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唐時期的《等慈寺碑》在唐楷中并不十分著名,歷代書法教育家以這個碑帖作為書法入門者,不多。但我很喜歡這個碑。因為它典雅的碑文,記載了一次改變歷史進程的戰爭,也體現了一種消泯恩仇的人文情懷。
此碑全稱《大唐皇帝等慈寺之碑》,顏師古撰文。碑為寺廟落成而立,建寺則是為了超度唐軍打敗王世充、竇建德的虎牢關之戰所殉難的雙方將士。唐太宗以一種高規格的宗教儀式來悼念敵我雙方的陣亡者,正是體現一種博大的胸懷,他在詔書中對修等慈寺的目的做了明確的說明:“于克敵之地,普建道場,情均彼我,恩治同異。”官府奉詔把所有戰死者的尸骨,不分敵我,給收集起來掩埋,并在最主要的戰場虎牢關周圍建造了等慈寺。“等慈”意即均等的慈愛。
一個新王朝總是建立在累累白骨之上,唐帝國亦是如此。那么,虎牢關之戰究竟是一場什么樣的戰爭呢?
虎牢關在洛陽之東,南連嵩岳,北瀕黃河,地勢險要,為歷代兵家必爭之地。控制虎牢關,就可向東圖中原和燕趙大地,向西威脅洛陽乃至長安。因此,自秦漢以來,各派勢力要逐鹿中原,常常圍繞虎牢關的控制權展開惡戰。
隋末,天下動蕩,群雄并起,經過混戰,相互吞并,只剩下三股大勢力角逐天下。一股是太原起兵的李淵,據關中稱帝,國號唐;一股是王世充,占據洛陽稱帝,國號鄭;另一股是竇建德,占據燕趙大地,號夏王。唐、鄭、夏三大勢力,哪一股勝出,便可得天下。
對在長安的李淵來說,洛陽的王世充堵住了他東進的通道,如芒刺在背,必須滅掉這個絆腳石。武德三年(620年)七月,李淵下詔秦王李世民征王世充。李世民率領的唐軍蠶食洛陽附近的城鎮,切斷鄭軍的糧道,駐軍于洛陽北邙,進逼洛陽。
坐困洛陽的王世充只好求救于在河北的竇建德,希望重演三國時期聯吳破曹之故事,深知唇亡齒寒的竇建德救王世充就是救自己,于是率大軍十幾萬精銳浩浩蕩蕩往西進發,希冀與王世充部夾擊唐軍。
李世民的唐軍處境是很兇險的,西有洛陽的王世充部做困獸之斗,東有竇建德的大軍虎視眈眈。李世民采取了圍城打援之法,挫敗了王世充的幾次突圍,將洛陽城緊緊圍住。自己率領可以以一當百的“玄甲軍”進駐虎牢關,伺機與夏軍決戰。
經過數月的拉鋸戰后,武德四年五月初一,李世民向北渡過黃河,從南面逼進廣武,偵察敵情,并留下一千多匹馬,在黃河邊放牧以引誘竇建德。而李世民率親兵當晚返回虎牢關。初二,竇建德以為虎牢關空虛,傾巢而出,擂鼓前進。
這場惡戰李世民身先士卒,率領史大奈、程知節、秦叔寶、宇文歆等將領沖入敵陣,大敗夏軍,生擒了竇建德。
李世民消滅了竇建德有生力量后,立刻揮師向西,集中兵力攻打洛陽城。知道竇建德已被擒獲的王世充放棄了抵抗,獻城投降。戲曲中誓死不投唐的單雄信——唐軍內秦叔寶等大將的結義兄弟,就是在洛陽城破后被俘,并被李世民斬首。
虎牢關這場關鍵之戰的勝利,使李淵父子一下子解決了兩大實力最強勁的敵對集團王世充和竇建德,統一了中國北方,奠定唐朝版圖基礎,此后,對南方幾乎是傳檄而定。
這一戰役秦王李世民軍功顯赫,李淵特策封李世民為天策上將。秦王李世民的功勞和勢力引起了太子李建成的嫉恨,李世民本人也有了獲得皇位的資本。這也間接引發了武德九年的玄武門之變。李世民面對的又是兩位聯合起來的勁敵,當然不是王世充和竇建德,而是手足兄弟李建成和李元吉。李世民在皇位爭奪戰中再一次勝出!
這篇碑文當然主旨要頌揚大唐皇帝英明神武,受命于天,救民于倒懸,而跳梁小丑竇建德和王世充自然是沆瀣一氣,狼狽為奸,違抗天命。但碑文沒有回避戰爭的殘酷,文中寫道:“陷堅挫猛,刮野掃地,喋血僵尸,填坑滿谷。”而今天下太平,皇帝垂拱而治,勝利者應該有寬恕、悲憫失敗者的雅量,于是一視同仁來修廟安慰所有陣亡者的靈魂。
歷史畢竟是勝利者寫的,但合格的勝利者應該有博大的胸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