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于玲
《德伯家的苔絲》是托馬斯·哈代的代表作,小說與音樂的結合可謂是創作的一大特色,其中對客觀音樂的抒寫,對自然音樂的描繪,以及對主人公的命運的暗示等,增強了小說的藝術感染力。本文試就以上三點對小說里的音樂進行解讀。
《德伯家的苔絲》是英國作家托馬斯·哈代的長篇小說,是“威塞克斯系列”中的一部,描寫了一位農村姑娘苔絲的悲慘命運。哈代自小很喜歡音樂,在小說中對音樂的運用也別具一格,對客觀音樂的抒寫、自然音樂的描繪,以及對其中所蘊含的主人公命運的暗示等,給小說增添了不少藝術魅力。
一、對客觀音樂的解讀
這里的客觀音樂是指小說中“有聲源”的音樂。小說中的人物都喜歡唱歌。苔絲的母親喜歡音樂,經常邊做家務邊唱歌,“只要有曲子從外部世界飄進黑原谷,苔絲的母親便能在一個禮拜之內把它學會”;苔絲喜歡音樂,總是能唱起或回想起母親唱過的民謠,“她天生熱愛音樂,那是她從她那愛唱山歌的母親處遺傳下來的”;安琪兒喜歡音樂,他總是用那架二手豎琴演奏,以至于“苔絲已經渾然忘記了時間和空間”。
小說用音樂描寫場面,為小說增添文化特色。例如,黑原谷的五月節,姑娘們穿著漂亮的服裝,隨著音樂舞動,展示著當地的民俗文化;集市上,姑娘、小伙子在混亂的舞會中伴著小提琴演奏,跳著輕快的蘇格瑞爾舞,展現了新婚夫婦的配對方式;卡斯特草場上,人們唱歌給牛催奶,特別是安琪兒喜歡的那首《看東方,才破曉呀》(起呀起呀起呀,為情人,采花去呀……看東方,才破曉呀!),展示出一幅草場收獲圖。
小說用音樂刻畫人物,使人物形象靈動。例如,將苔絲的眉毛比作“連音符”;村民捆麥子聚攏的動作比作“四對舞”。
小說用音樂講述故事,豐富情感表達。例如,苔絲母親經常唱的《花點子母牛》(我見——他躺——在呀樹——林里,快來——吧小親——親我領——你去),反映民眾的倫理期盼,抒發主人公對愛情的渴望;阿歷克吹的變調的曲子(拿開,啊,把你的嘴唇拿開),是莎士比亞《一報還一報》“莫以負心唇,婉轉弄辭巧”的世俗版,講述了公爵因為未婚妻瑪利安娜的哥哥連同嫁妝一同墜海而悔婚負心的故事,表明一種對倫理的蔑視;苔絲進入卡斯特草場前唱的《謝食禱文》(啊,您太陽和月亮……永遠贊美您,弘揚您!),表明苔絲面對新生活的復雜情緒;草場主講述的《圣嬰誕生頌》,說明其中包含威廉·杜威被公牛“追殺”,拉了這首曲子后公牛跪地而得到救贖的故事;《兒童與披風》(曾經失節的妻子,穿上它絕不會稱身),講述一個男孩送給亞瑟王一件只有貞潔的女人才能穿的披風,亞瑟王命令王后穿上,這披風瞬間變成碎片,表明失貞者必不幸福,表達了苔絲和安琪兒結婚前沒告訴安琪兒失貞真相的不安情緒。
這些客觀音樂惟妙惟肖,在小說中的作用也呼之欲出。
二、對自然音樂的解讀
這里的自然音樂指的是小說中描繪自然聲音的音樂。
小說講述的是遠離工業文明、存留著宗教法度和傳統民俗之地,以哈代家鄉多塞特郡為原型,那里有荒原、林地、草場、花叢、河流。小說多次描寫這些自然景物,足以表明哈代對自然景觀的熱愛,又將之與對音樂的熱愛相結合,便將大自然的生命力展現得淋漓盡致。
小說中的自然聲音都被哈代賦予歌唱天賦,有著自己的音樂節奏。例如,苔絲在參加五月節回家,“她聽到了另一種有節奏的聲音……那是屋里的有規律的砰砰聲,是搖籃猛力地敲打著石頭地板的聲音,一個女聲唱著歌兒配合著它的節拍”;杜伯菲爾德太太做家務時,“搖籃吱砰吱砰地晃著,燭焰升高了,時起時落,水從主婦手肘上往下滴”,將苔絲母親做家務的神態寫得很自然;阿歷克用馬車拉著苔絲時,“飛跑著往坡下沖去,沖去,狗車車輪像陀螺一樣嗡嗡直響”,強調阿歷克的詭計;苔絲在被阿歷克誘奸之后想到“毒蛇總在甜蜜的鳥兒歌唱的地方發出嘶嘶的聲音”,說明苔絲內心的痛苦;苔絲去卡斯特草場的途中看到的“佛魯姆河的水……卵石歷歷的淺瀨,整天向著天空潺潺碎語”,展現了草場的自然風貌;安琪兒抱苔絲蹚水之前的暴雨,“咝咝地卷過牧場”,為后來安琪兒抱苔絲趟水做鋪墊;苔絲和安琪兒訂婚之后在戶外親近時,“走過曲折的小路,路邊是泉水叮咚的支流小溪……所到之處都有清泉鳴響。他倆的情話總有潺潺的水聲伴隨”,表達兩人的相愛;苔絲和安琪兒分開后去高地農莊途中,為躲避粗俗的鄉巴佬在枯葉窩中聽到的“陌生的聲音……像心跳,像拍打,又像在喘氣或是在冒泡”,傳達出苔絲的恐懼;苔絲和安琪兒逃亡到懸石神廟聽到“風吹著那高聳的東西發出一種轟鳴聲,好像撥動了一架碩大無朋的單弦豎琴的琴弦”,為逃亡的氛圍做渲染,為苔絲的被捕做鋪墊。
這些自然音樂與人物內心的聲音相呼應,以至于物我合二為一。
三、對音樂中蘊含的苔絲命運的解讀
這里所說的音樂主要分為三類:民謠、世俗小調、圣歌。
民謠,如前面的《花點子母牛》,除了反映人倫期待和抒發對愛情的期盼外,暗示著苔絲在五月節舞會見到安琪兒后情竇初開的心境,“盡管有歌聲,屋里的景象卻使姑娘感到一種說不出的凄涼”,這便暗示著苔絲愛情不得志的悲哀,同時暗示接下來的不幸命運;如前面的《兒童與披風》,那是苔絲和安琪兒結婚前夜苔絲在腦海中浮現的民謠,表明苔絲沒向安琪兒告知真相的不安,暗示失貞者必不幸福的命運。
從中人們可以看出,民謠有著不斷重復的旋律,以至于苔絲時不時會唱或者回想,即使在燧石頂那么惡劣的環境下也不例外。其中的倫理規范更是在歌唱的過程中得以強化,苔絲以此來約束自己的心理和行為,這表現在對阿歷克的多次防范,可最終還是躲不了阿歷克的奸猾,觸犯了倫理禁忌。但是,苔絲的理性認識始終沒能戰勝對安琪兒感性的愛。
世俗小調,如前所說的阿歷克教苔絲吹的逗其母親養的雞的曲子,苔絲學會后便在不明所以、不知不覺中重復吹這首變調的對倫理規范蔑視的世俗之曲。這種蔑視也表現在上面說到的集市舞會,新婚夫婦在小提琴的伴奏中配對跳舞,這在當時是一種正當的集體倫理,卻被阿歷克的哈哈大笑打破。這樣的世俗調子暗示著苔絲被阿歷克攻陷的命運,這種暗示逐漸在苔絲身上產生效力,最終淪陷。苔絲在民謠中建立的倫理規范被打破,以致于迫切尋求另一種音樂重建新的精神寄托,圣歌便是這種音樂。
圣歌,如苔絲被阿歷克誘奸后在教堂的圣歌中尋求安慰,“她喜歡聽那些古老的雅歌,也喜歡唱晨間圣歌……掏出來”“她所喜愛的朗頓二部合唱……多么像上帝呀……但他卻能用一連串最初只有他自己才能感受到的激情把她從墳墓里引導出來”;如上所說的在去卡斯特草場途中唱的《謝食禱文》,暗示苔絲尋求新寄托的愿望;如苔絲在草場聽到的安琪兒拉的琴聲,“苔絲已經渾然忘記了時間和空間……靈魂飛升……交匯到了一起”,暗示安琪兒的琴聲對苔絲的救贖,這一種救贖——在上面所說的《圣嬰誕生頌》中可以得到暗示——使她暫時擺脫了先前被打破的倫理規范的約束,苔絲愛上了安琪兒。另外,“靈魂飛升”,也說明愛的本身帶有宗教色彩,暗示著兩人結婚后宗教情感世俗化的苔絲的悲劇;后來兩人最終逃不過命運被分開,苔絲在燧石頂、家中干活時,練習安琪兒喜歡的山歌《看東方,才破曉呀》,這里的山歌已不是上面所說的民謠,而是對安琪兒宗教救贖的回憶,暗示苔絲對這種救贖仍抱有期望。但是,苔絲被生活所迫,決定和阿歷克在一起以安頓家人,這種期望被家中“四個娃娃帶著一種冷淡消極的神情”唱的“我們在人間痛苦又憂郁,我們在人間相聚又別離。一旦入天堂常傍長相依”打破,而這種救贖最終在懸石神廟似豎琴曲子變調的音樂的暗示中失敗。
這三種音樂分階段地對苔絲的悲劇命運起著暗示的作用,渲染了氣氛,推動了小說情節的發展。
四、結語
音樂不僅使小說更富有詩意和美感,還言一般文字之不能言,讓人物更立體,增強了小說的藝術感染力,深化了小說主題。但是,本文只是對音樂類型進行了一定程度的劃分和闡述,而對音樂背后隱含的更深層次的心理、文化等意義,還有待進一步的挖掘。
(江西師范大學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