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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人往事

2017-07-24 16:38:31梁曉聲
上海文學 2017年7期
關鍵詞:兵團

以下所憶故人,皆已故去。然而,又是我實難忘卻之人。如今我步入老年了,對他們的懷念日愈加深——因為,他們都是有恩于我的人;在他們生前,我一直系報答之心,竟無從真的報答過,這令我深感自責。或許,以文字的方式追思,能多少減輕幾分自責之苦吧!

林予

我對林予的人生經(jīng)歷其實并不詳知,僅曉得他姓汪,曾是一名軍界創(chuàng)作員,1957年到了“北大荒”,后來成為黑龍江省作家協(xié)會的專職作家——林予是他筆名,代表作是《雁飛塞北》。

《雁飛塞北》我下鄉(xiāng)之前讀過,反映十萬官兵開墾“北大荒”的長篇小說,由而對“北大荒”有了間接印象。我成為黑龍江生產(chǎn)建設兵團的知青創(chuàng)作員后,《雁飛塞北》是大家經(jīng)常談到的,林予之名在我們中絕不陌生。

大約1970年冬季,我與當年的知青朋友陸寧先后回哈爾濱探家。陸寧是老高二知青,下鄉(xiāng)后當上了某師宣傳干事。他母親是龍江劇團編導,認識林予。

一日,陸寧到我家,問我想不想與他共同去拜訪林予?

我反問:林予是誰?

他說:《雁飛塞北》的作者呀!

我喜出望外。對于當年我們那一代文學知青,誰出版過一部厚厚的長篇小說,誰就是我們心目中的大作家。

路上,陸寧告訴我,林予剛結過第二次婚,夫人趙潤華,還在什么干校。她曾是文學編輯,關于她陸寧就知道這么多。而對于林予,他知道得多些,說林予被打成了黑龍江省“二月逆流”的“急先鋒”,不許離開本市,以便對其進行批判時能隨傳隨到。

陸寧問:還敢去嗎?不想去就算了。

我回答:那見到他的可能不是反而大了嗎?去!

陸寧并沒預約,我們是貿(mào)然前往。

林予家住在一幢灰不溜秋的板樓里,當年叫“簡易樓”,外觀似現(xiàn)在沒完工的“裸樓”。他開門見到兩個年輕的不速之客,意外。陸寧與林予也是第一次見面,但他一提他母親,林予立刻表示歡迎。他的家是二十平米左右的單間,有極小的廚房,無廁所,得到樓外馬路邊的公廁解大手。家家戶戶備有解小手的尿壺,他家也不例外。無暖氣,生小鐵爐。那幾年哈市買不到好煤,燒蜂窩煤,屋里挺冷——我們?nèi)藙傄粐鸂t坐下,林予就急切地向我和陸寧請教,怎樣才能將蜂窩煤燒得火旺一點兒。陸寧家有暖氣,回答不了他的問題。我家也常年燒不好燒的蜂窩煤,我下鄉(xiāng)前負責做飯,頗有經(jīng)驗,傳授之,林予認認真真地聽。屋里冷,窗上厚厚的霜不化,便也黑。主賓三人都不脫棉衣,坐得離小鐵爐不能再近。

爐蓋上烤著饅頭片,放著有半杯水的搪瓷缸。那時十點來鐘,林予正用早餐,吃一片饅頭,咬一口咸菜疙瘩,喝一口水。他肯定是急性子,經(jīng)常捅火,致使屋里哪兒哪兒都落一層灰。他坦承自己生活能力差,幾乎不會做飯。他說他發(fā)現(xiàn),烤咸菜疙瘩別有滋味,比不烤好吃多了。

我不記得我們談了什么文學話題。肯定是談過幾句的,但也可以肯定不是主要內(nèi)容。

主要內(nèi)容反而是“政治”。

他感激我們拜訪他,囑我們不可對外人道,怕我們因而受牽連。

我和陸寧都說不怕那些。

他說當然也沒什么可怕的,但會影響我們進步啊!

我說誰愛進步誰進步,我自己根本不打算進步了。

陸寧則請他放心,保證我們以后對他的拜訪將是“秘密行為”。

他笑了,說那我們以后就是他的青年朋友了。

我說你還不了解我倆呀。

他說已經(jīng)了解了啊。

他關于政治的全部話語可概括為兩個字——“正義”。

他給我留下的印象最深的話是:事關正義與否,那也不能人人都充聾作啞吧?我的興趣在文學,又不在政治。但非逼我表態(tài),我當然就不能表那種不正義的態(tài)啰!

我和陸寧都說,我們也是盡量在做同樣之事的人。

我們離去前,我告訴他,我一個弟弟一個妹妹留城了,我會囑咐弟弟妹妹來看他,幫他干些他干不來的活。

后來,我的弟弟妹妹就成了林予家的“常客”。

再后來,逢年過節(jié),林予和夫人趙潤華,也必去到我那沒個家樣的家中看望我母親。他們夫婦稱我母親“嫂子”,我母親和留城的弟弟妹妹都稱他們“林老師”、“趙老師”。

再再后來,連我另一個同樣是兵團知青的弟弟探家期間,也必會去看望林予夫婦。而我,若回哈爾濱了卻沒與他見上一面,即使僅在哈爾濱待了幾天,他也會挑禮的。

林予是我認識的第一位作家,于是連同他的夫人成了我們?nèi)业挠H人。我家在哈市沒親戚,他們夫婦也是。我不知道我留城的弟弟妹妹能幫他們做些什么,卻知道,家中如果遇到了難事,母親的第一反應是:去將你們林予老師請來,我要與他商議!

而他們夫婦必會雙雙而至。

兩家的關系可用休戚與共形容。

1976年5月,林予住到了上海電影制片廠招待所“小白樓”,按要求將其長篇小說《咆哮的松花江》改編為電影劇本——此小說尚未出版,我聽他談過創(chuàng)作初衷,是要為鄧小平“出山”后的“撥亂反正”喝彩,松花江因此“咆哮”。故所以然,在黑龍江出版社逐級審稿時便引起對立結論,有人說好得很,有人認為極其反動。至鄧小平第二次被打倒,成了政治事件。林予奮力自辯。他若不辯,一概支持該書出版的人必定遭殃。揭發(fā)信一直告到了北京,不知北京什么人作了如此指示——那就拍成配合“反擊右傾翻案風”的電影吧!松花江“因此”咆哮,片名響亮。

當時我已是復旦大學中文系創(chuàng)作專業(yè)的“工農(nóng)兵學員”,與我信任的三名同學杜靜安、劉金銘、周進祥前去見他。因為我常“北大荒”長“北大荒”短的,他們也都讀過《雁飛塞北》,很高興有機會認識一位“北大荒派”老作家。林予那一年五十余歲,頭發(fā)花白,看去比實際年齡大得多。在我們眼中,確乎是老作家了。

他見了我們格外高興,對我之親熱令我的同學們暗覺驚訝。我在電話中說定了要在他那兒吃午飯的,他從食堂打回了幾樣菜,我們在路上買了一斤豬頭肉、一斤腸和幾瓶啤酒。

在他的單人房間里,我們與他都無拘無束,愉快地度過了兩個多小時。

我問他劇本改得怎樣了。

他說“請”他親自改,他不來準是個事。說那也不能照“他們”的要求改呀,說他只不過是在敷衍著改,吃得不錯,住得也挺習慣,全當度假了。哪天讓他走,當天就走。還命他改的話,就繼續(xù)敷衍。

關于文學,我們也就談了那么幾句。在當年,文學又有什么好談的呢?

正是“四人幫”所謂“政治謠言滿天飛”的時期,從各種渠道匯集至“小白樓”的資訊極其豐富,預示著中國人心的向背已成定局。兩個多小時內(nèi),林予基本上是在談“小道消息”,看得出中國之命運將會如何令他分外焦慮。我不斷以眼色制止他,然而他是那么的激動,無濟于事。

那日證明了這樣一點——他這個人自我保護意識之薄弱,像他的生活能力確實很低一樣,實在是別人愛莫能助的。他似乎自有一套簡單的判斷人的邏輯,即——倘陸寧的母親是他所信任的人,那么她的兒子陸寧當然也是;那么陸寧的朋友梁曉聲同樣是;梁曉聲帶去見他的任何人便都是。

不久大學里開始追查“謠言”,我殊覺不安,一一告誡三名好同學,萬勿出賣林予——他們都說,咱們根本不曾一塊兒去見過什么林予呀!!

1982年,我的短篇小說《這是一片神奇的土地》獲獎后,某日我家所住的筒子樓里,有人大聲喚我接電話。我通過公用電話聽到了林予的聲音,他說我的兩個弟弟一個妹妹正在他家吃飯,“趙老師”做了一桌子菜。

我問:“今天是什么節(jié)日嗎?”

他說:“我親自把你弟弟妹妹請來的,我們?yōu)槟愕男≌f獲獎在我家慶祝一番。”

我正不知說什么好,他那端卻說:“不多聊了,旁邊有人等著打電話。”

原來他也是用他家住的那幢樓的公共電話與我通話。

1984年,我的短篇小說《父親》、中篇小說《今夜有暴風雪》同時獲獎,夏末我回哈探家,去他家看望他。他與我約定,三天后的下午要帶人到我家見我。

我考慮到我家的不成樣子,猶豫。

他卻說:“曉聲,可不能因為獲獎了就擺架子,誰登門拜訪你都應該歡迎,何況是我要帶去的人!”

或許因為他的家也不怎么樣,他竟完全不理解我的為難。

我問:“是你朋友嗎?”

他說:“朋友談不上,卻是一個好人。”——停頓了一下又說:“一個特別好的人。”

不料三天后他帶去的是市委宣傳部長陳鳳暉同志。剛下過很大的雨,他們兩位坐的“上海”轎車開不進我家所在那條又臟又窄又泥濘的小街。他倆沒穿雨靴,進我家門時四只鞋都成了泥鞋。而我家二十八平米的破土坯房,前接后蓋,分成了四部分。我的老父親已經(jīng)退休回到哈市了,兩個弟弟一個妹妹都結婚了,且都有了孩子,不分割怎么住呢?因為林予要帶客人來,我老父親從他們所住的六平米的小屋躲讓到鄰居家去了,我的瘋哥哥被關進我一個弟弟家的小屋去了。而我能夠待客的六平米的小屋里,這里那里放著盆、缸子、瓶子,接漏雨。在那么一種情形下,什么話題都沒法談。我的哥哥不斷從小窗口朝這邊探進頭,沖林予和陳部長傻笑。我尷尬,他倆也都覺來得唐突了。

不到半小時,陳部長坐不住了。

林予卻說:“曉聲,我倆來得好,來得實在是太好了!鳳暉部長,曉聲他父親可是新中國第一代建筑工人!是第一批‘大三線建筑工人!他家這種情況你當官的不管可不行,那國家也太對不起老建筑工人了!”

陳部長嘆道:“是啊。”

“你別只說是啊,你一定要給解決實際困難!”——林予的話說得急頭白臉的。

陳部長說:“我想辦法,是我應該做的事。”

林予又對我說:“聽到了,曉聲你要催著他辦!”

我苦笑道:“我在北京啊。”

林予說:“讓你弟弟妹妹找我,我輪番陪著去找他!”

陳部長也苦笑道:“林予同志,不要這么激動嘛,你看你搞得曉聲都臉紅了!”

分明,林予與陳部長確實算不上是朋友——但那是兩個好人之間的對話。那情形給我留下的印象異常深刻,所以我終于敢用引號將他們各自的話引起來了。

過后我了解到,陳部長曾是市委機關干部,“五七”們被戴上了帽子,“文革”中任部長才兩年。

1986年,哈爾濱市政府批給了我家一處樓房,不大,也是二十八平米左右,作為對中國第一代老建筑工人和第一批“大三線”建筑工人的獎勵房。自然,我老父親也是沾了我這個作家兒子的光。此事對我的親人們是巨大的福祉,是他們做夢都不敢想的事。我們的父母自從成為我們的父母以后,到那一年為止,還從沒獲得過政府給予的任何福祉。它使我七十多歲的老父母可以在家里上廁所了,可以在寒冷的冬季享受暖氣的溫暖了;也使我的兩個弟弟一個妹妹的家,各自大出了幾平米。而我再回家探親時,不愁沒處地方住了。

此后,林予和陳鳳暉部長,在我和我的親人心目中,是大恩人,是“我們心中最紅最紅的紅太陽,大救星”。

我所深感內(nèi)疚的是——林予和他夫人趙老師的追悼會我竟都沒參加,忘了當年我被什么鳥事拖絆住了,每一回想便覺自己甚是該死,成為我此生最內(nèi)疚的事之一。但林予夫婦生病期間,不但我的弟弟妹妹經(jīng)常去看望,連我年近八十的老母親也在弟弟妹妹的陪同之下親往醫(yī)院去探視過,這多少減輕了我的一些內(nèi)疚。

林予夫婦的獨生女兒嫁給了外國人,已定居國外了。他們在哈爾濱再也無任何親人了,估計,哈爾濱人中經(jīng)常懷念他們的,除了我的弟弟妹妹,再加一個曾經(jīng)的哈爾濱知青,就是我了。我和弟弟妹妹相聚時,每次必懷念起他們夫婦來。因為我們對父母的懷念,是與對他們夫婦的懷念密切地聯(lián)系在一起的,是無法分開的。

一位作家和他的妻子,與城市里一條臟街上的一戶很窮的人家的每一個成員,結下了不是親人勝似親人的終生親情,這樣的事,也許只有異常年代才會發(fā)生么?

或者,這是上天的有意安排?

魏國學

魏國學是1966年轉業(yè)到“北大荒”的官兵之一。因為他們是那年3月到達“北大荒”的,自謂“六六三”北大荒人。

他入伍前是吉林農(nóng)家子弟,他妻子曲秀珍也是。

當年我是黑龍江生產(chǎn)建設兵團一師二團的知青,并且是二團的第一批知青,于是成為七連的戰(zhàn)士。七連的“六六三”不少,五十幾人。我們知青整二十人,分為男女兩個班。比起來,“老戰(zhàn)士”是多數(shù)。

當時七連已有小學校,在連隊主路的一端,是路邊的一幢土坯房,蓋得較高,一分為二,各有門窗,成為兩間教室。我們知青路過時,曾見魏老師也就是魏國學帶領學生們在起土豆——小學校有一片“自留地”,允許所收獲的土豆賣給食堂,以便每年有一二百元教學經(jīng)費。

在部隊時曾任過文書,是七連黨支部的組織委員——關于魏老師,我們也就知道這么多。

第二年連里來了更多知青,總數(shù)二百余人了。人氣旺了,一些“老戰(zhàn)士”受到新氣象的鼓舞,紛紛將家眷接來,應上學的孩子快速增加了。

第三年,有四名知青成了小學校的老師,二男二女,我是其中之一。除了我是初三的知青,另外三位老師都是高一、高二的知青。如此這般地,魏老師成了魏校長,成了我們的直接領導。據(jù)說,因為我擔任著一班班長,連長指導員起初不同意,魏校長堅持,說他認為我能成為一名好老師,連長指導員拗不過他,只得同意。我不知道他緣何那么認為,沒問過。

除了在特定場合,我們并不稱他校長,都習慣于叫他魏老師,他自己也更愿意我們叫他魏老師。

他是個沉默寡言的人,卻絕不是一個別人難以接近的人。因為他實際上待人一團和氣,微笑是他臉上最經(jīng)常的表情。如果他對誰有好感,那么那個人與他在一起時,面對的幾乎總會是一張微笑的臉。他的微笑使人心里特別舒服,他仿佛在用微笑告訴你——我是你的朋友,這使我愉快。讀懂了他的微笑,如果你是那個“誰”,即使內(nèi)心里正有煩愁苦緒,也會受到他的微笑的感染,生出幾許愉快來。

說他們是“老戰(zhàn)士”,其實他們都并不老,平均年齡三十二三歲,有的還耗著沒成家呢。魏老師年齡大點兒,卻也不過三十五歲,算是“六六三”中的老大哥了。但我們知青的平均年齡才二十二三歲,與他們比起來,還是會覺得自己仍很青澀。何況,他們是真正當過兵的人,而“戰(zhàn)士”只不過是我們的“浮名”。普通的我們對于他們,內(nèi)心是很尊敬的。

據(jù)說,魏老師是有倔脾氣的。他是支委,連里的某些事一到支部上去討論,他的態(tài)度是不容漠視的。如果他持反對意見,連長指導員都拿他沒轍。但從他在老戰(zhàn)士中享有的威望判斷,他的倔多半與他認為必須堅持一下的原則有關。而連長指導員與他的關系卻很好,證明他的倔大抵是有正當理由的。

但他從沒對我們四名老師倔過,我們是享受他的微笑最多的人。用時下的說法來形容,他的微笑特陽光。他的微笑首先起源于他的幸福感,與比他年輕的“老戰(zhàn)士”們相比,他軍齡長些,工資高些;而他們的工資,僅比我們知青的工資高一級。他本農(nóng)家子弟,吉林的農(nóng)村是農(nóng)村,“北大荒”的農(nóng)村也是農(nóng)村,并且叫“連隊”,有食堂、衛(wèi)生所,人口成分也以復員戰(zhàn)士和知青為主,文化素質高,各方面遠比農(nóng)村強。何況在連隊他還是領導班子成員,是校長。并且,我們四名老師共同的“嫂子”,身材好、樣貌好、性格好、善持家,待人接物落落大方,端的是美好姻緣——她是他從老家吸引到兵團的。

他的幸福感還源自于對教師職業(yè)的熱愛,他將之當成事業(yè)謀發(fā)展、圖進步。麾下有了我們四名知青后,他的干勁更足了,立志要使七連的小學成為團里的模范小學。總之他是“六六三”中的“扎根派”,樂不思蜀。

受他影響,我們的工作態(tài)度也都認真負責。他對我們一視同仁,對我則更好一些,總是私下鼓勵我,希望我首先成為團里的優(yōu)秀教師。家里做什么好吃的了,每將我邀去共享。我沒辜負他的希望,一年后評上了優(yōu)秀,還在團里的教師集訓班進行過講課示范,這使他特別高興。

一日,我在他家與他聊天,終于明白了他為什么對我格外好——原來他也將我視為知青中的“扎根派”了。

他說:“你的愿望我向連里匯報了,連里支持。”

我詫異地問:“我的什么愿望啊?”

嫂子從旁說:“就是你告訴過我們的,等你父親退休后,你要將父母與哥哥一起接到‘北大荒的愿望呀,你不是說要在咱們這兒為父母養(yǎng)老送終,與哥哥共度晚年嗎?”

我是一度有過那樣的想法。

他接著說:“連里非常歡迎一位退休的‘大三線老工人也在咱們連落戶。我要求將我家旁邊這塊地為你保留著,以后你的家就蓋在我家旁邊,咱們做近鄰。還都是教師,那多好。”

他的目光從敞開的窗口望向他家的菜園子,又向往地說:“菜園子挨著菜園子,種什么菜互相參謀著,品種更齊全了。你侍弄園子不行,我教你。高興了咱倆一塊兒去打獵,冬天一塊兒上山砍柴,不必求誰了。”

嫂子也又說:“要是再結成親家,好上加好!”

他批評道:“你胡說什么呢!巍巍都三歲多了,曉聲還沒對象呢!”

巍巍是他們的女兒。

嫂子卻認真地說:“我這不又懷上了嘛!如果我生了個兒子,曉聲以后得的是女兒呢?這是很可能的事!”

他將目光望向我,斯時他的微笑竟顯得有幾分燦爛。

而我?guī)缀蹩蘖恕?/p>

一方面我感動于他們的真情實意和厚愛,一方面對于他們的憧憬,我自己并不覺得多么的美好。我曾有過的念頭,只不過是我人生的最下策。不到萬不得已,并不打算邁出那么一步的。

我的心情復雜極了。

“你如果是我弟弟就好了,那我就可以替你作主了。”

魏老師的話聽來不無遺憾。

而嫂子則幽幽地說:“你明白你在他心目中的位置了吧?連巍巍都希望梁叔叔永遠是七連的人,我也是。”

我只有說:“現(xiàn)在談那些太早了呀。”

這一年冬季,七連發(fā)生了不幸的事——“出血熱”奪去了機務排長的生命,他也是“六六三”,曾經(jīng)的坦克兵班長,才三十二歲;他妻子小呂剛過二十五周歲。

全連籠罩在悲哀氣氛中——雙方的父母親人來了七八位,追悼詞是我寫的,并且是由我代表全連在追悼會上讀的。

兩天后,在魏老師家,他與我進行了如下談話:按他的說法是——小呂一直在哭,她不愿離開七連。而她父母則態(tài)度堅決,命令她必須跟隨他們回河南老家的農(nóng)村去;除非她不久后能在七連實現(xiàn)二次婚姻。支部為此開了一次保密會議,這次會議與我有關……

“與我有什么關系?”

我十分詫異。

魏老師欲言又止。

嫂子替他說:“小呂對你有好感……”

我瞪著魏老師半天說不出話。

“不是我的主意,真不是……”

魏老師臉紅了。

“是小呂自己表白的,她說你如果愿意,那她就留在七連等,等多久都行。確實不是你哥的主意,試探一下你的態(tài)度,這是支部給你哥的任務……”

那日,嫂子第一次用“你哥”二字來跟我說她丈夫,以后就一直對我那么說了。

我完全懵了,良久才說:“我考慮考慮。”

那是我認為不至于傷到誰的唯一說法。

小呂我是熟悉的,也是個形象好性格好的女子。“六六三”老戰(zhàn)士們的妻子差不多都是來自農(nóng)村的出眾女子,因為他們自己都曾是部隊的優(yōu)秀士兵,不但是掙工資的人,還是仍屬于準部隊的人。小呂是家屬排的班長,我每帶學生們配合家屬排義務勞動。

第二天我將考慮結果寫在了紙上,當面交給魏老師——寫在紙上的理由全是委婉的借口。

實際上我又準備為家庭抱定獨身主義了。

“哥”看罷,嘆道:“理解。”

沉吟片刻又說:“千萬別對我有什么誤會。”

我說:“沒有。”

反倒覺得自己很歉意。

不久《兵團戰(zhàn)士報》發(fā)表了一篇我寫的紀念雷鋒的文章,我因而調(diào)到了團報導組——那時一團與二團合并了。

行前“哥”和嫂子請我到家吃了頓面條,算是為我送行。

我看得出他們是那么舍不得與我分離,也明白請我吃面條的含意,感動地向他們保證,一定常回七連看他們。

我在團里只當了一年多報導員,后來成了木材廠的抬木工。

“哥”到木材廠去看過我,勸我再回七連當老師。

我覺得那會使他為我承擔解釋不清的種種議論,拒絕了。

1974年我上大學了,走得倉促,竟沒回七連與“哥”和嫂子話別。

往后我的人生年復一年似乎過得快極了,想到他們的時候越來越少。

我曾寫過一篇散文《狍的眼睛》,內(nèi)容是我跟隨魏老師進山打獵的事——一團的一名返城知青讀到了,寫信告訴我兵團取消后,七連撤點了;魏老師調(diào)到別的連又當了幾年老師后,病故了。

于是在我的散文中又多了一篇《寫給嫂子的信》——那封信她沒收到,因地址有誤被退回了,便僅僅成為一篇散文。

以后十余年內(nèi),我的人生依然如負重物,兩個弟弟一個妹妹三家六個大人有五人下崗,作為實際上的長子,想無壓力非六親不認不可。

直至2010年后,弟弟妹妹、弟媳妹夫們先后到了退休年齡,多少都有退休金了;每家都受惠于動遷住上了樓房了;下一代都大學畢業(yè)工作逐漸穩(wěn)定了——這時,直至這時,我的人生才終于從容淡定了些。

而父母早已故去,我往七十“奔”了。

人到了此種年紀,回憶漸成習慣,想不回憶都不可能。而一回憶,呀,呀,原來我又是那么的幸運!從青年到老年,竟有一位又一位的恩人,或民間所言“貴人”,曾那么真心實意地關愛過我,以他們冬日暖陽般的友情溫暖過我,使我從不曾在精神上垮掉過!——可我卻一向沒報答過!

我深懷此種大內(nèi)疚終于獲得了嫂子的手機號碼。

“曉聲嗎?你真是梁曉聲嗎?”

她語音顫抖。

我說:“嫂子,是我呀。”

四十余年不曾相見了,她已是七十多歲有重外孫子的人了;當年我經(jīng)常帶著玩過的魏巍都五十多了,早早地當上外祖母了。

“曉聲你還好嗎?”

“還好。”

“我們有時會從電視里看到你,每次魏巍都特別高興。她還把你寫的一篇文章讀給我聽,是《狍的眼睛》對吧?你在文章里寫魏老師‘待你如兄長,對吧?……”

那篇文章主要是寫狍的;寫到我和魏老師關系的也就那么五個字——我真混蛋,為什么不多寫幾行而是一筆帶過呢?

“嫂子,不聊那些了。快過春節(jié)了,讓魏巍告訴我一個銀行卡號……”

“堅決不許你寄錢!我們的日子都還過得去,你有空兒來看看我們才好……”

“我有一處老宿舍樓的房子在裝修,裝修好了先接你們到北京玩兒……”

我已了解到,她們?nèi)说纳畈⒎菬o憂無慮,而是有憂有慮。

我當然不會服從嫂子的話。

如今又三年矣,嫂子和魏巍并沒來過,生活有壓力的人是沒閑心逛北京的。我也沒回去過,因為身體其實總是不太平,怕旅途之勞了。

好在有手機。

也好在,有了魏巍的銀行卡號了……

崔長勇

當年在黑龍江生產(chǎn)建設兵團曾躋身于文藝宣傳隊的知青,不論是能歌善舞的還是喜歡作詞作曲的,也不論是熱衷于曲藝的還是熱愛文學創(chuàng)作的非宣傳隊員知青,即和我一樣的知青——有不知道崔長勇其人的嗎?

即便有,那也肯定是少數(shù)。

多數(shù)人不但知道他,而且還不僅一次地見到過他。特別是躋身于師、團宣傳隊的知青,崔長勇這個名字似乎意味著是他們的“文藝教父”,獲得到他們相當普遍的尊崇。

“弟子三千,賢者七十二。”——孔子此語當年在兵團文藝知青中流傳甚廣,用以形容崔長勇麾下之文藝知青的眾與精。

三千絕非多么夸張的數(shù)字,以每個團的宣傳隊起碼三十人計,全兵團幾十個團,再加上熱愛文學創(chuàng)作美術創(chuàng)作的知青,估計少也少不到哪兒去。

我們當年雖尊崇他,卻幾乎無一例外地叫他“老崔”。

老崔畢業(yè)于黑龍江省齊齊哈爾市師范學院中文系,我認識他那一年,他已是兵團司令部政治部文藝處的干事;處長是沈陽軍區(qū)的現(xiàn)役軍人。

我因為在《黑河日報》發(fā)表了一篇散文,由師里推薦,到兵團司令部所在地佳木斯市參加了全兵團第一屆“文學創(chuàng)作學習班”,由而與他結下了五十余年的深厚友誼。

記得那日大雪。佳木斯列車站前,兩名著賓館服務員制服的姑娘展持橫幅,其上寫著迎接等字。橫幅旁,佇立著戴棉軍帽穿兵團服的干部模樣的男子,臉上有眼鏡,自言是文藝處的。該接的人到齊了,便都上了一輛面包車。

我們住兵團一招,離車站不遠,是三層樓。在佳木斯,屬于較高級的招待所。

那是我出生以來,第一次享受有車接,住那么高級的招待所的待遇。伙食特別好,每天都能吃到豬肉燉粉條,還有魚、小雞燉蘑菇。雞蛋咸鴨蛋,更是頓頓早餐必有的。共集中了二十幾名文學知青,三人一個房間。寫作可以在會議室,允許吸煙。

三天后我心大為不安,根本就沒帶什么構思去的,唯恐留不下作品,臉上無光。

我在飯桌上發(fā)牢騷:“你們都說老崔老崔的,怎么還沒露面?要等到快結束了才接見咱們一下嗎?”

比我早到者皆笑。

一人說:“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我這才恍悟,原來幾乎每天所見的“崔干事”,便是人人常提到的“老崔”,尷尬地又說:“我以為有兩個姓崔的,你是小崔呢。”

他說:“我也希望自己在你們眼里是小崔呀。”

老崔非但不老,還稱得上是美男子,在招待所總不穿棉衣,單軍上衣的領鉤也總是鉤住著,眼鏡使他英氣勃發(fā)而又文質彬彬——如果他穿長衫,會使人聯(lián)想到《早春二月》里的蕭劍秋。

飯后我去到了他的房間,要求離去。

他問為什么。

我坦言心中慚愧。

他卻說:“也沒誰宣布都得留下作品的硬性規(guī)定啊。學習班嘛,就是為大家營造一種有利于互相交流心得的機會。既來之,則安之。沒有構思不是事兒,給你個任務,為別人的構思充當參謀。你們師推薦你來了,我就相信你是有潛力的,只不過待開發(fā)而已。”

他那么說,我不好再堅持了。

十二天學習班期間,我只當“參謀”了,誰愿意向我談構思,我都洗耳恭聽,懇談自己的感受。

不久學習班上流傳一首關于我的打油詩:

白墻孤影臺燈,

冥思苦想曉聲。

從早到晚參謀,

熬煞綠臉孩兒。

是老崔對別人信口吟成。

學習班的文學知青比之于文藝知青,年齡都大些,高中的居多,初中的極少,我是之一。也許由于這原因,他視我為“小老弟”,殊多關愛。

學習班結束,在車站,我又當眾對他說:“下次我絕不參加了!”

他笑道:“別介呀!你對我給你的任務完成得很好嘛!下次有備而來就是了。你不來,他們也不答應啊。”

我已交下了數(shù)位良友,他們皆從旁說肯定不答應。

在第二次學習班上,“綠臉孩兒”成了我的綽號,老崔的口頭語“別介呀”成了流行語。

我將我?guī)サ臉嬎贾v給老崔聽。他靜靜地聽完,只說了一個字:“行。”

我說:“我要你提修改意見。”

他說:“沒有。你已經(jīng)構思得很成熟了,寫好它。”

一旦進入工作狀態(tài),他就變成了一個言簡意賅之人,幾乎口無廢話。

我又說:“不知起什么題目好。”

他說:“你寫的是老職工為知青當向導的事,那題目就是‘向導唄,何必還在題目上挖空心思呢?”

學習班結束不久,《向導》發(fā)表在《兵團戰(zhàn)士報》,雖僅三千余字,卻也占了一版。珍惜樹木之內(nèi)容,與政治無涉。

那時老崔已從別人口中了解到我的家境了。他居然寫信問我家的住址,信中說他經(jīng)常到哈爾濱開會,可代我探望我老母親。我因我家太不成個樣子,本不愿告訴他。猶豫再三,還是回信告訴了。

而他,每到哈爾濱開會、辦事,但凡時間允許,必會到我家去,總不空手。當年五六元錢能買到的無非蛋糕、餅干、罐頭。但當年的中國人在單位隨婚禮的份子錢,五六元也是很拿得出手的了!

我心大為不安,去信表達之。

而他的回信中,有幾行字令我沉思良久。用今天的時髦說法是——受到了震撼。那幾行字是:“我所滿腔熱忱來做的事,不但是要為兵團培育文學種子,還有更大的心愿,便是為中國的將來在兵團保留一批文學種子。也許你們中有人以后會成為作家的,我老崔此生有緣為你們竭誠服務,盡量愛護你們,我認為是我的榮幸,簡直也可以說是我的幸福……”

第一次有人將我以后的人生同“作家”二字聯(lián)系在了一起,盡管只不過“也許”性地聯(lián)系在了一起,令我感動得熱淚盈眶。

那時,我母親和留城的弟弟妹妹,已經(jīng)將老崔視為一個親人了,正如將林予視為親人。他倆還在我家見到過,亦隨之建立了良好關系。

我離開團報導組成為木材加工廠抬木工后,患了肝炎卻不自知,每覺抬大木時腳下打晃,意志極為消沉,給老崔寫信表示,打算離開兵團干脆回山東老家插隊算了。他回了一封電報,電文字是——萬萬不可,給我時間,容我想辦法。

以后三四個月再無來信,我一度以為他的電報只不過是敷衍。

忽一日團政治部的電話打到連部,要我去會客。我到后,見老崔坐在政治部副主任辦公室里,居然穿一身有領章帽徽的軍裝!

老崔說:“剛才我表明態(tài)度了,你們團如果并不愛護你,我要將你調(diào)走。”

政治部副主任說:“我也表明態(tài)度了,一定盡量關照你。你有什么要求,以后可以直接向我提出。”

他來去匆匆,當日便走。

我送他到長途車站時,他說:“專為你來到一團的。”

我問:“也是專為我借了一套軍裝?”

他說:“否則,我一名干事,誰把我當回事呢?”

相視依依不舍之際,他又說:“你如果真想調(diào)到別的團,決定了就寫信告訴我。”

我明白那是他的最大能力了。

木材加工廠的男知青們都挺高看我,在哪里還不一樣呢?我珍惜他們對我的厚愛,反而又安心了。

我上大學后,老崔之喜悅過我,在寫給我的信中,諄諄告誡,囑我要學會政治方面的自我保護。并作詞一首,題曰——“欣聞曉聲錄取于復旦,夜不能寐。”

又忽一日,他出現(xiàn)在我面前。

擁抱都屬情不自禁。

我問:“該不會是為我來到上海的吧?”

他說:“還真是因為想念你了,出差理由那是好編的。”

他的上海之行果無正事,卻極其關心我的個人問題,非要我認識一位同是兵團的女知青,在上海外國語學院讀英語,極言對方品貌俱佳,畢業(yè)后是要定向分配到外交部的。

我拗他不過,與他同去了一次外國語學院,對方果如其言。

但我無心談情說愛,更不敢高攀,自行地止于“——”了。

我分配到北京電影制片廠后,他也借出差之便到北影看我,偏不住北影招待所,而要睡我設在辦公室的床。白天他忙他的,我忙我的。晚上每在我家吃飯,那時我老母親住在我那兒,一見到他就親熱地拉著他的手直呼“長勇”,與他聊起來沒夠——竟也使他很享受。

我陪他在辦公室聊天時曾說:“我相信自己會成為好編輯的”。

他卻說:“你還是要寫啊,不該僅僅成為好編輯吧?”

希冀之情,溢于言表。那時,我除了《兵團戰(zhàn)報》發(fā)的《向導》,尚再沒寫過什么。

他的話竟使我如芒在背。

兵團已經(jīng)取消;絕大多數(shù)知青陸續(xù)返城;當年的文藝處翻過了歷史一頁;老崔成了農(nóng)場總局的教育處副處長。

他躊躇滿志,像當年口必言文藝那般口必言教育。然而我還是看出來了,他內(nèi)心深處存在著巨大的孤寂和失落,盡管時刻在我面前加以掩飾。

我勸慰他:由干事而副處長了,終究是值得高興的事。

他卻說:當干事時只知干事,干得愉快。而一成為副處長,忽然覺得身在官場了,不適應,不愉快也多了……

我問:有什么不適應的呢?

他苦笑道:你不懂的,不跟你聊那些。

……

幾年后,我由編輯而兼是作家了,卻傳來他下海經(jīng)商的消息。實際上,農(nóng)場總局的人曾告訴我,他“搞教育”也搞得風生水起、氣象更新。我認定他絕非經(jīng)商的“料”,去信嚴厲地批評他太過自信,若尚能歸位,應趕快退回“岸上”去。成為作家后,我認為我有資格批評他了。

他卻在回信中說:“開弓沒有回頭箭,放心吧,老崔干什么沒干好過呢?……”

后來他到南方去了。再出現(xiàn)于我面前,有時似乎心想事成,前途坦闊;有時則分明很落魄,幾近身無分文——于是輪到我反過來關愛他了。每每,關愛得很心疼。

再后來,他“殺回”哈爾濱去搞民辦學校了。這我倒是支持的,放下了一塊心病。

然而一年后傳來了他被判刑入獄的消息。

我一直拒絕相信老崔會是騙子,我一直認為他只不過是將一心想辦好的事辦“砸了”。

我因懷念他而寫了中篇小說《又是中秋》,竟有獄方的干部讀到了,于是他受到了些規(guī)定允許范圍內(nèi)的照顧——這使我感慨萬千。

我曾為他補交過兩次伙食費,兩次都獲得了與他交談幾句的機會。

雙方能說什么呢?

無非他說:監(jiān)獄也挺重視開展文藝活動,他又“英雄有用武之地”了。

我說:好,很好。

放下電話,心中五味雜陳。

我囑哈市的弟弟妹妹去看他。他們?nèi)チ耍瑳]見到他。非親非眷,獄方不同意,好在東西是可以代收下的。

他在獄中給我寫過兩封信,內(nèi)容是讀我作品的感想,有批評,也有勉勵。

去年他“保外”就醫(yī),我倆開始手機通話頻頻。

他又給我寫了一封長信,勉勵我再寫出有分量的作品。信中有“我相信你。我期待著。”兩行字。

我正打算安排時間回哈市去看他,忽一日,驚聞他猝故了。

我之愴然,無可訴處,便只有回憶……

曾有記者問我抱怨過自己的命運嗎。

我回答當然抱怨過。

問:哪些方面呢?

答:不該用精神病這種比癌癥更不幸的病毀了我兄長的一生,使他至今住在精神病院,使我這個弟弟一心想要與他生活在一起親自照顧他而不能夠;“子欲養(yǎng)而親不待”;恩未報而恩人故。

問:僅此三點?

答:人不可以對自己的命運抱怨太多。

他說:你的回答很策略。

我說:與策略無關。我脫口便答,乃因我思考過。

是的,關于所謂命運我的確認真思考過。結論是,其實我還是應該感恩于我的命運——它使我與文學親近,于是我眼里幾乎全沒了可與別人爭的利益。只要允許我創(chuàng)作,別的利益由別人去爭好了。而這又使我的人生,一向處在人際關系單純的狀況,于是友誼多了,芥蒂少而又少。個把“小人”也是在我的人生中出現(xiàn)過的,如今想來,卻也不能說是“小人”,是由于我沒處理好由我引起的他者的利益關系,責任主要在我。

若我的命運能使我對父母多盡十年孝心,能使我對我的恩人們回報幾分的話,則我對我的命運感恩不盡。

實際上我是一個從中學時起就被友誼寵著的人;實際上我一直被一位位好人們給予我的友誼寵到至今。因而我每覺得,凡我較長期生活、工作過的地方——兵團、北影、童影、北京語言大學,無一例外地是好人多多的地方、單位。

我的人生體會之一那就是——命運之神其實每將好人推到格外需要友誼來溫暖己心的人身邊;那時人對好人要有本能的感覺,并且要對好人的出現(xiàn)有所感恩。辨別誰是不是好人在我這兒一點都不復雜,簡單得很,有時幾番交談,一日相處便足夠了。往往是,好人自己都不清楚他或她將是你的貴人,你一經(jīng)明確地表現(xiàn)出信任好人的態(tài)度,他們身上就會相應地表現(xiàn)出比原本更好的好人本色來。在你迷惘又困厄時,即使對別人給予你的友善的一瞥,都應有本能的反應。或許,那正是命運之神要將一個好人推向你了,單等你以好心理親近之。你若并無本能之反應,那么遺憾的是你自己。

當然有人會這么說:對你好的人就一定是好人嗎?

而問題正出在這里——我們要求好人有多好呢?生為蕓蕓眾生之一的我們,若在需要友誼之時而別人無私地給予了,難道他們還算不上是好人嗎?

不錯,林予、魏國學、入獄十幾年的崔長勇,在所有認識他們的人看來,確乎只不過是尋常一個人罷了。

但我倒要反問了——凡那認識他們的人,有誰能說出他們不好的方面嗎?我是從沒聽到過的。

凡那被許多人所認識,卻沒有誰能指謫其不好之點的人,基本上都是好人。甚至,有人具備君子仁人的品質,單等我們?nèi)グl(fā)現(xiàn)。

“文藝作品中的好人都是編的,生活里才沒幾個好人!”——中國人每如是想。

“生活里才沒那么多壞人,電影小說里的壞人大抵是虛構的。”——別國的許多人卻反過來想。

我們中國人實在愧對好人的存在。

我想,我該用我的筆揭示出——倘誰眼中無好人,那不符合人性的進化方向。

我來帶個頭,讓我們學習感恩于好人!

2017年4月10日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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