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虎人做對馬虎事

朱聞麟

“東家，東家，你出來一下，去看看那個靈牌，像是不太對勁啊！”負責相幫的本家表哥林寶跑進靈堂，拉了拉正在陪坐的林興小聲說道。

一身重孝的林興隨林寶走到靈桌前，盯著桌上的靈牌細細一看后心火就躥了起來：“徐秀才，快給我滾出來！”

聽到林興的喊聲，一個身穿中山裝的中年男人從人群中奔了過來，“林興大哥，這里是靈堂，什么事要這么大聲吆喝！”“你，你，你還知道是靈堂，你看看，你都寫了什么。”林興手指著靈牌怒喝道。

要說徐秀才，在村上算是個名人了，他本名叫徐秀明，有著一手好文筆，據說年輕時還在縣報上發表過文章，還會一手好字，不論誰家有紅白事，都會請他去做賬房先生，由他記的人情簿是一筆一畫清清楚楚，為此村上人都十分器重他，尊稱他徐秀才。

徐秀才還有一個重頭戲，那就是附近十里八鄉，不論誰家有人走了，都會叫他去寫靈牌。與賬房先生只管吃飽喝好有所不同的是，這寫靈牌是要包喜錢的，算是個既體面又能賺錢的活兒。

要知道，寫靈牌不是誰想寫就寫得來的，書法基本功自然不可少，還要確保寫出來的字像印出來的，大小一致才行，還得要有距離感，不能先顧著開頭忘了結尾，只有兩頭字間都留白，留白恰恰好，這樣的靈牌才會讓主人家滿意，得到看熱鬧的稱贊。當然最主要的還是不能寫錯字。

徐秀才不是一開始就會寫靈牌的，是做了賬房先生好多年，看過人家寫靈牌后才突發奇想要接這個活的。

在用紅布包裹著的靈牌上寫字，完全不能跟在宣紙上寫相比較的，墨汁淡了會化開，濃了又寫不開。如何才能寫起來得心應手，他也是下了一番苦功夫的，經過反復琢磨后，終于得出一套自己的妙招，每回都是先把從店里買來的墨汁倒入硯中，自己動手用墨再研磨一番，經過這一道工序后的墨汁，無論怎么寫都不會化開。

在字間距離掌握上，他也有自己的一套土方法，用硬煙殼剪出合適書寫一個字的長方形小板，這樣寫好一個字翻一下板，不僅字大小一致，字距還剛剛好。本來寫字的功底好，有了這種套路，寫出來的靈牌自然好看，所以大家都會叫他寫。

上午徐秀才抽了個空，開始為林興家寫靈牌，按著規矩，徐秀才在寫的時候還是習慣性地問了下：“林興大哥，你屋里叫什么名字？”

“王妹芬。”林興隨口回了句后就去忙別的事了。

寫好靈牌后，徐秀才還自我欣賞了一番，感覺很滿意后，這才把靈牌放到靈堂前的靈桌上，放好后繼續去做相幫。

剛才，正在洗菜的徐秀才聽林興大喊大叫，以為有什么事要自己去做，奔到靈堂前，順著林興手指方向，一看到自己寫的靈牌，嚇得腿都軟了。

你道是什么，原來靈牌上的名字給寫錯了，寫的是林興老婆的名字，而不是他老娘的。本地人把老婆叫屋里的，只怪自己太馬虎了，剛才在問屋里叫什么名字時，沒有跟林興說清楚，他一定是以為在問他老婆名字，而不是屋里門板上躺著的老娘。這下玩完了，把活人的名字寫到靈牌上，那不是在詛咒人家要死嗎？

聰明人有聰明人的好處，知道自己留下來少則挨罵，多則遭打，忙爬到老太的頭前磕了三個響頭，退出靈堂，抱起桌上的靈牌一溜煙地跑了，只留下林興一家在那里大哭小喊。

徐秀才這一錯不打緊，正在靈堂里嗯嗯哦哦哭著親人的王妹芬，本來后背就有點隱隱作痛，聽邊上人說，徐秀才把她的名字寫到了靈牌上時，當即嗯的一聲昏死了過去。看著臉色發紫的王妹芬，大伙不敢耽擱，七手八腳把她抬上汽車送到了市人民醫院。

經過一番檢查發現，王妹芬得的是膽結石引發的急性膽囊炎，需要立即做微創手術取出膽結石，不然有生命危險。

現在的醫院設備好，醫生的水平也高，通過微創，結石很快取了出來。手術很順利完成了，王妹芬也住進普通病房。

安頓好醫院這頭后，林興惦記著母親的喪事，急匆匆地趕回家，一看靈桌上已豎著一塊新靈牌，上面清清楚楚地寫著自己老娘的名字。一問表哥林寶才知，他們走后不久，徐秀才的老爸手里托著一塊用黑布包好的靈牌來到了林興家，恭恭敬敬把靈牌放到靈桌上后，還給了林寶一個大紅包，讓他轉交給林興，說是給王妹芬沖沖喜。

原本林興還想找徐秀才去論論理的，現在看到了新靈牌和紅包，也想著徐秀才并非惡意，決定先把這事放一放，專心送老娘上路是真。

經過一驚一乍兩個插曲后，林興老娘的喪事按既定的程序順利完成了。第二天一早，擔心老婆身體的林興早早趕到醫院，正好此時主治醫生也來查病房。

經過一番檢查和指標核對后，看著臉色已趨和順的王妹芬，醫生說道：“你這人真是命大，要不是及時來就醫，怕是神仙也難救你一命。昨天看到你的那些檢查指標數據，我就開始替你擔心，這病來勢險。沒想到你們反應會這么快，才一發病就來了。你看，現在這些指標都恢復到正常了。”

“醫生，什么病這么厲害啊？還有生命危險！”林興問道。“你愛人這病說起來也算不了什么，也就是平常人所說的膽結石，但它來勢十分兇險，發病時正好堵塞了膽總管，引發了膽汁倒流，一旦引起細菌感染那就麻煩了。這樣的癥狀一般發病二十四小時之內還能搶救，當然越早發現越有機會，超過這個時間節點，一旦細菌感染，會引發臟器衰竭，到那時再治怕是為時已晚。”

醫學上的術語林興一句也沒聽懂，但有句話他還是記下了，那就是醫生說的幸好送醫及時。這個及時還不是被徐秀才氣出來的，看來這事還得感謝徐秀才才對。要不是徐秀才寫錯了靈牌，指不定要等到老娘喪事完成后老婆的病才會被發現，到那時……林興不敢再往下想，寫錯靈牌比起親人連喪來說，應該算是個大好事。

林興在感謝醫生妙手回春的同時，急忙跟老婆約定，出院后就去徐秀才家謝恩。

聽到敲門聲，徐秀才奔出院子去開門，一看到林興夫婦倆站在院門外，嚇得“砰”的一聲把門給關上了。“林興大哥，是我錯了，求求你們別生氣，我給你們跪下了。”說罷他隔著門當真撲地一下跪在水泥地上。

“徐秀才，不，秀明老弟，你別這樣，我們不是來問罪的，我們是來感謝你的。”

“感謝，林興大哥，你別睜著眼睛說瞎話，我給你老娘喪事抹了黑，還害得大姐得病住了院，你還感謝我？”

“秀明老弟，我們當真是來感謝你的，要不是你寫錯了靈牌，你姐的病還不會及時被發現，醫生說了，超過二十四小時就性命難保啊。”

“真的？真有這事？”徐秀才將信將疑道。

“當然了，當然了，你快把門打開，我們帶著禮物來謝你了。”

徐秀才小心翼翼地把門開了條縫，一看林興手上還真有個大禮包，這才放心地開了門。

“秀明老弟，這是給你的禮物，還有這個紅包你也收回去，那靈牌的事不能全怪你，我也是太粗心了。”

“沒事就好，謝謝大哥，我以后做事一定更加細心。”

從那以后，寫靈牌還是徐秀才專利，不過在寫之前，他總會讓主人家把喪者的姓名寫在自己準備好的草稿紙上，從此再也沒搞出事端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