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會等我在相思盡頭

文◎何 競

誰會等我在相思盡頭

文◎何 競

沒有安全感的流浪狗

都說我這樣悲天憫月的女孩兒有傻福氣，福氣沒見到多少，挨罵倒是常事。反正我是不太長心眼

和記性的，看見流落在外的生命總是無法一走了之。去年八月，我在西御街撿到一只小狗和一個男人。嗯，是的，我把這只狗和這個男人一并收留了下來。狗是純種土狗，多日露營在外流離失所的緣故，毛毛長而骯臟，灰白色的毛猶如眼罩，讓它跑兩步就得停下來向上吹口氣，免得看不清路撞車撞人。男人倒是帥哥，微卷的頭發、衣飾干凈，背著一只阿迪達斯大包包，走路卻像流浪狗一樣不長眼睛——于是，他踩著它、它撞上他，然后，它慌慌張張咬了他。他自然大叫，在方圓五米內一副緝兇的模樣，歇斯底里地喊：“這是誰家的狗？”

我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承認是我的狗，雖然馬上就會成為我的狗，用老人家封建迷信的話說，那一刻我是被鬼迷了心竅。用好友色色的話說，不過是女大思春，遇到一個帥哥，耍盡手腕也要搶到自己手里，但愿我不像色色說的那么不堪。不過事實卻是十五分鐘后，我打車送帥男去醫院打狂犬疫苗針；三十分鐘后，我把小狗帶回家中為它洗澡，喂它吃火腿腸，這才發現，它有只眼睛是瞎的，縮在我懷里可憐巴巴很沒有安全感的樣子，這讓我更由憐生愛，抱緊小狗暖和的身體，當即給它取名：亮亮。那個男人坐在沙發上望了望我和色色滿屋子的大頭貼，自來熟地微笑，自顧介紹起來說：“我叫周航，二十四歲，IT人士，是借著年假來成都旅游，誰想到這么衰，剛下車就被狗咬了！不過，只要能認識你寶意，也是值得的。”

我這輩子，第一受不得弱小動物被欺辱，第二受不了電眼美男獻殷勤，今天早上一定踩上狗屎，才會通通都遇上。周航做出一種讓人“憐愛”的表情說：“寶意，我被你的狗咬了，沒住院增大你的開銷就是很好心了，誰知道有沒有什么并發癥啊什么的？怎么都應該可以在你家住幾天，不能讓我自己去住旅店自生自滅吧？權當作留院觀察期，好不好？”

我瞬間覺得他給了我很大的優惠，降低了我很多負責任的成本；況且我是多么心軟的女人，連狗都收留了，更何況帥哥呢？

色色說寶意你該戀愛了

色色是我的同居密友，一個人見人愛她卻獨獨愛自己的丫頭。都說女人換衣服快，可她有本事讓換男友的速度超過換衣服，一周有七天，色色周一到周五都能帶回不同面孔的男人，周六她收心，坐三個鐘頭火車去另外一個城市，為她的正牌博士男友洗衣補襪，賢惠得像是剛從窯洞里走出來的王寶釧。用色色的話說，這叫“家里紅旗不倒，外面彩旗飄飄”。得意之余，她自然會一邊涂著鮮紅指甲油，一邊翹著紅唇數落我：“寶意啊寶意，你都二十六歲了好不好，如果再等下去，青春荒得長草都不知戀愛滋味，冤不冤啊？”我收留周航，是在色色當“博士夫人”的周六，給她打電話說家里憑空多了一個男人一個狗，她很豪邁地指使我：“大好江山給你，大號時光給你，知道怎么重整河山待后生吧？”

我知道她再恨鐵不成鋼，任她每日里花紅柳綠“鶯鶯燕燕”，我總是形影相吊的。我距離上一次戀愛，好像已經過去六年了，那次戀情結束后，男友很認真地說還要送句話給我，我淚眼婆裟地等他的肺腑之言，豈知這壞人來一個：“寶意，你以后一定要用心工作，等你賺到足夠的錢，就去做個整容手術，否則，真擔心你嫁不出去。”壞人轉身就走，我卻連大哭的勇氣都沒有。每每講到此處，色色都是義憤填膺地替我罵幾聲渣男狗吠。

色色一直給我信心，總是想讓我恢復一份煥發的青春光彩，她說寶意你不是胖啊，那是豐滿；你眼睛不是小啊，那是有神；你嘴巴不是大啊，那是性感。可愛的女友，給我打了一針針強心劑，然后這次狠狠說：“送上門的男人如果你還吃不定，那就笨到家了，以后別說認識我，千萬別說和我同居過！

再說說流浪男

周航名片上印著 IT精英的謊言，在他當廳長的第二天傍晚就被揭穿了。我電腦中了木馬病毒，怎么也刪不掉，要重裝系統，請他幫我看看——他竟不會，而且是那種不加掩飾的不會，連裝一裝都不會。我怒目圓睜地看著他，一時間，狹小的空間里有了劍拔弩張的味道。

周航的表現比我還泄氣，他搔首弄姿了半天，只能訕訕地任我宰割。亮亮也狗仗人勢地跑過來，沖著他汪汪大叫，果然是忠誠的動物，吃了我幾天飯便做出了時刻保我安全的忠心榜樣，周航只得縮在沙發上，聽我審訊。案情還未水落石出的時候，門開了，色色風塵仆仆地回來，看見周航，她“呀”了一聲，跑過來八卦道：“你找到中國媽媽了嗎？”

什么跟什么嘛？我傻了，周航更是窘住。我狐疑地問：“色色，你認識他？”

色色卻拍拍他的腦袋，像是對待被憐愛同情的小男孩：“你媽媽生下你丟在韓國這么多年，這樣狠心，你還回來找她干什么？”又轉過頭對我說：“周航曾經是我兼職語言學校的學生，他在中國邊打工邊找媽媽的。”我咬牙切齒地點點頭，從鼻腔里發出滲人的動靜：明白了，打工、學生，嗯，還當騙子。”周航的臉都快紅到耳根了，低下頭小聲說：“寶意，請你別生氣，我不是故意的，成為 IT精英，不過是我一直以來的夢罷了。”

我自然不會客氣，夸張地回敬他：“喲，那要等你學會怎么裝系統后再做這個春秋大夢吧。”

周航一個七尺男兒卻不再爭辯什么，只是急得眼淚都快出來了，看到這個樣子，色色輕輕推了我一下打圓場道：“行了行了，寶意，我看你對流浪狗比對流浪男都好！周航，你別擔心，在我們這里住下來，安心找媽媽吧！”

只不過一場風月情事

色色這周沒有去幫博士老爺洗臭襪子，然后再一周仍舊沒去，甚至變懶不少，即使周一到周五，也不再到外面燈紅酒綠去晃蕩，也不再帶各色男人回來。而是每天下班后就早早回來，手里還拎著剛從超市買回的新鮮蔬菜，又從韓劇中知道首爾人平常不容易吃到一次肉排，要像過年那樣的喜慶日才有得吃，便母性大發，讓晚餐餐桌上每天都有小排骨，到最后，吃得亮亮都害怕了。我問色色是不是喜歡上周航了？她搖頭，神色竟有點凄然：“不是的，寶意，我是無聊到空虛寂寞到發瘋了，我和博士分手了。”

怎么會？我吃驚極了。我知道，色色的花心都是假的，真正讓她走心的只有博士。在這段感情身上，色色花去整整八年光陰，甘心每周奔波在長途車上，僅僅是去和博士去學生食堂吃一份蛋炒飯，她不管其余時間多放蕩恣意都好，心中一定有他，可誰會想到呢？看上去老實木訥的博士，其實除了色色之外，還有一個碩士女友，長期同居，只不過那是周一到周五，周六他恢復色色男友身份，和色色共演這場甜蜜美滿愛情劇。色色終究發現真相，博士卻振振有詞率先提出分手：“你我都玩，誰也不要管誰，不要負誰，你覺得委屈了，大不了不玩。”色色沒有爭辯，不是理虧，是她沒有那個智商和博士玩哲理問答，暗暗吞了淚回來，收起心痛扮無心無肺傻大姐，每天把過剩精力花在飼養周航和亮亮上，還很八卦地撮合我：“寶意，周航看你的眼神不一般，要把握哦，別死心眼，該給自己一個機會了。”

周航已經找到一份工作，在快餐店上班，他說自己是男人，不能在兩個女人家里飯來張口。但是，他也好色色也好，都已經習慣了相依為命的生活狀態，如此這般，我也不用當惡人，將帥哥掃地出門了。色色曾經說過，和再多男人約會也只不過是一場風月情事，無法寄托終身，不過消解寂寞罷了，那么，我還怎么敢來相信愛情，相信周航每天放在我桌上的一朵玫瑰花呢？

野百合也有春天

十月十六是我的生日，以前過生日都是靜悄悄的，頂多快下班時老媽打個電話過來，讓我自己去吃一碗長壽面，沒有其他節目。今年色色失戀，把生活重心徹底轉移，對我關注驟然升溫，十月十六，竟然還伙同了那個快餐店小伙計，把家里布置一新，買了卡路里不算低的奶油蛋糕，還有一桌子豐盛美食。

下班推門時，我第一感覺是自己開錯了房門，愣過之后就感動得哭起來，連亮亮也搖著尾巴跑過來，嘴里叼了一只我的毛線拖鞋，雖然它把我的鞋弄得濕嗒嗒

相思無盡頭

生日第二天，我帶著笑容照常去上班，走的時候對著每個人飛吻，還有那只狗。但是當晚我卻沒有回來。第三天，第四天……一個月過去了，半年過去了，一年過去了，我還是沒有出現。我不知道他們會怎么看我怎么找我怎么想我；也不知道他們會不會戀愛結婚，我明白我肯定會回去見見他們的，那是給了我滋養的地方。

是的，我是主動離開了，沒有和你們打招呼、商量，沒有給你們任何準備。什么的，我還是很感動地親了它；接下來，是色色，周航也排隊上前，我想了想，給他一個大大的擁抱，那個傻孩子臉色竟然瞬間紅透。

我不想讓色色他們看到我這樣沒出息，搞點生日的小花招就感動得不行，便嗲聲嗲氣學“臺普”來致謝：“謝謝 CCTV，謝謝M TV，謝謝TVB，謝謝爹地和媽咪，謝謝色色……”話還沒說完，聲音卻真正哽咽起來。我知道我是真的感動，感動之余還有哀傷。這么多年，如此這樣的生日儀式我也不曾有過。周航無師自通地走過來抱住我說：“寶意不哭，野百合也有春天。”

他的漢語說得不錯，但常常驢唇不對馬嘴。我卻因為周航這句話，更加難過了。我承認我不想做野百合，即便是也有春天可以吐露芳華，我卻希望自己是溫室里的花，時時有人照拂。我吹滅眼前的蠟燭，告訴自己今天二十七歲了。但是，我又在心里補了“產品說明書”：長得不漂亮、太胖太丑、沒有男友、沒有愛情，寂寞得像個老姑婆。看看身邊的兩個人一只狗，悵然若失。周航比我年輕太多，而且那么帥，我哪里敢奢望他愛我呢？所以還是和色色一樣，做一個瘋瘋癲癲的小女人比較好，至少可以留著一點自尊心，避免不會受傷害。

沒想到這個生日這么豐富動人，享受鮮花蛋糕晚宴，還能收到周航禮物。他用快餐店洗盤子的錢，買了一根白金手鏈，遞給我時笑容很陽光很暖人：“寶意，你是否介意我把你牢牢拴住呢？”我笑意盈盈地收下他的禮物，卻笑而不答沒有正面回答他的心意，我抱住他給了他一個緊緊的擁抱，然后摟過色色讓我們三個頭靠在一起，享受著璀璨的燭光和融融的暖意。那一刻，我是無比幸福，我也有過一閃念：可不可以永遠不要分開，可不可以一直這樣到老？時候起，我也有了秘密有了城府。都說吃一塹長一智，都說不經歷風雨不能見彩虹，可是我卻是不用摔跤就可以多了快樂的能力，如沐春風，也同樣看見天邊的五彩云。

色色，時間好快，你一定不知道被你寵溺地夸獎不失時機推銷的寶意已經變了吧？也許現在你在街上遇到我，也不會認出我了。我送給自己的生日禮物是韓國整容游，我成功改變了自己的容貌，現在是個嬌俏迷人的姑娘了，走到街上有不少男人頻頻回頭；可是色色，變的是寶意的面容，而其他的所有一切，我卻和一年前一樣：仍然單身沒有男友、仍然沒有愛情，什么都沒有；只是我心里一直有溫暖，這一點至今沒變。

我怎么能忘記那天下午因為胃痛，提早回家而無意看到的一幕呢？周航緊緊抱住色色，請求她給他一個愛的機會，她卻懇求他，讓他給我一份愛，讓我懂得什么是愛情，即使我是個又蠢又胖的姑娘，但是總要讓愛情盛開一次，才不枉一場青春。周航著急了：“那天我跟寶意回來，看見你倆的合照就打算賴在這了，我是為了你……我知道你生我氣，如果不是我揭穿，你永遠都不會知道男友的情事，但我好喜歡你，色色……我還知道你希望男友在IT業有作為，所以當時才撒謊……”色色無語，只是反復在說“去對寶意好一點。”然后時而用雙臂攬住周航的脖子擁吻，時而要推開他的手臂，掙脫不開便垂下雙肩任憑周航索取，發出輕輕的嘆息。

我不敢動。因為不能進不能退，只好心里酸酸甜甜地看著活色生香，止住空氣的流動。終于風平浪靜時，周航認真地問色色：“我們好好戀愛好不好？”色色卻仍然對他說：“可是我的朋友已經愛上你了，不要對寶意這么殘酷。”然后自顧進了衛生間，而我借著他們的自由才躡手躡腳地下了樓。所以，生日那天，我長大了。學會了隱藏，學會了配合。可是臉上的淚水是真的，心底的笑意也同樣是真的。

謝謝你色色，謝謝你為我做的一切！直到今天，我還住在你們溫暖的思念之中，沒有盡頭的溫暖和關愛，卻讓我不得不在現實中離開。如果有一天，我找到自己真正的愛情，我會回來看望你們，包括亮亮。和你們這些老朋友，說說有關幸福的話題，再也不用掩飾和慌張。每個生命都有她存在的理由綻放的花期，終歸會有一個人等我在相思的盡頭。

編輯/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