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祁連山,今生最有緣—大言不慚地說,她與我同姓。一座偉大的山脈和一個渺小的個人,人們早就說過這種沒頭沒腦的話:一筆寫不出兩個祁字來。
不論有無這層關系,少年讀初中,青年時打工,后來參軍服兵役,接二連三,我從省城轉來在祁連山腳下,且都在同一個地方折騰。這份祁連山緣,你瞧它大還是不大?
該地叫“黑石頭”。南北兩望,巍峨大坂山,與更加巍巍峨峨的冷龍嶺,兩大祁連山支脈環抱,形成一個盆狀地貌。有意思的是,百十里一馬平川上,只此處冒出一小山丘,曰“小圓山”,是為標志性方位物。上述地名,你若查閱地圖,并無標的。便有人揣度,大約是早先出于軍事保密的需要。
看來情況不假。有更久遠的軍事活動信息大量遺存于這片區域。上溯隋唐以降,此地即屬各時期王朝藩國的屯兵要塞和交通咽喉。考古勘察揭示,羌氐、匈奴、吐谷渾、吐蕃、蒙元及滿清古跡遺址頻頻可見。之所以如此,還因它是各朝代軍馬飼養及糧草供給基地。公元4世紀初葉立國的吐谷渾,育得良駒“青海驄”(牧場中心為祁連山南至青海湖環湖及祁連山北山丹之遼闊草原),371年向前秦王苻堅一次“送馬5000匹”。以此可見該王國當時飼養馬匹數量之多。
我要說的是,時至上世紀70年代,國家周邊安全局勢吃緊,一支千余人的精兵駐扎于此—國防任何時候不敢有懈怠,何況此時輪到了我們這輩人頭上。一根警醒的戰備弦,就這樣緊繃而一脈相承。
一方寶地富得流油。土壤肥沃黑亮,祁連山雪水豐富,還有一條應叫“祁連河”的大通河,農田灌溉無憂。更加之,冬雪濃,夏雨稠。故有兩樣農作物十分優秀而成氣候,這就是青稞和油菜。祁連山下好牧場,得天獨厚富貴吉祥。
青稞綠油菜花兒黃,耳邊蜜蜂嗡嗡,頭頂百靈宛轉。這便是相同的少年光景,一面埋頭加緊讀書寫字,一面心機萌動稚氣漸脫。“茍日新,日日新,又日新”,心在家飛出家園,心在校飛出校園。
外有強敵環顧虎視眈眈,國家安危急需人才獻力。這便是不相同的少年光景:提高警惕保衛祖國,全民皆兵準備打仗。偉大時代催人奮進,爾等吾輩安能坐以等閑?強身健骨,聞雞起舞,比智斗勇,厲兵秣馬—少年生活的實質意義或成長軌跡就是這樣,一朝兒郎初長成,個個已像一個兵。
祁連山的恩厚眷顧,有時會變作幾只鴿子,供你喂養,使你神閑氣定。幾只鴿子很快會發展為一小群,幾小群匯聚,即成一個大群。青稞、油菜,鴿子的免費早中晚餐,與我結下具體的有著有落的緣。我統稱之為“稞粒兒”:稞,青稞;粒兒,菜籽粒。
天空,一大群鴿子拖著愜意的哨音飛翔盤旋,地下站著極具理想色彩的少年們。祁連山麓這個夢幻般理想色彩的真實性在于,少年們將很快告別少年,向遠方而去。
而此時,我未來即將加入的部隊,正沿東大坂北麓大通河畔一線展開,分秒必爭修筑戰備公路。約200公里的道路又隱蔽又快捷,大大克服了原有國道翻山繞路、費時暴露的缺陷。
那也是一路青稞流綠、油菜瀑金的地方。未來的班長姓叢名善生,一干人馬赤膊上陣揮汗如雨。不遠處,有一遺址“隋煬帝渡口”。傳說,除了周穆王,數千年帝王中,惟有隋煬帝來過青海,就打此而過(那是隋朝遠征吐谷渾一役。皇帝親征,率軍10萬。國勢已衰的吐谷渾王伏欠不敵而敗)。時在隋大業五年即公元609年,5月雨季,水大浪高,隋軍倉促架木橋一座。煬帝過橋突然坍塌,所幸騎乘的青海驄一聲長嘯越起登岸。隋煬帝幸免于難但怒氣難消,下令處斬大夫黃亙及督役者共9人于橋邊。
老班長所在連,專負責參與橋梁建造。官兵們建成的橋當然是迄今最結實的橋。緊挨大隋皇帝千年一渡,修橋這活兒,貼近過去、連接未來,有“深遠歷史意義”。
必須要提到他們。自此后,再也沒有那么長時間在這里駐扎過那么多的軍人。某次不經意閱讀發現,此橋已載入官方正式文獻:“朱固口橋:永久式拱橋。1975年建成。”關鍵是這個“1975年建成”,時間完全吻合。
國防道路施工持續好幾年。就在另一頭的大深山,一座國有銅礦,如遙相呼應般,我在那兒打工勞作。畢生一遇金屬母礦,此祁連緣,要說它無含金量這都不行了。礦區采礦、選礦、裝運原礦成品夜以繼日。礦山大規模的金色收獲期,叫我可遇而不可求地趕上了。
抬眼雪峰銀閃閃,回首一片驚艷。原礦石新采出,金燦燦而又沉甸甸!愈發感佩著名地質學家李四光所言:“祁連山,中國的烏拉爾。”礦工哥兒們的話題,一侃就侃到了天上:“咱祁連山出的產品,別處是想用也用不上的。它專供飛機、導彈,還有衛星等精密設備。”我聽了很在意,也很得意。如是,之后的一些高尖端武器裝備上某個什么元器件,材質會源于我捧過的那些個金疙瘩,真個也說不定呢。
銅,有色金屬礦藏;青稞油菜,糧食食品資源,祁連山好不富有。軍旅,將帥校尉兵卒真男兒;征戰,金戈鐵馬刀槍劍戟樹功勛,祁連山多有傳奇。都是中國這座“萬寶山”的價值氣魄體現。
人皆知,遠在西漢時,驃騎將軍霍去病,曾翻越此道過祁連北擊匈奴。祁連山就是匈奴語,意為“天山”。它和新疆那座天山,當之無愧皆為山中尊者。
把兩座天山“拉作一處”的,唯數第一兵團司令員兼政委王震將軍所率解放大軍。1949年9月5日,一兵團第1軍解放青海西寧;12日翻越大坂山解放門源;同日至19日,第2軍、第3軍馬不停蹄一鼓作氣,過祁連山,解放張掖、酒泉,揮師新疆。
有將軍親做詩詞為證:“白雪罩祁連,烏云蓋山巔;草原秋風狂,凱歌進新疆。”詩詞記述多么清晰生動:1、氣象。雖才秋月,祁連山麓,雪白云黑,已如深冬;2、現場感。將軍親率數萬官兵攀登穿行祁連山,疾風裹人,方可寫出草原秋風“狂”之真切;3、跨越地點或事件。從祁連山,直抵天山解放烏魯木齊。途中發生大小戰事皆勝,故而是一路凱歌高唱。
跟隨王震人馬千千萬,有一個人我得說,這就是我的父親。1軍3師7團一部進駐我老家互助土鄉,父親祁生義,時22歲,已有5年多駕齡,作為技術骨干應征入伍駕車進疆。父親后來擔任新疆軍區司令部汽車隊排長,給王震開過車。endprint
鴿子并沒有將我帶向遠方。應征從軍本當會走得很遠,誰承想,還是命中注定回到了老地方,緣法實在不淺。同時看來,所謂祁連山緣,其中若無一個“兵”字,終還是不能作數。
黑石頭不黑,此刻一片白。一場祁連大風雪,迎接春季入伍的我們。老兵列隊夾道,連隊干部帶頭敲鑼打鼓歡迎。這該是最高禮儀了。他們肩頭和毛皮帽上滿是白雪,顯然站立時間不短。但好像沒有人想要把身上的雪抖去,這令我們感動。老兵像看新媳婦一樣打量我們,這又讓我們羞澀。
新兵啊新兵,不僅面孔新、軍裝新,而且年齡必然最小,閱歷淺薄,常識全無。老兵“詞典”:“俺們走過的路比你過過的橋多。”“我吃過的鹽比你騰的面袋子還多!”沒錯,而這些都不打緊。各類兵器和條令條例,戰斗班,營地,訓練場,已等著塑造我們。風雪嚴寒中的營地訓練場從無寂寞蕭瑟,戰士們總會樂作一團,軍歌常火爆嘹亮。
5月了,這里沒有鮮花。雪看去欲止又難止。表明,別的什么暫時都干不成,那正是全團抓戰備訓練的大好時段。沒幾個月,從城市工廠入伍的我,感覺已然成了真正的兵,轉換之快己所未料。由舉止到姿容,由內心到靈魂,乃至由口吻到語氣:比如,槍,不能叫槍,曰“武器”;刺刀也不能喚刺刀,而呼“槍刺”或“軍刺”;射擊訓練,稱“射擊預習”;投彈練習,稱“教練彈投擲”;挖掘工事掩體,稱“土工作業”,等等不一而足。對整天、整周、整月進行的各類“操課”,腦子已得到正確梳理:各種技戰術素質培養,從單兵訓練始,到班、排、連、營防御、進攻演練整合止。一個合格的士兵,還須禮節禮貌、整飭內務、洗衣縫被、蒸饃炒菜、喂馬養豬,以及蓋房種菜、寫畫彈唱,樣樣皆行為行,幾乎是,既能當爹也能當娘,是如此形形色色集大成。
家里兄弟四個,惟我“子承父業”;小學中學同學一大幫,只我與另一位同學穿上綠軍裝。軍裝,只有款式同一的冬、夏裝,無禮服、常服、作訓服之分。頭戴解放帽,足穿解放鞋,佩帽徽、領章謂“三點紅”,乃是標準的解放軍戰士形象。這身軍裝,而今看來也過于簡陋單一拿不出手(現今穿出,怕也會是世俗以為“抬不起頭、直不起腰”的那種)。可這些兵們一個個珍惜的不得了。沒人覺得寒磣而嫌棄,洗凈的軍裝穿在身上,感覺最是榮光體面。
從元帥到士兵,都是這么一身兒。面料一樣,款式一樣。一樣的軍徽符號:帽徽,紅五星一顆;領章,紅旗兩面。就這么簡潔得不能再簡潔,這么素樸得不能再素樸。
它集中體現一個合乎邏輯而超乎邏輯的比值增減:國家和國防,明顯處于劣勢,敵強我弱,實力懸殊,已到了“最危險的時候”;軍隊和軍人,因國貧而忍耐,因忍耐而艱苦,因艱苦而樸素,因樸素而自重,因自重而自強—這么說太啰嗦,不如這兩句古訓來得痛快:“貧賤不能移”而“威武不能屈”。
我軍自那時至今,有四五次換裝。式樣翻新而佩飾繁多,教人愈來愈目不暇接。各式軍服穿過來,我眼里,屬這一身“紅軍式”猶如品牌正宗,為古今最樸實大方的軍服,極是中看而傳神。
一身冬裝一穿大半年。冬換夏裝的時候是最好的時候。換裝:全體也轉換角色,軍人變農民,親自去耕種去收獲青稞、油菜,可愛可親的青稞油菜緣,深之深也。
大練兵,一年接一年不誤時令。像種莊稼,摸爬滾打亦一分耕耘一分收獲。三年的步兵排步兵班,頭年列兵,二年副班長,三年班長,第四年,部隊“大學校”畢業,已將我培養成一名步兵排排長。大練兵,我軍現代治軍史上有備無患深謀遠慮的英明之舉;拔擢我任排長,如無“養兵千日,用兵一時”之意,答案無二。
1979年初,養兵剛過千日(1976年2月入伍的我,至此恰好三個365天),西南邊陲突如其來的槍炮聲閃電般作了回答。從軍生涯有可能經歷戰爭的唯一機會來了。火藥味兒籠罩全連,指戰員們爭先恐后寫請戰書,有的急匆匆寫下血書,后又寫好給家中交代個人私事的短信,即遺書。熱血興奮度與英雄豪壯情結,一時間相撞一處而火花迸射。
結果出乎所有人意料,我們部隊的任務方向不在西南,而在北面的中蘇邊境。最后,抽調一部分充實加強去了新疆軍區,留下我們原地待命。
遙遠的西南邊防前線,剛近在咫尺又遠在天邊。而處在最末端基層的我們,親歷了最高統帥部那次局部戰爭爆發時兵力的調整部署,感受到那牽一發而動全身的憂慮與敏銳。這些來自農村、工廠和學校的青年官兵,此刻莊嚴,何談求戰心切,是意識覺悟了“國家”二字在肩頭。祁連山冰雪的潔白堅貞,眼見了黑石頭這些欣然受命的官兵,走的走,留的留,至今竟極少有謀面者。
一支精兵大部悄然開走。留一小部,這不是象征,是一支奇兵,精兵之濃縮版。
戰爭是一盤大棋,顧此失彼為兵家大忌。天然屏障祁連山,國家戰略防御體系縱深的首道防線,與北部中蒙邊境的直線距離僅有數百公里,不是前沿的前沿。了解到這個,連我也倒吸一口冷氣:這里可是緊靠一線的要點陣地,豈能唱空城計無駐軍?
那場純屬“教訓式”的局部戰爭,面臨風險壓力確實極其巨大。美蘇兩個超級大國,打壓圍堵中國覬覦已久而唯恐找不到機會。只不過,這次進兵,戰略謀算的主動權似乎很難易手,令其不得下手終作壁上觀。此戰定位“自衛還擊”,足見實屬迫不得已。由此種種,不打則已,要打就打他個到位,打他個夠意思。一役斷斷續續打了8年收放在我,為中國軍隊戰史之少有戰例。
我這個建青參戰不成,卻有另一位建青上了戰火紛飛的老山前線,他就是此役青海入伍作戰英勇犧牲的光榮代表聶建青。《青海百科大辭典》記載:“聶建青(1960—1985)革命烈士。1985年8月任邊防某團第七連三排排長,9月奉命堅守前沿A高地,在激戰中身負重傷,后仍率戰友打退敵12次進攻,殲敵軍50余名。部隊黨委給其記一等功。”
這位建青,出生時與我所遇情況相同,承蒙父母的心愿,給兒一個建設青海就是建設國家的念想希求。說實話,“建青”這個名字有點土,太簡單而缺少些文化。但我還是喜歡,我想,叫建青的人都會喜歡。只因為,它是父母所賜。父母賜予我們生命,給的名字,不也是唯一的最好的嗎?有時候,有多少父母是這樣想到了一起呀。endprint
緬懷英雄烈士,他所在部隊端端駐扎在祁連山北麓,與我隔山相望。
駐戍屯墾,亦兵亦農,千百年駐軍的老行業,到現代,仍須承傳豈能丟卻。
部隊有耕地1800畝,面積很大,然在這里不過小菜一碟。其中幾百畝種青稞,幾百畝,亦區區一點。一句話,此處耕地方圓超大。僅油菜總面積有近60萬畝。這就是全國著名的“門源商品油料基地”。人們培育出的優質矮稈油菜耐寒抗霜,最慷慨的陽光大快朵頤,世間最恣肆的油菜花就這樣盡情綻放。
拿起鋤頭、鐮刀,官兵個個好把式。手中、眼里,一邊是工具,一邊是莊稼。猶如,端著武器,瞄準目標。這目標,并非假設敵,而是真朋友。鋤草,在油菜出苗開花前完成,是真正一寸也不能落的修理地球;收割,天文數字般無數的棵棵穗果,是整個年份朝你擁抱的生命狂歡。
使喚鋤與鐮,手握這些鐵器,一如揮舞兵刃。鋤與鐮,前者每時反復與土地鏟杵,鋤頭越鋤越锃亮,而不必磨;后者與莊稼莖稈來回交割,鐮刃越割越感鈍老,磨刀石必備。你說它怎不像一場作戰行動,而一切來自對時令的服從和立竿見影的豐收崇拜。
油菜花兒愈開愈好,屯兵愈來愈少。10余年間,兵的影子,成百,數千,近萬,陸續的到來,后是陸續的離開。裁軍,軍人職業的另一犧牲方式,軍隊這個系統的退一步進三步的重拳高招。萬、千、百,十、個、零:奇兵一支,該消失時消失,正如其該存在時存在。
如今,就像田野里無數茬青稞油菜割盡,一兵一卒皆無。我們只見到風光旖旎,只見到游人如織。這就對了。多少代人,多少善良美好,多少愿望理想,不過如此吧?安全,安適,安逸,這仙界花苑般的氣象,豪華宮廷似的鋪陳,全然是一幅盛世流光溢彩的圖畫,一派勝利者的滿意容貌。兵卒駐扎皆在遠方,你能想象到,國土、海疆、領空守衛者之盾今日更堅更韌。
編制序列里的那個84638部隊,連同番號及營區盡皆塵封在歷史煙云里。數十年來的和平勞動建設,讓這里顯得空前富饒美麗。是的,除了富饒美麗,我想不到有更好的詞語。俯瞰這片超大耕地,種種糧食作物,諸如稻谷、高粱、玉米、小麥,通通不能存活。海拔3000米上下,青稞,過五關斬六將,麥類作物之唯一,頂尖級的農業領銜作物。
青稞在高處勝出,油菜于花中奪魁,相得益彰而好事成雙。我知道,如此這般鋪天蓋地的青稞、油菜作物,是由漢族、回族、土族、藏族、蒙古族同胞們傾力耕作而成。過往來客都感覺到了:田野里常常看不到他們,那些可敬的勞動者,總顯得比青稞油菜更驕傲更神秘。
于是乎,有的人看見油菜花海艷舞翩躚,有的人聽見青稞低吟淺唱。2013年初夏,國際某協會評選出世界“十大最美花海”,這里的萬畝油菜花海名列第六,為我國唯一入選者。人道是,全國到處最不缺就是爭相比艷的“最美花海”,上述評獎揭曉又會使各地多少名花含羞落淚呢?
看到游客們眼見天境奇觀,俯地仰天一陣喊叫,幾個老戰友不作聲笑了。笑里不乏自我揶揄:我們原先怎從未如此驚喜過?非是習以為常或無眼力,乃是被稱作“天山”的雄偉山巒將情緒與心理穩穩定住了?哦,那時,我們不是旅游者,我們不是外人,我們是墾殖者只知培育,而來不及欣賞,甚至沒想到贊美。現在你看,人們常常只見花,不見山。偌大一個花海,無偌大祁連山擁其入懷,花必大遜其色。
輾轉涌出祁連山不久便要匯入黃河的大通河,連同那條國防戰備公路,豁然辟就一條曲徑通幽的風景線,意猶未盡地仿佛要帶我們去天堂。
年年歲歲,青稞油菜們競相生長如同比賽。陸續來自五湖四海如山東、湖北、江蘇、四川以及陜、甘、寧、青諸省的屯墾守衛者,割了青稞割油菜,割了油菜割青稞。種了收,收了種,循環往復茁壯整齊,生命生活亦比翼競飛。
人們所擔憂的北部邊境沖突終未發生。不是不可能發生,而是極可能而沒有發生。這一過程,這個結果,是因為我們在,是因為和我們一樣的千千萬萬個軍人在。整個史實并不遙遠而就在眼前:戰爭與紛亂,已為持續穩定的和平安寧取代—曾經的軍人的堅強存在和軍人的毅然消失,那些成為烈士永載史冊的和更多湮沒于蕓蕓眾生的,一樣是當代中國呈現給歷史的最不可忘記的大事件之一。
又見鴿群飛過今秋的天空。每只鴿子,白的、紅的、瓦灰的、雨點的鴿子,還原了和平的群像—在祁連山這座天山,在新疆天山,在青藏高原眾多可以稱作天山的山峰,正如一座座佇立于世界的中國的和平大廈,讓我們領略到,和平雕像已然鑄就,那是智慧與力量的完美結構,亦是美輪美奐的巔峰藝術。
是啊,一群鴿子把我們帶了回來。心,像鴿子一樣落定,在青稞油菜面前。伴隨著捧舉著黃燦燦的油菜的,唯有青稞。這令人心花怒放的色彩和狀態,滿世界都在為之傾倒。
青稞的綠色,和當年軍裝的冬“滌卡”、夏“的確良”顏色全然一樣。一番記憶,就這樣由表及里保存延伸。那就是眼前的作物和眼前的草原,皆是青稞那樣的濃郁。只有這等濃郁,方可襯扶油菜那純粹的金黃。
“青稞,一身草綠;油菜,滿頭滿身金黃。青稞像油菜的綠葉,油菜像青稞的花朵”,他們說的最讓我心動就這句:“油菜像青稞的花朵”。
選自祁建青散文集《瓦藍青稞》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