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汪曾祺小說創作具有豐富的文人筆法和深層內涵。在《大淖記事》中,汪曾祺對大淖景物的描寫具有風俗畫的特質,其寫作筆法來自倪云林的平遠小景的構圖方法。小說中的人物,例如劉號長來自汪曾祺童年時對鮑團長這一真實人物的記憶。小說的寫作資源來自日常、來自民間,以其獨有的民間性實現了小說的人文關懷。
關鍵詞:《大淖記事》 創作資源 平遠小景 童年記憶
對于汪曾祺作品的研究,歷來有學者從作品所散發出來的人情美、人性美等角度分析其作品的主旨思想;或從文章結構角度,分析散文化的小說文體;也有對小說當中的“風俗畫”的描繪進行研究和分析,這一寫作特點有著深厚的美術功底。
一、平遠小景式的故里
汪曾祺本人會作畫,這一功底也運用在寫作當中。對大淖四時輪回、風土人情等景致進行了風俗畫式的記敘。“倪云林一輩子只能畫平遠小景”,“我的小說也像我的畫一樣,逸筆草草,不求形似。”[1]在小說的開篇部分,寫出“淖,是一片大水”,從遠觀的角度對“大淖”進行潑墨。這里春夏水盛浩淼,蘆芽與蔞蒿從春初的紫紅和灰綠很快成為一片翠綠,夏天吐出雪穗,秋天全然枯黃,冬季更比別處先白。此處遙觀淺水,色彩明麗,倍感清爽純凈。隨著四時交疊,河水解凍發綠,鏡頭“沿沙洲西面北行”是雞鴨炕房,往東是洗衣漿坊,附近有鮮貨行、魚行和草行,再往前便完全是農村的景色了。這些稀疏人煙構成了畫面的中景。汪曾祺的色碟里只有墨,“從渴墨焦墨到淺得像清水一樣的淡墨”[1],這些散落的民居似墨點船在水中暈開,外簡寞而內靈動。接下來,大淖南岸進入視野,作者狀寫了一座木板房的前世今生。這里曾經客貨繁忙,萬國旗飄,商人小販熙熙攘攘,如今碼頭空蕩,只剩孩童嬉鬧。這一部分的景物描摹十分細致,汪曾祺運用了素描的畫法使這部分近景更加緊實充盈。在這些對大淖的記事當中,將大淖水岸不同層次的景象共存在一幅畫面當中,正如“最好用一河兩岸式的構圖,前景小亭、竹石、平坡。遠處一帶逶迤,是一種長短平行線的構圖?!盵2]
二、童年記憶中的故人
劉號長對巧云的強暴是小說的一個高潮,將巧云、十一子、劉號長三個原本不相關的人整合到一起。對劉號長及保安團的記述成為“大淖方志”的一部分。高郵小城里古舊的人物,是汪曾祺少年時代生活和創作中重要的內容。在汪曾祺的《鮑團長》中對鮑崇岳這個保安隊長有著較為詳細的敘述。他作為軍閥混戰時期的軍官,因厭倦軍旅生活,來到縣城中做保安團長。因為他的社會地位和人脈關系,確實保得一方平安,且待人和善。受到地方居民尊重,在小縣城里算是頭面人物。這便是劉號長的人物原形。在《大淖記事》中較為詳細地記述了保安隊的真實工作、私下交易等等,與鮑團長的形象十分相近,而對于劉號長的敘述便由地方志轉向了筆記體的小說。他雖然不在乎薪金等物質利益,但是“近三個月來,鮑崇岳遇到三件不痛快的事”。一是“鮑崇岳從楊宜之的微笑中讀出了言外之意:鮑家和楊家門第懸殊太大了”。二是他發現“他這個老資格現在吃不開了”。三是“鮑崇岳心里明白:王蔭之看不起他的字”??梢婖U團長是個很要面子的人,對自己在大眾心中的認可程度有很高的期許,想當然地認為自己是解決許多問題的關鍵,是人際問題的樞紐。這樣的中國人傳統的自負心理,在劉號長那里則更為凸顯。在得知錫匠“奪走了他的人”以后,不論道理法則,便認為是對自己權威和地位的輕視與撼動,一定要加以報復。
然而被強奸的巧云又應該怎樣自處呢?作品中對巧云的思想、父親和街坊的反應的介紹寥寥數行,輕描淡寫,并沒有悲劇式的展開,巧云將這不幸淡化在自己整個生活之中,最為懊悔的是沒有把自己給了十一子,與十一子的野合成為這件悲劇故事的句點。到這里我們對巧云的這份堅韌的來源有了答案——愛。人的生存總有其意義,人到底為什么活著,作者通過對巧云的描寫,就給了那些從時代陰影中走出來的人們以答案,無論是對自己還是對他人總有那么一份愛在將生的希望灌輸給人們。
三、人文關懷
當劉號長知道了巧云和十一子的事,為了維護自己的霸權地位把小錫匠抓了起來,形成第三個高潮。劉號長起初并沒有想致十一子于死地,只要他同意與巧云結束關系就放過他,這里的劉號長就好像是一個受了委屈的小學生,只要同學和他承認錯誤就好。通過這樣簡單的對話就將人性最原始的情感表露出來,可見作者的寫作功力。文中對這段對話的描寫,劉號長和小錫匠每人一句且各成一段,這里也可以看出兩者之間尖銳的對立,看似輕描淡寫,實則是對當時緊張氣氛以及在淫威下小錫匠堅毅性格的展現。小錫匠被保安隊打成了重傷,街坊四鄰把自己平時的熱心都拿了出來,他們沒有以暴制暴,表現出了“不可侵犯的威嚴和不可動搖的決心”。
小說在介紹大淖東頭時鋪陳“這樣頑強厚樸的人性”。這里的人住的都是草房,無論男女老少,世代都是挑夫,他們生存的依靠便是自己的肩膀和力氣,也只有自己,這樣的生存方式相對于西頭便更為原始。他們挑的最多的則是稻子,此外是磚瓦、石灰,這些挑物是他們性格的外化,粗獷而簡單。再看他們的生活——原始的炊具鍋腔子,煙霧飄散在水面上,所用燒柴直接取自山林,家中無隔夜糧米。這樣的生活態度便投射到他們的飲食狀態中,讓人覺得世界上沒有比這更好吃的飯了。想來,我國的民族品格便是從這樣古拙、簡樸的生活中鍛造而成——善良淳樸、堅韌不拔。而這樣優秀的品格,在現代社會和政治形態中有所改變,作者的這些描寫正是對那份逝去的人性美的追憶。
對女人的介紹部分,作者開篇便是“姑娘媳婦也都能挑”,這里作品中就出現了男女之間的對立。這里的女性一樣吃苦耐勞,同時也精于打扮,他們和男人一樣掙錢,性情豪爽,面對“老騷胡子”的騷擾,她們也毫不客氣,能夠勇敢堅強地面對,這同樣能體現出這些普通人生命的堅韌和頑強。而她們在感情問題上,標準只有一個——情愿,這是純粹人道主義和人本主義的體現,是人類自我表現的最高標準,沒有物質或他人的干預,只憑自己獨立自主的意愿。這里就迎來了全篇小說的第一個高潮,它建立在前篇大量風俗畫的基礎之上,讓讀者充分了解大淖的民俗風物,而后一個“情愿”的出現既是對前文的一個總結,又將這片土地上人性的自由和純潔散發到極致。它又好像一顆種子,孕育出了后文的“巧云”。
故事接近尾聲,巧云一人要養活兩個男人,對于大淖東頭的人來說,從此生活的艱辛可想而知,但是巧云終于有了自己團圓的家庭,非但沒有被生活壓垮,而是以愛之名挑起了擔子,風擺楊柳的她眼睛還是那么明亮。這里作家所呈現出來的正是對生命的敬仰,對普通人頑強情感力量的禮贊,這就為讀者們提供了強大的精神養料。從中我們可以看到,巧云的這份堅韌不是一時的沖動,而是一如既往的信條。在文章結尾,作者提出疑問:十一子的傷會好嗎?作者每句各成一段,回答:會,當然會!這是一種怎樣強大的篤定。不光是對十一子,也是對那些曾經受過政治風暴傷痛,那些生活在改革浪潮困頓中的人們的精神慰藉,形成全文最后的一個高潮。
汪曾祺的這部《大淖記事》作為一部民間傳奇,以一種沖淡明媚的文風,向人們傳遞了生的希望。就像山澗中的一條小溪,安安靜靜地聽著四時輪回,以他的人性理想療愈著兩岸的人們。
參考文獻:
[1]汪曾祺.《晚飯花集》自序[J].讀書,1984(01).
[2]李霖燦.中國畫的構圖研究[J].故宮季刊,1971(03).
(作者簡介:張超,男,在讀研究生,沈陽師范大學文學院,研究方向:中國現當代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