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道

鄭玉超

我是一個酒囊。

最初的我，只是一個愛喝酒的男人，根本沾不上酒囊的邊。換句話說，是一個嗜酒如命的酒徒，是個要酒不要命的貨色。

自從有了上進心，我才一步步向酒囊奮斗。

說得直接點，就是拿捏到李總的秉性癖好后，我才開始專心練酒。

雷打不動，每天晚上我都會讓老婆炒個小菜，哪怕榨菜絲、蘿卜干也行，然后滿滿斟上一大杯。不多，三四兩的光景。我不懂小酌怡情，更不懂“醉里乾坤大壺中日月長”的優雅意境——那是文人騷客的自娛自樂——我只知道酒精會給我快感，酒量變大會給我帶來榮耀。

隨著酒量在公司排行榜上飛快攀升，李總瞧我的目光變得溫柔多了，而在以前是從未有過的，那時他從不正眼瞧我，偶爾瞟一眼，那眼球中的黑眼部分至多占到百分之三十八，剩下的全是白眼了。

沒想到，事情很快就有了改觀。怪不得有人說，世間萬物都在潛移默化之中。這在我身上得到了充分驗證。

那晚，我把公司前任“酒冠”——我們公司飲酒界對“喝酒冠軍”的簡稱，整得趴在桌底，半天爬不起來時，精彩的故事帶著油醋味，演繹著，發酵著，伴著夜色插翅傳播，第二天早晨公司已經人人皆知。這么快就打敗公司無敵手，這是我壓根沒想到的。說起來你也許不信，前任酒冠的肚子就像酒窖里的酒缸，看著就發怵，現在我都佩服那晚我的膽大，怎敢和他比試呢，不是拿雞蛋碰石頭嗎？但事實就是事實，我贏了。再從酒冠——不，前任酒冠辦公室門前走過時，我是前所未有的昂首挺胸，步履矯健。

李總知道我躍升酒冠后，第一時間把我喊到辦公室，見面就表揚我有能耐有潛力，有培養前途。這，真的讓我受寵若驚。我還在咀嚼他的表揚時，更大的驚喜接踵而至。李總滿面含笑，說這就委我以重任，充分發揮我的作用和特長。所謂的重任和特長，其實也很簡單，就是陪酒——陪重要客人喝酒。在我心里，能夠混到和李總一起喝個小酒簡直就是做神仙的感覺，那是一個無法企及的夢。

可現在，居然實現了。我趁著李總沒注意，用力擰了擰自己的大腿，很疼，居然他媽的真真實實。以前看著前任酒冠陪著李總，回來時滿臉紅暈，搖搖晃晃的漂浮步，我的頭都羨慕暈了。這次，居然讓我也加入了李總的酒圈。

我忽然想起前任酒冠，戰戰兢兢地問，那位酒冠怎么辦？李總擺擺手，笑瞇瞇地說，你不用管他了，他基本拜拜了，對了，以后沒那酒冠了，在我眼里，唯一的酒冠就是你了。

我下意識地盯著李總的眼球，黑色眼球已塞滿了眼眶。還有什么比心靈之窗更能表達人的心思呢？經驗告訴我，李總已經把我當成他的自己人了——他只有看自己人的時候，黑眼部分才占據優勢比例。

我差點大聲吶喊，可我的成熟告訴我，要低調，于是使勁把沖動憋回去了。我簡直感激涕零，當時連表忠心，就差沒有下跪了。

陪酒可是三陪里的關鍵一環，完全靠膽量和酒量，俗話說“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我天生膽大，不然那晚我怎么能夠把前任整趴下呢？酒量呢，也沒的說。沒有陪酒的晚上，我幾乎每天都在家里練酒，酒質我倒不在乎，男人嘛，五塊錢一瓶的洋河普優，喝起來管頭暈就行。

對了，忘記說了，我們公司是糧食加工企業，國營的，李總頭上戴的是政府的官帽。我們公司加工的糧食銷往全國各地，每逢有大業務要談，李總都會悉心安排酒場，親自到場以示重視，當然，帶上我是必不可少的。李總說我起臨門一腳的作用，每到關鍵時刻，我能沖鋒，我知道我能我行，我一定會手到擒來、馬到成功。成功的主要標志是對方被忽悠，樂呵呵、醉醺醺地簽約畫押，我們公司的面粉才真正有了新的銷路。別看李總肥得像一頭豬，但腦瓜子比豬靈活多了，我每灌醉一個大客戶，他就會像供奉財神一樣，逢會必夸我有水平有能力。其實，我知道，我只是一個酒囊。

我只是一個酒囊，除了天生能喝酒外，別的一無是處。這已經足以讓我老婆崇拜和自豪了。每談成一筆業務，我就會有一筆不菲的獎勵——二十公斤裝的面粉一袋。獲獎的晚上，老婆會很勤快地為我燙上一壺，說，暖酒不傷胃，下次才有好胃去比拼。無限溫柔的話語讓我每次都有洞房花燭夜的感覺。

很快的，我的聲名得到了遠播。每次出門，就會有人喊我酒冠。其實，我自己知道，我只是一個入了李總法眼的酒囊，而已。入得法眼，李總才把我這個臨門一腳帶上。不然，我屁也不是。酒店是定點的，冥王星大酒店，名字聽起來涼颼颼，檔次和品位那是一流，全市最好的，五星級。李總瞇瞇帶笑，得意地對我說，喜歡你每次讓客商服服帖帖“趴堂”——“趴堂”是我們那里的土話——醉倒在酒桌上。

其實，他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這個秘密只有酒店服務員煙兒知道，也是我事先以五公斤的面粉為代價，和她約定好的圈套。當我和對方都喝到暈乎乎、舌頭打卷時，我就會向煙兒使眼色，讓她手拎兩瓶酒，左右開弓。其實，其中一瓶裝的是礦泉水，一瓶早已換成鄉村生產的烈度酒，類似二鍋頭那種。當然，礦泉水是專門為我準備的。我就會挺身而起，摸出兩個碩大的酒杯，斗志昂揚地讓煙兒滿滿斟上。我的面前斟的是礦泉水，客戶面前是烈度白酒，然后，我和客戶拼酒，激情PK。

斟酒的秘密，我告訴煙兒，別讓李總知道。不然，五公斤面粉打水漂，她還得讓我占占便宜——啥便宜你懂的，只是我從未得手過，因為，她說她從不敢向外人透露斟酒秘密，更別說讓李總知道了。

第二天，李總無一例外，都會笑瞇瞇告訴我，客戶昨晚又趴在桌底下簽約了。

我可能喝得有點多，這次我又記不大清楚了，我謙虛地說。實際上，至于我什么時候把客商灌醉，每次，我都一點記不起來。但我不在乎星星點點的記憶，我在乎的是今天我又能領賞了，一袋足足二十公斤重的面粉。

你這小子真他媽膽大，昨晚趁著醉意，又揩了煙兒的油，摸了她的屁股。李總面如沉水，頭也沒抬，甩給我一句話。

司機就在一旁瞇瞇地笑。可我每次和煙兒說記不清酒場PK獲勝的時候，她也會笑話我，說我當時還欺負她來著。我相信，煙兒說的是真的，趁著酒膽，當著李總和客人的面我恐怕真會那么干。

煙兒從我身上撈了不少便宜。每次李總賞賜我的面粉，我都會允出五公斤給她。她都會樂得屁股顛顛，走起路來，胸前那兩個尤物一顫一顫，我總想抓住機會，不失時機摸上一把。雖然我上面有李總罩著呢，但我還是沒敢摸。既然酒后摸了，自然得多多補償她，我又多允兩公斤面粉給煙兒。

后來，不知怎么出了事，李總被請到了局子里，我自然也在受邀之列。好在，我只是一個酒囊，其他的一概不知，我這樣安慰自己。

莫非，我接受的面粉出了事；莫非，我摸了煙兒；要不就是我總是整客商，客商把我告了。我云里霧里。

第二天，警察推開門，說你回去吧。我哪能就糊里糊涂回去，我說李總呢，是不是一起回去。警察說，他就不用你擔心了，恐怕他得吃上幾年免費飯菜了。

其實，你只是一個酒囊。警察笑著對我說。警察怎么知道我對自己的判斷，難道他是我肚子里的蛔蟲？

你也是受害者。警察繼續對我說道。我迷惑了。后來知道事情原委，徹底懵了。警察笑著問我，聽說你喝酒還耍小聰明？

我問他怎么知道的。警察說是煙兒交待的。原來，煙兒也被請進了局子。從警察嘴里，才知道煙兒是李總的情人。李總早上了煙兒的床，每次事畢穿好褲子后，都會獎勵她一袋十公斤裝的精致面粉一袋。煙兒說，每次拎著兩瓶酒不假，但是，烈度酒給了酒冠——就是我，礦泉水給了客商，說是李總特意安排的。

原來，煙兒早把秘密告訴了李總，李總眉頭一皺，計上心來。警察說，你醉得趴到桌底時，你們的李總就和客商換個房間，繼續談判，商量怎么拿回扣，至于說簽的協議，全是騙你和公司的。他一直在搞中飽私囊的勾當。

我怒氣沖沖，問，那煙兒的屁股我摸了嗎？我被自己嚇一跳，居然問這糗事。

你做夢呢，那是他們合計好騙你的。警察笑瞇了眼睛。

原來，我只是餌料，不過是自個釣自個的魚餌；我是棋子，李總棋盤上的一枚棋子。我真是一個混蛋，我狠狠地罵自己。我拍著腦門一想，怪不得我每次醒來都是在賓館里，原來中了李總的圈套啊。接著，警察告訴我，原先的酒冠就是因為看穿了李總的秘密和嘴臉，才主動敗給了我。我取而代之，成為李總新一輪棋子。

后來，發生的一切，都是前任酒冠舉報的。他還對警方說，我可能也是受騙者。我忽然覺得自己真的對不起他，改天得好好請他撮一頓，至于拼酒嘛，我自愿甘拜下風。我想。

幸好，我只是一個酒囊。我嘴里嘟噥著。

警察沒聽懂，說，莫名其妙。

我為自己感到慶幸。我突然大聲喊出來：我只是一個酒囊啊。

整個局子里的人都傻乎乎地看著我，好像盯著一個神經病在看。

責任編輯 高穎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