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洛伊德愛欲下《欲望號街車》的布蘭奇

王姿

本文通過弗洛伊德的愛欲理論分析《欲望號街車》中女主角布蘭奇的欲望，《欲望號街車》中的欲望兩字通常會讓人聯(lián)想到對性的欲望，但實際上，是對生存的欲望。根據(jù)弗洛伊德的愛欲理論，即愛欲為人類存在狀況的基礎(chǔ)，性本能為愛欲的基礎(chǔ)，因此在當時充滿死亡的社會環(huán)境中，布蘭奇在劇中所表現(xiàn)出來的性本能是愛欲的基礎(chǔ)，也是人類存在的基本。文本以墨西哥賣喪花女為切入點，引入對于死亡和欲望的描寫，充斥著死亡的過去激起了布蘭奇的求生欲望，這一點在布蘭奇大段的獨白中體現(xiàn)。

田納西·威廉斯是一位美國劇作家，與尤金·奧尼爾和亞瑟·米勒一起，被認為是20世紀美國最重要的三位劇作家。他的作品關(guān)注的是南方淑女在南方經(jīng)濟衰落時的煎熬，加上自己的同性戀身份，世界在他眼中破碎不堪，在《欲望號街車》的序言部分，作者引用了同是同性戀的詩人哈特·克蘭的《碎塔》。因此，整個戲劇背景就建立在破碎世界的基礎(chǔ)上，那么女主角布蘭奇是如何將自己生存的欲望表現(xiàn)出來的呢？

一、內(nèi)在的死亡威脅

在弗洛伊德的戀愛觀中，對象愛（占有另一個人的欲望）總是部分地表現(xiàn)為自我舍棄的形式，其總把他人神化，使他人成為自己所不及的擁有者，成為理想的化身；愛的承受者被視為完美的化身，愛戀者在比較中感到自身的極度貧乏，這種愛的狀態(tài)也被稱為迷狂狀態(tài)。艾倫在女主人公的心中是神一般的存在，從布蘭奇的大段獨白中，人們可以看到她對艾倫的愛，如“像突然用探照燈照向一直處于黑暗的我，點亮了我的世界”“我什么情況都不了解，只知道我不能不愛他，我既不能幫助他又顧不得自己”。可想而知，在這樣一種迷狂狀態(tài)下，得知艾倫同性戀身份的布蘭奇的絕望。“不一會兒——聽見一聲槍響！這是因為——在舞池里——我克制不了自己——我忽然說：‘我看見了！我知道了！你讓我惡心……這時，一度照亮了世界的探照燈又熄滅了，從此以后一會兒也不曾有過比這個——廚房里的——蠟燭更亮的燈光……”從最初將愛的對象神化為完美的男孩，到發(fā)現(xiàn)無法承受的現(xiàn)實，布蘭奇的心又一次陷入黑暗，心中的光再也不會比這幽暗廚房的燭燈亮了，死亡是如此接近。

弗洛伊德曾說，當哀悼者在痛苦欲絕之際，努力隔斷自己同死者的“力比多式”的聯(lián)系時，他一點點地接受這殘酷的現(xiàn)實，割斷同死者的情感，與此同時，在心里始終保持著那死去對象的影子。這里自戀的力比多從對象身上轉(zhuǎn)移到自我身上，同時以把他人形象內(nèi)在化的方式擴展了自我，自戀很顯然不是放棄逝去的人，而是加以保持。這里布蘭奇的自戀力比多無法從業(yè)已逝去的對象身上轉(zhuǎn)移到自身，直至自己靈魂的一部分（自戀的力比多）隨著愛的對象逝去而消逝。因此，一部分自戀力比多無法回歸導致布蘭奇一部分靈魂的死亡。

二、外在的死亡威脅

另一部分是在另一段獨白中。墨西哥賣喪花女作為布蘭奇大段獨白的映襯，說著“賣花兒，賣花兒，吊喪的花兒”，由此正式引入死亡與欲望的話題。布蘭奇自顧自地說著“破落，衰敗，反悔，埋怨，你要是做得到，何須我付出那樣的代價。遺物！哼……沾了血的枕頭套之類——什么都沒有了，只剩——（死亡）。死亡——我常常坐在這里，她常常坐在那里，死亡就像你現(xiàn)在一樣近……我們甚至不敢承認我們聽見過死亡！”“那些人接二連三地逝世，父親、母親、瑪格麗特，那副可怕的樣子”，“除非你在床前，否則你決不會知道臨死咽氣和溢血那股難受勁兒。”這里因為二戰(zhàn)結(jié)束后美國南方混亂的經(jīng)濟和社會狀況，布蘭奇的親人相繼去世，而死亡的過程又是殘忍血腥的，死亡的意象在布蘭奇腦海中留下了難以磨滅的記憶。她在哀悼逝者的過程中不斷將這些恐怖的記憶內(nèi)化并擴展，不斷內(nèi)在化他人的死亡形象，讓自我的擴展像擴大的死亡陰影一樣。死亡在這個破碎的世界籠罩著布蘭奇。

三、愛欲的反抗

“死亡的反面是欲望。你覺得奇怪嗎？”這是布蘭奇的獨白，也是戲劇的主題，在充斥著死亡的世界里，人類生存顯得尤為珍貴，弗洛伊德把愛欲視為人類存在的基礎(chǔ)，同時把性本能視為愛欲的基礎(chǔ)，所以布蘭奇所表現(xiàn)出來的種種所謂墮落的行為，都是在這個理論上。在破碎世界里，隨著愛人消逝而失去一部分靈魂的布蘭奇和不斷將死亡內(nèi)化的布蘭奇，是無法在這個社會中繼續(xù)安穩(wěn)地生活下去的。她認為自己是別人的負擔，在這個社會中無法感受到自己的存在，仿佛誰都可以輕易將她從這個世界上抹去，她急于想要體會活著的感覺，此刻作為人類生存基礎(chǔ)的愛欲就要與死亡對抗，而作為愛與基礎(chǔ)的性本能就顯現(xiàn)出來。此后與軍官、學校的少年、報社的青年的曖昧都是布蘭奇在掙扎著的生存表現(xiàn)。例如，“可有時候，我偷偷地跑出去答應他們……后來，巡邏車來就把他們收羅去了，像收集雛菊似的——揚長而去……”“沒等他同意，她飛快地走過去，親吻他的嘴唇”。

四、悲劇的結(jié)局

悲劇的結(jié)局早就在戲劇開始奠定好了，無論是內(nèi)在的布蘭奇愛欲的掙扎（與陌生男人的糾纏），還是外在社會的壓迫（史丹利的迫害，米奇的無能，斯黛拉的無助，整個社會環(huán)境的不認可），都無法挽救陷入“精神病”狀態(tài)的布蘭奇。

首先，米奇也不是可以拯救布蘭奇的人，對布蘭奇來說，米奇是“休止”，是墜入一種無機的狀態(tài)，即墜入與愛欲相對的死亡欲望中。“但是從幼童開始，愛欲就被同樣強烈的人類毀滅性本能的力量所溶化和消解。所以，弗洛伊德所說的愛欲同攻擊性傾向相混合，它就成為既是自我隔絕又是自我實現(xiàn)的過程。”布蘭奇內(nèi)在的自我實現(xiàn)過程伴隨著與社會的隔絕，成為導致最后悲劇的一個原因。

其次，故事背景是一個破碎的世界。“在醫(yī)治各種精神病患者時，我們以對比為起點，即把患者與其所處的環(huán)境加以區(qū)分的對比，而此種環(huán)境是人們認為‘正常的環(huán)境”。“然而這種認為、假定是不可靠的，因而，治療的起點和終點也同樣不可靠。”戲劇中把這種不可靠的環(huán)境描寫成墻上錯綜復雜的可怕黑影。“墻上顯出了可怕的錯綜復雜的黑影。‘瓦索維爾納舞曲被人奏成離奇古怪的調(diào)子，夾雜著莽林中的怪叫聲和噪聲。”在戲劇的最后，在眾人眼前，布蘭奇被精神病院的醫(yī)生帶走了，此刻布蘭奇在這個社會上的存在真正地被抹殺掉了，她放棄了無所謂的抵抗，一代傳統(tǒng)文化（南方社會）也隨著她的滅亡而消逝。

相比《飄》的正面結(jié)局，《欲望號街車》更能展現(xiàn)二戰(zhàn)后整個扭曲、分崩離析的社會是如何將這代人的基本生存狀況磨滅掉的。社會所謂的正常實則扭曲、擊垮了想要存活的人，布蘭奇就是其中之一。她并沒有像其他評論家所說的那樣墮落虛偽，她所展現(xiàn)的內(nèi)心是劇中其他人所無法比擬的，她對自己真誠，所做的一切看似荒唐的事情都是迫于生存的壓力，她在當時的社會環(huán)境以及人性的驅(qū)使下，困苦、掙扎地活著，只不過文明的社會不允許這種人本性的存在，悲劇由此誕生。

（大連外國語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