點頭,主任又笑著對張大嫂說,要是村里說了不算,弟妹你就給鄉長掛電話告我們。
孫愉聽了,真就掏出一張名片,遞到張大嫂面前說,大嫂,這上面有我的電話,村里說話不算你就給我打電話。
張大嫂瞧瞧村主任,又看看孫鄉長,不知道該接還是不該接。孫愉笑笑說,開玩笑呢,村里不會說話不算話的,大嫂你拿著,村里的領導要是忙,或是有些困難解決不了,你就找我。大嫂你放心,說句不好聽的話,如果張大哥落下了殘疾,或工廠變卦了,只要是符合條件,你家可以申請最低生活保障,村里鄉里再幫你們家找些能干的項目,保證你們家的收入不會降低。
落實了張家的事情,村主任和張大嫂走了,孫愉掏出手機看看時間,問,嫂子,老丁什么時候回來?
他去泉水村看他舅,八成得吃了晚飯才能回來,咋,鄉長找他有事?丁大嫂停下手中的活問。
也沒什么大事,你們家柜子頂上那個黃黑色的瓷器賣嗎?
丁大嫂臉一紅說,那不是黃黑色的,原來是青白色的,老沒騰出工夫擦,鄉長稀罕那個破玩藝呀,買啥呀,拿走吧。
說著,兩人進了屋,孫愉上前將帽筒輕輕地取了下來。看看帽筒里面,落了厚厚的灰,帽筒口處,還結了蜘蛛網。丁大嫂拿來了濕抹布,孫愉見她粗手大腳,不放心,要過抹布,自己擦了起來。換了兩次抹布,青花瓷帽筒終于露出了真面目。孫愉仔細端詳著帽筒說,嫂子,這東西不是我要,我沒閑心弄這個,我一個嫂子喜歡這東西,前些日子在鎮上剛買了一個跟這個一模一樣的帽筒,這東西得成雙成對才是那么回事,所以她讓我留心,看到一樣的,能買就買下來。
我是不喜歡這破玩藝,買啥,拿走吧。
我嫂子說了,不要錢就不買了。
你嫂子人可真好。
是,我嫂子是怕給我造成不好的影響。
那啥,那就扔下五塊十塊吧。
那可不行,孫愉鄭重地說,嫂子,這個叫青花瓷帽筒,但不算文物,在省城的拍賣會上,弄好了能賣兩三千塊錢,在咱農村值三四百塊錢吧,你要是能做主,給你一千塊錢。
不中,咱不能見錢眼開,別說是鄉長買,就算鄰居買,也不能收一千塊錢。
孫愉還是留下一千塊錢,渾身輕松地帶走了青花瓷帽筒,到了鎮上,直奔書記家。
轉過天,永平村的老人要進鄉養老院了,孫愉早早地趕到了永平村,與村委會的人一起,將老人需要帶走的東西裝車,又一起送老人到了養老院。安置好老人,村委會幾個人要請孫愉喝酒,孫愉正搜腸刮肚地想辦法推辭,忽然手機響了,是楊書記的手機號。得知書記找鄉長,孫愉才被放行。
見孫愉來了,楊書記笑呵呵地讓座,又給孫愉倒了一杯涼開水。接著,楊書記將一疊錢放在孫愉的面前說,你的一千塊錢。
我的一千塊錢?孫愉吃了一驚,不解地看著書記。
你買青花瓷帽筒的錢。
孫愉又吃了一驚。送青花瓷帽筒時,書記沒在家,女主人問多少錢買的,孫愉說沒花幾個錢,人家不喜歡這東西,要白送呢。怎么書記能知道自己花的錢數呢?孫愉的額頭上冒出了細密的汗珠。抬眼看向書架上的一對青花瓷帽筒,竟然一個都不見了,孫愉瞪大了眼睛看向楊書記。
沒啥奇怪的,丁永勝來我們家了,這一千塊錢是他留下的,楊書記笑著說。
丁永勝?我沒說帽筒送給誰呀。
賣給你嫂子帽筒的那個叫丁永生,是丁永勝的雙胞胎哥哥,人家的帽筒是老人留下來的念想,后來兄弟倆分家,才一人一個。
原來如此,好你個丁永勝,刁民一個,恨死我了!孫愉惡狠狠地暗罵一句,問,那,書記,帽筒哪去了?
我讓你嫂子給丁永勝送回去了。
什么?送回去了?!
你是沒看到,丁永勝像你一樣,圍著一對帽筒看了又看,還用手機照了不少的照片。君子不奪人所愛,本就不是我們家的東西,還給人家嘛。
書記,對不起,我沒想到會是這樣。孫愉紅了臉,不知該說些什么好。
唉,你不知道,自從買回那個帽筒,你嫂子晚上做夢都是帽筒,早晨有時醒了,還哭一場,這么下去不是個事,人不能總是回想過去,重要的是現在,憧憬的是未來嘛。得,去了我一塊心病。
從書記家出來,孫愉直接回了家。午飯也沒心思吃,腦子里亂亂的,孫愉倒在床上,思來想去,卻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終于折騰乏了,睡了。不料,夢里又出現了青花瓷帽筒,不過只出現了一個,另一個一直沒出現,卻不知道出現的這個帽筒是哪一個。
一陣門響,驚醒了孫愉。孫愉坐起身,看看窗外,知道妻子午休回來了。大概是看到孫愉脫下的鞋了,妻子喊,快來接過去,我拎不住了。
孫愉急忙下床,幾步跑到了門口,看到妻子,不禁有些發愣。妻子一手拎著裝有幾樣青菜的塑料袋,另一只手拎了一個不算小的花布兜子。孫愉上前邊接兜子邊問,你把誰的兜子拎回來了?
小心,里面的東西易碎。妻子甩甩手說,遇到一個不認識的村民,指名道姓說要交給你。
孫愉將兜子小心地拎到臥室,解開兜子,不由得愣住了。兜子里面是用舊衣服包裹嚴實的兩件瓷器,孫愉小心地將兩件瓷器掏出,剝下舊衣服,兩個一模一樣的青花瓷帽筒出現在孫愉的面前。
這,這是咋回事呀?孫愉愣了好一會兒,發現一個帽筒里有一張紙,掏出來,展開,原來是丁永勝寫給自己的紙條。
孫鄉長:
我家那個帽筒不值錢,您留下的一千塊錢我們不能收,給您送回去您指定不能要,我就送到了書記家,也好借機看看那一對帽筒,還可以拍照留念,出來我才覺得做的不合適,可能給您造成不好的影響了。上午,書記嫂子把兩個帽筒送到我家,不論我們兩口子咋說,她一定要我們留下。我琢磨了,帽筒就是個物件,難道瓷器碎了,就不懷念自己的老人了?想明白這個,我把帽筒給您送去,您咋處理我都沒意見。
落款是丁永勝的名字和年月日。
孫愉看看兩個帽筒,又看了一遍丁永勝寫的紙條,還是不知道怎么處理這兩個閃著冷光的青花瓷帽筒。孫愉喃喃自語道,好你個丁永勝,你是給我出難題呀,咋辦呢?
責任編輯 高穎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