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紅綢帶

楊曉燕

故鄉的秋天，來得特別靜，且有些凄涼。

家鄉的梨子又熟了，金黃金黃的。墻頭上的狗尾巴草在秋風中舞弄著它瘦弱的身軀，那飄飄悠悠的草葉，在我模糊的視線中，忽而變成了無數根美麗的紅綢帶，隨著郁郁的秋風飄啊飄……

小時候，聽老人說，人死了就變成蝴蝶飛到沒有痛苦的地方去了。也許，夢里的蝴蝶就是我死去的奶奶，可這些美麗的紅綢帶又怎么不見了呢？我又想起奶奶。

我是奶奶帶大的，在我的記憶中，她是一個慈祥的老人，飽經滄桑的臉上，總是帶著樂觀的笑容。從小學到初中，我每天放學都能吃到奶奶做的冒著熱氣的飯菜，為此，我比別的小伙伴更加驕傲幸福，因為他們回家都還得自己動手做飯吃。那時，我覺得我有一個多么好的奶奶，我常常附在奶奶耳邊說：“奶奶，等我長大了我一定讓你享福。”奶奶用指頭一點我的腦門，呵呵地笑著。

等我工作后，被歲月吞嚼著的奶奶更顯蒼老了，領到工資的第一天，我給奶奶買了套新衣服。穿上我買的新衣，奶奶樂得跟什么似的，逢人就說孫女有孝心。再后來，忙于交朋友、工作的我回家的時間越來越少了。奶奶總說：“孫女忙，孫女忙著教書咧，等忙完了，我上那看看去。”

又是一個周末，好久不回家的我帶著男友出現在村口時，看到了一幅讓我今生難忘的畫面：望眼欲穿的奶奶佝著身子，拄著拐杖，穿著我給她買的新衣服向我們張望。走近了，奶奶才看清我們，嘴里激動地念叨：“我就知道，你們今天晚上要回來。”邊說邊拉拉我們的衣服：“多穿點衣服，冷病掉就不好了。”

就在那個秋天，奶奶離開我們去了天國。此時秋意正濃，門庭前的梨樹上還掛著幾個金黃金黃的大梨。當我趕到家時，奶奶已安祥地躺在冰冷的黑漆棺木里，她穿戴整齊，直挺挺地躺著，緊閉著眼睛，微微張開的嘴唇好像還要說什么卻來不及說。

我不相信奶奶就這樣走了，太突然了，前兩天奶奶還說要我過兩天帶她到我所工作的學校看看，還說等我在城里有了房子跟我去住幾天，還說她想吃牛肉干……猛地，我想起什么，手忙腳亂地在兜里翻著，找到了，是一包牛肉干，奶奶最想吃的東西，在我包里躺了好久，在我還來不及給奶奶送回來的時候，她就這樣匆匆地走了，永遠也嘗不到了。

奶奶靈前，煙霧繚繞，跳動的燭光在哀樂聲和親人們的一片悲痛聲中顯得更加慘白，一陣陣難于抵擋的悲痛揉著我的心腸，我拼命把嗚咽聲壓下去，可眼淚還是止不住象斷了線的珠子直往下掉……

此刻，我才體會到許多事情等你回過神來，一切都來不及了。留給你的就只有遺憾和歉疚。尤其是孝敬老人，千萬別等到你有空了才慢慢去做，命運和歲月是無情的殺手。

送走奶奶的第二天，母親遞給我一個紅綢帶扎著的小包，說是奶奶留給我的，我打開一看，里面是一些零零碎碎的錢幣。雖有些發舊，但卻很整齊的疊著，可以看出奶奶生前是數了無數遍的，我有些詫異……

母親說，奶奶要走的前天還念叨著我的乳名，說是等不到孫女出嫁的那一天了，給她點零花錢湊著買樣自己喜歡的東西。

至于那根紅綢帶，我小時候是見過了的，上面銹著龍鳳吉祥圖，兩頭各有一個青翠欲滴的玉墜，極其精美漂亮。據奶奶說是她出嫁時娘家給她的吉祥帶，結婚時帶上它可以永保平安，一輩子吉祥和美。奶奶當命根子珍藏了一輩子，女兒們結婚也沒舍得給她們，現在卻留給了我。

突然間，我的心被一種什么東西猛擊了一下，一股難以名狀的氣息直往上涌，在喉頭哽咽著，雙眼變得模糊起來……

“一層秋葉一層涼”，這是奶奶生前所說的，可曾想，奶奶就在那么凄涼的秋天離我而去，變成蝴蝶去了天國，留給我的就只有悲痛的遺憾。

走近秋天，諦聽著生命凋零的聲音，那是一種對命運的嘆息，也許，我從秋天的聲音里能找到一種從沒有過的珍惜。

也許只有在秋天的聲音里，我才能體會到青春、時光、親情、友情、愛情在生命中的全部意義，它們猶如秋天里一枚枚美得流淚的黃葉，在不經意間，也會帶著人間的美麗悄然逝去。

在這充滿詩意、充滿幻想的秋天里，卻又給我增添了許多懷念和凄涼，抹不去的，依然是秋天梨樹椏上掛著的那根飄飄忽忽的紅綢帶。

選自2016年1期《牟定散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