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勞動者權力包括組織性權力和結構性權力,內生于勞資關系場域,源自勞動者個體和集體組織基于勞資關系所生發的維護自身權益的力量及能力。當前農民工權益保障不力,突出表現為勞動報酬權、休息休假權、安全衛生保護權、社會保險權、職業技能培訓權等并未完全落實。農民工權益保障不力的主要原因在于農民工的組織性權力和結構性權力受限。提升農民工權力是有效保障農民工權益的可行選擇,應規制農民工組織依法依規發展,提高農民工組織性權力;加強農民工職業技能培訓,增強農民工市場談判權力;完善農民工社會保障體系,夯實農民工工作場所談判權力;深化城鄉二元結構體制改革,優化農民工權益保障的制度環境。
關鍵詞:勞動者權力;農民工;權益保障;組織性權力;結構性權力
中圖分類號:C913.7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854X(2017)07-0135-05
勞動關系是市場經濟條件下最基本、最重要的社會關系之一,勞動者權益是勞動關系運行發展所涉及的核心內容。勞動者權益保障事關社會公平正義與和諧穩定發展,切實保障勞動者權益是構建社會主義和諧勞動關系的客觀要求。農民工的公平意識、平等意識、維權意識乃至民主意識等均在持續快速強化①。為保護自身權益,一些農民工通過勞動仲裁和訴訟的途徑進行維權,更多的農民工卻進行著引人注目且花樣不斷翻新的勞動仲裁和訴訟外維權活動②,以爭取更高的收入、更好的工作環境和更多的雇主尊重③。農民工利益表達行為基本上游離于正式制度供給之外或者具有游離于正式制度之外的傾向④。如何有效保障農民工權益、促進勞動關系穩定和諧成為新時期解決農民工問題的重要課題。目前,關于農民工權益保障路徑的探討,學界側重于從農民工的維權行動邏輯切入,缺少基于農民工自身權益保障能力視角的分析進路。本文主要運用勞動者權力理論工具,基于勞動關系場域,從農民工維護自身權益的力量及能力角度,分析農民工權益保障不力的突出表現及其成因,探求有效保障農民工權益的可行對策,以期為深刻認識市場經濟環境下勞動者權力及其來源、準確把握農民工權力與其權益保障的內在關聯、充實完善農民工政策提供理論支持。
一、勞動者權力理論
勞動關系是市場經濟條件下勞動者與用工單位之間就勞動問題所建立的契約關系,從性質上屬于社會生產關系。勞動者(勞方)與用工者(資方)是兩大基本勞動關系主體,勞動關系的訂立、履行、變更、解除和終止以勞動法律法規為制度依據,通過勞資雙方的利益博弈推動實施。在既定的社會制度安排下,勞動者權益保障狀況主要取決于勞動者權力。那么,在勞動關系領域,勞動者擁有哪些權力?其結構如何?來源何在?美國威斯康星大學社會學教授Wright(2000)提出了勞動者權力理論框架⑤,約翰·霍普金斯大學社會學教授Silver(2003)對其進一步擴展⑥,由此形成了相對完整的勞動者權力理論,為研究勞動者權益保護問題提供了重要的理論分析框架。
1. 勞動者權力是勞動者擁有的實現自身權益的能力
Wright(2000)運用馬克思主義的階級分析法,從勞資關系角度,對其使用的權力概念進行了界定。他認為,“權力就像利益一樣,可以被用于社會理論的諸多方面。在階級分析的語境下,權力可被看作個體和組織實現其階級利益的能力。”他強調,勞資關系分析中的權力是“關系性的概念”,“工人實現他們的階級利益部分依賴于他們反對資本所有者權力的能力”。在勞資關系中,勞動者(勞方)追求收入福利最大化,用工單位(資方)力求資本利潤最大化。勞資雙方存在利益沖突,各自均擁有向對方施壓、滿足自身利益訴求的能力,即勞動者權力和用工單位權力。前者可理解為勞動者以個體或組織為單位所擁有的實現自身勞動權益的能力,后者可理解為用工單位或其組織所擁有的實現資本權益的能力。
2. 勞動者擁有組織性權力和結構性權力
在對勞資關系分析中的權力概念進行界定后,Wright(2000)進一步提出了工人的組織性權力(associational power)和結構性權力(structural power)概念。他認為,工人的組織性權力是指工人以組織為單位所擁有的權力,其來源于工人集體組織的形成,這些集體組織包括工會、政黨、工作委員會、勞資共決制中有工人代表的董事會、特定情形下的社區組織等。與此相對的是工人的結構性權力,是指工人以個體為單位所擁有的權力,其直接來自于工人在經濟系統中所處的地位。對于這兩種權力的關系,他認為結構性權力可能會影響組織性權力,但并未具體闡述。在勞資關系中,勞動者擁有組織性和結構性兩種實現自身利益的權力,這為認識勞動者在勞資博弈過程中的力量來源提供了方向性指引。
3. 結構性權力包括市場談判權力和工作場所談判權力
Silver(2003)對Wright(2000)提出的勞動者權力理論進行了擴展,將工人的結構性權力進一步細分為市場談判權力(marketplace bargaining power)和工作場所談判權力(workplace bargaining power)兩種類型。市場談判權力直接來自于供給緊張的勞動力市場,勞動力越供不應求,勞動者的市場談判能力越強;工作場所談判權力則來自于特定工人群體在關鍵產業部門所處的戰略位置,特定工人群體的地位越重要,勞動者的工作場所談判能力越強。在她看來,市場談判權力主要表現為三種形式:工人擁有雇主所需要的某種稀缺技能;一般性失業處于低水平;工人擁有退出勞動力市場且能在沒有工資收入來源情況下生存的資源。工作場所談判力量因工人集中在一體化的生產過程中而增強,一個關鍵工作節點的停工將引起更大范圍的生產中斷。勞動者結構性權力的細分,深化了對勞動者個體所擁有的實現自身利益能力的理論認識,為探索勞動者權益保障問題提供了重要啟示。
4. 組織性權力和結構性權力緊密關聯
盡管勞動者權力理論并未明確揭示出組織性權力和結構性權力之間的內在關聯,但從其權力來源及其邏輯關系考察,二者相互依賴、相互依存。從勞資關系產生和發展的歷史分析,勞動者的結構性權力先于組織性權力而產生。市場化的勞動關系(或雇傭關系)產生后,勞動者在最初以個體化方式與資方博弈過程中日漸發覺力量不足、權益難以保障的情況下,選擇了成立工會等勞工組織進行集體談判、簽訂集體協議、發動集體抗爭等組織化方式維權。勞動者集體性權力的逐步形成和發展壯大,為激發、組織、動員和增強個體性權力注入了組織活力,有利于進一步激發個體性權力的成長和擴展。勞動者組織性權力和結構性權力內生于勞資關系場域,源自勞動者個體和集體組織基于勞資關系所生發的維護自身權益的力量及能力,嵌入在既定的政治社會制度和文化環境之中,成為勞動者維護自身權益的內在動力。
勞動者權力理論深刻揭示了市場經濟社會勞動者的權力來源及其運行邏輯,不僅對發達市場經濟國家勞動者的維權行為具有很強的解釋力,并且為深入認識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環境下勞動者的權益保障問題提供了可資借鑒的分析工具。
二、當前農民工權益保障不力
近年來,國家連續頒布和實施了涵蓋農民工勞動就業、工資收入、安全衛生、職業培訓、社會保障等的各項政策安排。如,《勞動法》第三條規定:“勞動者享有平等就業和選擇職業的權利、取得勞動報酬的權利、休息休假的權利、獲得勞動安全衛生保護的權利、接受職業技能培訓的權利、享受社會保險和福利的權利、提請勞動爭議處理的權利以及法律規定的其他勞動權利。”《中共中央國務院關于構建和諧勞動關系的意見》明確提出要依法保障職工基本權益,切實保障職工取得勞動報酬的權利、休息休假的權利、獲得勞動安全衛生保護的權利、享受社會保險和接受職業技能培訓的權利。這為農民工權益保障提供了有力的制度支持,但農民工權益保障問題仍舊突出,直接影響經濟社會和諧穩定發展。
1. 工資拖欠現象仍舊存在,勞動報酬權沒有充分保證
工資是勞動者付出勞動后應得的報酬,及時足額支付工資是用人單位應履行的法定義務。在勞動用工市場化改革加速、城鄉二元體制制約、農民工用工規范化欠缺、勞動執法不力等因素共同作用下,自20世紀90年代中期開始,農民工工資拖欠問題日趨嚴重。2002年以來,國家開始在全國范圍內開展工資拖欠治理行動,農民工工資拖欠問題已得到了有效遏制,但并未從根本上解決。據國家統計局《全國農民工監測調查報告》的數據,2008—2015年,被拖欠工資的農民工比重依次為4.1%、1.8%、1.4%、0.8%、0.5%、0.8%、0.8%、1%;2013—2015年,人均被拖欠工資額依次為8119元、9511元和9788元,相當于當年農民工人均月收入2609元、2864元和3072元的3.1、3.3和3.2倍。盡管被拖欠工資的農民工相對比重不高,但絕對人數超過了200萬,且拖欠金額至少相當于農民工3個月的收入。農民工進城務工最關心的就是工資的兌現,工資拖欠意味著農民工勞動報酬權沒有得到充分保證,不僅直接影響農民工勞動力再生產,且使其難以承擔贍養老人、子女教育等家庭責任,從而影響家庭關系的和諧。
2. 超時勞動十分普遍,休息休假權不能得到保證
休息休假是勞動者享有的基本勞動權利,保障勞動者休息休假時間是用人單位應盡的法律義務。《勞動法》規定,勞動者每日工作時間不能超過8小時,平均每周工作時間不能超過44小時;因特殊原因需要延長工作時間的,每日不得超過3小時,每月不得超過36小時;用人單位應當保證勞動者每周至少休息一日。事實上,農民工超時勞動問題突出,休息休假權往往不能保證。據國家統計局《全國農民工監測調查報告》的數據,2010—2015年,外出農民工每年外出從業時間約10個月,平均每天工作時間超過8小時的比例約40%左右,84%以上的農民工周工作時間超過44小時。這意味著農民工勞動時間長,加班加點普遍,合理的休息休假權往往難以保證,不僅影響身心健康,容易出現生理和心理疾病,且不能兼顧子女監護和教育責任,致使留守兒童及流動兒童問題長期存在,成為經濟社會協調發展面臨的突出難題。
3. 健康安全問題突出,安全衛生保護權沒有保證
勞動者享有獲得勞動安全衛生保護的權利,用工單位應為勞動者提供安全衛生的工作環境。讓勞動者在有生產安全保障、防止職業病危害的工作環境下勞動,既是勞動法律法規對用工單位安全生產責任的基本要求,也是保障勞動者有尊嚴、體面地從事勞動的必備條件。農民工大多受雇于非公有制中小企業,這類企業主要從事勞動密集型生產經營活動,工作環境條件相對較差,往往存在突出的勞動安全衛生問題。Yalin Wang等(2016)通過對浙江省臺州市農民工就業集中的部分電子廢棄物回收工廠的車間及農民工住房內的空氣和灰塵,以及農民工往返工廠所經過的主要道路周圍的空氣進行取樣和分析后發現,農民工健康面臨多氯化聯苯的危害,這與他們的工作場所及生活空間惡劣的空氣質量密切相關。⑦ 2009年河南農民工張海超“開胸驗肺”事件表明有農民工在對身體健康十分有害、有毒且防護措施不當的環境下工作,他們的勞動安全衛生保護權并未得到應有的尊重和保證。
4. 社會保障參保率低,享受社會保險權難以保證
勞動者依法享有參加社會保障的權利,用工單位應為勞動者購買社會保險。據目前的社會保障制度安排,“五險”是勞動者應享有的基本社會保障。據國家統計局《全國農民工監測調查報告》的數據,2008—2014年,盡管農民工參加“五險”的比例在逐年增長,但增速緩慢,且參保率不高。工傷保險相對最高,也不到30%,醫療、養老、失業保險其次,均未超過20%,生育保險最低,不到8%。在歧視性的戶籍制度影響下,農民工在城市處于經濟上被接受但社會上受排斥的地位⑧。政府為農民工提供保障相對不足、企業為農民工購買社會保險意識不夠、農民工參保自主意識缺乏⑨,導致農民工參保比例偏低,其享有社會保險的權利難以保證,隨時面臨因工傷、疾病、失業、生育等可能引發的社會風險,成為城市社會的弱勢群體,難以在城市穩定立足、生存和發展。
5. 職業培訓比例偏低,職業技能培訓權有待完善
接受職業技能培訓,提高文化知識和技能水平是勞動者享有的基本勞動權利。從勞動者接受職業技能培訓狀況來看,據國家統計局《全國農民工監測調查報告》的數據,2010—2014年,接受過技能培訓的農民工比例逐年增長,從31.2%提高到34.8%,其中接受非農職業技能培訓的比重高于接受農業技能培訓的比重。盡管近年來國家加大了農民工培訓力度,但總體上看仍然比例偏低,僅不到1/3的農民工接受過技能培訓。這表明農民工接受職業技能培訓的權利保障不夠,有待完善。結合農民工文化程度以初中為主的特征來判斷,當前農民工的文化層次和技能水平并不高,不利于農民工提升就業能力、謀求更好的就業機會、發展自身和改善家庭生活,且與建設創新型國家和經濟發展新常態下實施創新驅動發展戰略對勞動者創新、創業和創造能力素質的要求有較大距離。
三、農民工權益保障不力的主要原因在于其權力受限
1. 農民工權力是其權益保障的基本依靠
既定制度環境下的農民工權益保障依賴于其自身擁有的權力。改革開放過程中,與經濟體制轉軌相伴隨的是勞動關系轉型。經濟體制由計劃經濟轉向市場經濟的同時,計劃經濟時期形成的以單位制為依托的勞動者與公有制企業之間的行政性勞動依附關系轉向了市場經濟時代勞動者與用工單位之間基于自愿平等原則而建立的市場化勞動契約關系,勞動關系調節手段亦由行政管理轉向了法律規制,勞動用工制度建設成為勞動關系轉型的重要內容。經過20多年的勞動法制建設,由《勞動法》、《勞動合同法》、《勞動者權益保護法》、《勞動爭議調解仲裁法》、《工會法》、《職業病防治法》等所組成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勞動法制體系已初步建立。進入新世紀以來,針對日益突出的農民工問題,國務院和相關部委先后發布實施《國務院關于解決農民工問題的若干意見 》、《國務院辦公廳關于切實做好當前農民工工作的通知》、《國務院辦公廳關于進一步做好農民工培訓工作的指導意見 》、《國務院辦公廳關于全面治理拖欠農民工工資問題的意見》、《人力資源社會保障部辦公廳關于印發流動就業人員基本醫療保險關系轉移接續業務經辦規程的通知》等保障農民工各項權益的相關政策。上述勞動就業法律制度和政策的頒布實施在一定意義上表明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勞動關系制度體系已初步建立,為包括農民工在內的勞動者權益保障提供了相對完整的制度依據。從根本上說,農民工權益的維護不僅有賴于系統環境的改善,更有賴于他們自身素質的提高、維權意識的增強和組織化程度的加強。⑩ 在相對穩定的制度環境下,市場在勞動力資源配置及勞動關系運行中起決定性作用,勞動者自主擇業、市場調節就業、政府促進就業和鼓勵創業,勞動者權益保障程度從根本上取決于勞動者參與勞資博弈的力量強弱及其發揮作用的程度。
2. 農民工組織性權力受限導致其基本權益難以保障
農民工的組織性權力集中表現為三個方面:一是農民工成立和加入工會組織等勞動者組織的狀況;二是工會等勞動者組織代表農民工維權的狀況;三是政府部門、群眾團體和社會組織協助支持農民工維權的狀況等。王珊珊等2014年對全國31個省2752位長年外出務工的農民工進行調查發現:在加入工會方面,僅有80位加入工會,入會率為2.9%;在是否得到政府或社會組織幫助方面,表示“從來沒有”的比重為87.26%,“有,偶爾”的比重為12.74%,“有,經常”的比重為0。 這表明農民工組織化程度低,幾乎沒有穩定可靠的正式勞工維權組織,來自工會、政府和社會組織的支持十分有限,他們幾乎被排斥在政府、勞動者和用工單位三方協商機制之外,不足以通過正式的組織化力量來實現和維護自身權益。在正式組織力量嚴重不足的情況下,農民工參與城市公共事務的制度化渠道幾乎沒有,其維權訴求大多以個體抗爭或集體行動的非制度化方式來表達,堅持“生存倫理”、捍衛“底線正義”是農民工維權行為的發生邏輯。
基于地緣、血緣、親緣、業緣等建立起來的同鄉會、老鄉會等初級團體形式的農民工草根組織往往成為農民工維權的主要力量來源。如Diana Fu(2017)在珠三角地區的調查發現,在正式組織對農民工權益保護不足的情況下,農民工自發成立了45個非正式勞工組織,這些組織通過向單個農民工提供法律咨詢、法律教育、法律援助等方式,支持原子化的農民工與用工單位之間存在工傷賠償、工資拖欠、身體傷害、無效勞動合同、社會保障等爭議時采取“偽裝的集體行動”來維權。 盡管上述草根組織在一定程度上發揮了維權功能,但其未注冊登記、未被政府認可的體制外身份以及缺少組織穩定性的初級團體屬性等決定了其維權力量的有限性和發揮作用的局限性,難以真正成為農民工組織性權力的穩定可靠來源。
3. 農民工結構性權力受限導致其集中于次屬勞動力市場
農民工結構性權力可從兩個方面來判斷:一是農民工的勞動力市場談判權力;二是農民工的工作場所談判權力。在市場談判權力方面,經濟發展進入新常態,增速放緩、結構調整、創新驅動等各項改革導致整個社會就業壓力巨大;農民工文化程度不高,接受過專業技能培訓的比例偏低,很少擁有獨特的專業技能,技工、高級技工長期緊缺即是明證;社會保障覆蓋率低,農民工在城市的非工資生存資源幾乎為零,一旦失業即意味著面臨生存威脅。因此,農民工的市場談判權力受限,難以在勞動力市場上與用工單位展開強力博弈。在工作場所談判力方面,農民工就業集中于制造業、建筑業和服務業,中國的“世界工廠”地位意味著農民工大多從事規模化的勞動密集型經濟活動,單個工作環節停工影響整個工作流程進而施壓于資方的勞動者潛在力量盡管理論上存在,但由于農民工組織化程度不高,加之缺乏社會保障,個體乃至群體性停工抗爭的可能性很小。顯然,農民工的工作場所談判權力受限。綜合判斷,農民工的結構性權力受限。這導致他們在城市務工就業時大多進入收入低、工作環境差、待遇差、福利差的勞動力市場,即“次屬勞動力市場”,而城鎮勞動者則大多集中在收入高、勞動環境好、待遇好、福利好的勞動力市場,即“首屬勞動力市場”。 兩種勞動力市場長期分割,不僅阻塞了農民工依靠結構性力量流向首屬勞動力市場,進而有效維護自身權益的發展通道,并且不利于勞動者平等就業,實現城鄉勞動力市場一體化發展。
四、提升農民工權力是有效保障農民工權益的可行選擇
1. 規制農民工組織依法依規發展,提高農民工組織性權力
市場經濟是法制化經濟,各類勞工組織依法組建、依法活動是市場經濟的本質要求,也是法治國家建設的重要內容。當前農民工組織類型多樣,但發展上參差不齊。工會作為合法的勞工組織,農民工參與率偏低,維權功能有限;各類草根組織盡管農民工參與率較高,也發揮了一定的維權功能,但大多并未注冊登記,制度上的合法性身份缺失。建立正式的、合法的、以地緣為紐帶的農民工維權組織,是維護和保障農民工權益的可能之舉。工會作為市場經濟條件下勞動者自發組建的勞工組織,集中代表勞動者的利益,在維護勞動者權益方面具有其他非政府組織不可替代的社會角色和政治優勢。政府部門應積極創新城市社會治理,正確處理政府和社會的關系,加快實施政社分開,推進社會組織明確權責、依法自治、發揮作用。一方面,要鼓勵農民工自愿組建工會或積極加入企業、行業及區域性工會等各級各類工會組織,支持工會建設,充分發揮其教育引導職工、團結凝聚勞動者力量、代表勞動者依法維權等基本職能,并代表職工積極與資方進行集體協商、簽訂集體合同,有效維護職工權益。另一方面,應將各類農民工草根組織納入社會治理范圍,在尊重其發展意愿的前提下,幫助其轉型為農民工工會,或注冊登記為服務農民工的專業社會組織等,并加強日常監督管理,引導它們依法活動,使農民工組織發展走上正式化、法治化的軌道。農民工最有效的維權方式是合法的、公開的、有組織的集體行動維權。農民工組織若能依法依規發展,必將提高農民工組織性權力及集體行動能力,有助于有效維護其基本權益。
2. 加強農民工職業技能培訓,增強農民工市場談判權力
職業技能是人力資本的核心內容,提高勞動者的職業技能水平是促進勞動就業、穩定勞動關系的可行路徑。近年來國家十分重視農民工技能培訓,頒布實施了《國務院辦公廳關于進一步做好農民工培訓工作的指導意見》、《農民工職業技能提升計劃》,為進行農民工培訓、提高農民工人力資本水平提供了明確的政策支持。目前只有不到1/3的農民工接受過技能培訓,農民工技能培訓的任務依然艱巨。《人力資源和社會保障事業發展“十三五”規劃綱要》制定了2016—2020年“累計開展農民工培訓4000萬人次”的目標。這就需要從保障補貼資金、明確培訓目標、集中培訓內容、選擇培訓主體、科學考核績效等方面形成完善的農民工職業技能培訓體制機制。應通過提供政府補貼,以提高農民工就業創業能力和職業素質為目標導向,以就業技能培訓、崗位技能培訓、高技能人才和創業培訓、勞動預備制培訓、社區公益培訓、職業技能培訓能力建設為重點,以高等學校、職業院校和培訓機構為主體提供職業教育和技能培訓服務,由專業評估機構對農民工的職業技能進行鑒定,客觀評價培訓成效。通過培訓,整體上提升農民工職業技能水平,提高其就業創業能力,增強市場談判權力,利于其爭取有利的勞動就業條件,促進勞動權益保障。
3. 完善農民工社會保障體系,夯實農民工工作場所談判權力
社會保障是市場經濟運行和發展的穩定器,建立健全社會保障是現代國家的基本職責。盡管中國目前已經初步建立起覆蓋城鄉居民的基本社會保障體系,但由于城鄉二元結構的存在,農民工面臨著社會保障覆蓋率低、異地轉移接續難等問題。這直接決定了獲取工資收入成為農民工在城市生存的前提條件,他們幾乎沒有任何勞動工資之外的生存資源,工作場所談判權力微弱。為此,應加強社會保障執法力度,督促用工單位及時足額為農民工提供涵蓋“五險”的社會保障,同時有效落實流動人口社會保障異地轉移接續政策,使農民工能夠十分便利地享受城鄉一體的社會保障服務。社會保障體系的完善,利于夯實農民工工作場所談判權力,使他們在面對惡劣的工作環境、過度加班、工資拖欠等勞動侵權問題時能夠理性采取怠工、停工等強力維權手段,有效施壓于用工單位,切實保障自身權益。
4. 深化城鄉二元結構體制改革,優化農民工權益保障環境
城鄉二元戶籍、教育、醫療、就業、社會保障等體制結構是影響農民工權益保障的宏觀制度環境。應以國家關于農民工有序市民化的政策設計為依據,以保障農民工權益為重點,在增強農民工組織性權力和結構性權力、充實農民工權益保障的內生性勞工力量的同時,深化城鄉二元結構改革,進一步優化保障農民工權益的外生性制度環境。一是要加快城鄉戶籍制度改革,建立城鄉統一的戶籍登記制度和居住證制度,推進農業轉移人口市民化進程,為城鄉居民享有同等勞動權益提供基礎性制度保證;二是加強勞動力市場建設,打破二元勞動力市場格局,建立起統一高效、競爭有序的城鄉一體化勞動力市場,讓城鄉居民進入同一勞動力市場公平就業;三是健全勞動職業技能培育體系,建立政府部門、用工單位、社會組織之間分工協作、優勢互補、協同增效的勞動者職業技能培育機制,為創新驅動型經濟發展提供智力支持;四是支持和發展社會組織,堅持依法組建、依法活動原則,發揮各級工會、社會團體、群眾組織、志愿服務組織等在提供勞動就業服務、化解勞資矛盾、促進勞動關系和諧等方面的積極作用;五是推進社會保障改革,健全各項保障制度,充實保障資金,提高保障水平,覆蓋全部人口,建立起更加公平可持續的社會保障制度體系,為保障居民基本生活、維護社會穩定、促進經濟發展和實現社會公平提供有力支撐。
注釋:
① 鄭功成、黃藜若蓮:《中國農民工問題:理論判斷與政策思路》,《中國人民大學學報》2006年第6期。
② 王倫剛:《中國農民工非正式利益抗爭:基于討薪現象的法社會學分析》,法律出版社2011年版。
③ Manfred Elfstrom, Sarosh Kuruvilla, The Changing Nature of Labor Unrest in China, Industrial and Labor Relations Review, 2014, 67(2), pp.453-480.
④ 王金紅、黃振輝:《制度供給與行為選擇的背離——珠江三角洲地區農民工利益表達行為的實證分析》,《開放時代》2008年第3期。
⑤ Erik Olin Wright, Working-Class Power, Capitalist-Class Interests, and Class Compromise, American Journal of Sociology,
2000, 105(4), pp.957-1002.
⑥ Beverly J. Silver, Forces of Labor: Workers Movements and Globalization since 1870,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03, pp.13-14.
⑦ Yalin Wang, Jinxing Hu(eds), Health Risk Assessment of Migrant Workers Exposure to Polychlorinated Biphenyls in Air and Dust in an E-Waste Recycling Area in China: Indication for a New Wealth Gap in Environment Rights, Environment International, 2016, 87, pp.33-41.
⑧ Zhikai Wang, Chinas “Labour Shortage” and Migrant Workers Lack of Social Security, International Labour Review, 2014, 153(4), pp.649-658.
⑨ 李紅勛:《轉型期農民工社會保障問題研究》,《理論與改革》2016年第2期。
⑩ 江立華:《保障農民工權益的外部結構及其建構》,《華中師范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06年第6期。
王珊珊等:《農民工權益保障需“再給力”——基于全國31個省2752位外出農民工的調查與研究》,《中國農村研究網》2016年9月25日。
周慶智:《農民工階層的政治權利與中國政治發展》,《華中師范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16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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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斌:《行動主體視角下新生代農民工維權行動的探討》,《河北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1年第6期。
作者簡介:梁偉軍,華中農業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副教授,湖北武漢,430070。
(責任編輯 劉龍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