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票當選（小說）

劉瀧

一

選舉結束了，德力格爾怔在那里，大腦一片空白。他那沮喪和茫然的表情，恰像一只正在鳴叫的雄雞半截莫名其妙地被食物卡住了，聲音憋回了胸腔，但脖子還又長又難受地梗在半空。

其實，也不能怪德力格爾。

離選舉時間僅有一個多月了，有關領導找到德力格爾談話說，你把縣政府秘書的一些事宜向政辦主任交代一下，到紅蓮鄉暫代副鄉長，準備接受人代會的選舉。

回家與妻子烏麗罕一說，女人很高興，說，千年的媳婦熬成婆，想往上爬，都免不了下去鍛煉這道關口。早下去比晚下去強，檔案里有了這么一筆，將來提拔就有了資本、有了財富。

他怪模怪樣地說，我怕你在家寂寞。

女人嗔怪，在下面當鄉長、當書記的多了，人家的老婆都挺過來了，我怕什么？

德力格爾戲謔道，你和她們不一樣，你長得小狐貍精似的招人喜歡，我怕在鄉下久了，你給我戴頂綠帽子。

女人啪給他一巴掌，說，都三十多歲的人了，也沒個正經。說罷，一扭一扭地走出屋去端飯菜。之后，她特意為他打開了一瓶陳封多年的茅臺，說，你是我的依靠是家庭的支撐，我今天要好好犒勞犒勞你。

夫妻倆就斟滿杯對酌起來。

烏麗罕和他碰了一杯，說，你現在總算進入了官場步入了仕途，我相信，憑你的才華和為人，一定會宏圖大展的。

他說，我以前不也是在官場也走仕途嗎？

她說，人說參謀不掛長，放屁都不響。你從前是一個破秘書，算什么仕途呀？頂多算一跟差的、打雜的，和伺候皇帝的太監差不多，卻沒有人家太監風光！

他心悅誠服，說，也對。

女人撒嬌地蹭過來，偎在他的懷里說，你以后發跡了，騰達了，可不要忘記我這個糟糠之妻啊。

他說，笑話！你看我是那種得意忘形的人嗎？連古人都知道貧賤之交不能忘、糟糠之妻不下堂的道理，難道我還不如古人嗎？再說啦，你烏麗罕是咱們家的戶主，我永遠都以你的馬首是瞻呢！

那夜，女人要云是云要雨是雨要水是水要火是火，極盡溫柔，讓德力格爾著實體會了一番男人的滿足。

二

但是，德力格爾落選了。

雖說只差三票，可怎么向栽培自己的領導交代呀，尤其是怎么向烏麗罕交代呀？

當然，這也不能怪人民代表。代表已具備了民主和自主意識。選鄉長讓等額選舉，已經挫傷了他們的參與意識，難以表達他們的胸臆。選副鄉長是差額，雖然組織的意圖很明朗，又是開代表團長會議，又是召開黨員大會要用黨性衡量，但代表們畢竟今非昔比，憑什么只能吃饅頭、舉拳頭，不能體現一下自己的意愿？領導意圖固然不錯，可我們了解你德力格爾多少，憑什么不能用我們的權力產生自己的土生土長的父母官兒呢？這樣，德力格爾就成了陪襯。因此，在宣票聲中，黑板上他名字下的“正”字比別人少了半個而導致敗北。

德力格爾像輸慘了讓人扒光了衣服的賭徒一樣，眼睛都直了。后來，他想到了一句“至今思項羽，不肯過關東”的詩，就躲進辦公室偷偷地哭了。簌簌而下的淚水，打濕了他的臉，洇濕了面前的日記本。窗外，傳來了當選的“鄉頭兒”們和代表們暢快的喝酒猜拳聲。他想一番李清照“尋尋覓覓，冷冷清清”的凄惻情緒，便期期艾艾地伏在桌子上睡著了。

翌日清早，主持選舉工作的縣委組織部副部長東方旭推門闖了進來。東方旭和德力格爾是同學，這次特意請求到紅蓮鄉坐鎮，唯恐德力格爾落選。豈料事與愿違。他昨天傍晚便急忙趕回縣里去請示。縣委、縣大人已是見多不怪了，指示要講政治、講大局、講穩定，要維護代表的權利，不要感情用事。東方旭站在他面前，踱了幾步，遺憾地說，兄弟，別難過了。這樣吧，你和我回縣里去，我們想辦法給你在好一點的單位安排個位置。

德力格爾思忖片刻，搖了搖頭，悲壯地說，好馬不吃回頭草。東方，算你給我幫一個忙，就不要動我了。哪里跌倒在哪爬起來，我一定在這里干幾年，讓老百姓伸拇指認可我。我就不信，在紅蓮鄉沒有我德力格爾的一席之地！

上班的鐘聲敲響時，德力格爾已平靜地站在鄉黨委書記汪文強的面前。汪苦笑著說，這次選舉怪我提前沒做好工作。早知如此，莫如把你的姓氏簡化一下了。

前天，東方旭召集鄉里有關頭頭腦腦開會，專題研究選舉問題。

東方部長憂心忡忡地說，德力格爾到紅蓮鄉任職時間短，劃票時按姓氏筆畫又排在后面，千萬要做好工作，保證萬無一失，別出紕漏。

有人說，姓氏筆畫繁多不是好事，咱鄉多數代表好拿過選票從前向后劃圈，湊夠數算球。

有人就說，姓氏是爹媽給的，沒辦法抉擇啊。

德力格爾卻安慰汪文強說，汪書記，你也不必內疚和自責了。放心，我看開了，人生是戰勝而不是回避，我會正確對待的。而且，在今后的日子里，我會用行動證明自己的！

汪說，你想開就好。這樣吧，我們研究一下，和上面打一個招呼，你暫時就兼鄉長助理吧。

德力格爾說，我就是想要干點實事。

汪說，銅臺溝村班子薄弱，你去兼第一書記，要全力以赴，幫他們盡快脫貧。

德力格爾到食堂草草地吃了幾口飯，便騎摩托車去了銅臺溝村。

三

億萬年前一個世人無法決定的時刻，大興安嶺和燕山山脈在地殼的緩沖中開始了一次決定世人命運的撞擊，構成了塞外遼西和蒙東地區特殊的地形地貌。

德力格爾曾隨飛播的飛機到空中轉了一遭。伴著農用飛機鏈式拖拉機般的轟鳴，從空中鳥瞰，這里到處是大大小小呈土褐色的石質丘陵，像個軍隊作戰用的地形沙盤：丘陵饅頭狀逶逶迤迤錯錯落落參差不齊，偶爾有幾許綠色也是植在村邊河畔，假如山嶺上有一絲飄忽的綠意已是千金難買了。

于是，這個特殊的山區就有了特殊的命運。像一個漂泊的孩子或被人又亂拋又爭搶的皮球：解放初期和承德等地區形成了熱河省，之后劃歸內蒙古，“文革”時繪進遼寧的版圖，后來又回歸內蒙古。幾經變遷，加之自然狀況和人的觀念、意識閉塞與狹隘，與落后同日而語的就只剩下貧窮了。

貧窮也要一頁頁撕日歷過日月煎熬時光。貧窮也要繁衍生息耕耘土地春種秋收。和在貧瘠土地上辛勤勞作的農民兄弟相比，自己還有樓房有嬌妻，還是個吃皇糧的國家公務員呢！因此，是沒有理由因落選而鬧情緒的。想到這些，德力格爾心里豁亮了些許。

銅臺溝村到了。

說起這銅臺溝村，還有一段美妙的傳說呢。很多年以前，銅臺溝村因其封閉、狹小，過著自給自足、與世無爭的生活。這里風調雨順，民風純樸，儼然一個世外桃源。這里不僅有康熙大帝曾經造訪的銅臺喇嘛廟，最難能可貴的是村里還有一處山泉，每到夏天便有一枝紅蓮綻放，成為朔方塞外的一景，聞名遐邇。這紅蓮，“荷陰斜合翠，蓮影對分紅”，可謂“菡萏成花，嬌姿欲滴，后先相繼，自夏徂秋”，有風即作飄搖之態，無風亦呈裊娜之姿，讓人陶醉。有位頗懂風水的老先生途經銅臺溝村竟留連忘返，盤桓數日，連連說，有靈氣，有靈氣。但在“文革”一個月黑風高之夜，不但廟宇被人拆毀，紅蓮居然也被人盜走了。從此，泉水干涸，村里每況愈下，民不聊生。

改革開放這么多年了，銅臺溝村和山外比，依舊是個貧困村。二百多戶人家稀稀落落散散漫漫座落在大山的褶皺里，被干涸的柳條河與河岸的一條小路串連著。多數人家是用山里產的石頭、石片壘的房子，偶爾看到青磚紅瓦的房舍已屬鳳毛麟角。

德力格爾騎摩托車顛顛簸簸體驗著村路的凹凸來到了村部。因小學的校舍在一次雨中被淋塌了，學生搬進了村部，村部只好借住在原來村書記的三間瓦屋里。原村書記因不堪村里窮境，在幾年前就舉家遷往路北縣黃莊鎮去了。生產責任制以后，這么多年來，為減輕農民負擔，村委會只有書記、村長、婦女主任三人。書記走后，銅臺溝村就靠村長于長福和婦女主任田玉蓮了。兩人幾乎成了陀螺，多數時間只能被動地去應付上面的各種會議。

其實，德力格爾早在一個月前就知道銅臺溝村班子狀況很糟糕。于長福已六十多歲，因常年飲酒，真正是早晨像包公中午像關公晚上像濟公，整日處在留一半清醒留一半醉的狀態里。而田玉蓮初中畢業不久就進了支部，又嫩了點。況且，村里只有六名黨員，不知什么緣故，近幾年黨組織幾乎沒有吸收新鮮血液。那些黨員，除了于長福的兒子于鯤還年輕外，根本沒有合乎村長標準的。難怪有的村民說這里要搞世襲制。同時，于長福在托人求親，要將田玉蓮嫁給于鯤。在這個村，家天下的后果將為期不遠……

到銅臺溝村不久，德力格爾就駭世驚俗地做出了一件大事：改選了村委會，讓于鯤接了老子的班。于長福雖然感到苦心經營了幾十年的位子讓出來怪可惜的，但畢竟是肥水不流外人田，也就忍了、認了。

德力格爾向汪文強匯報時說，長痛不如短痛，銅臺溝村的組織建設和經濟狀況一時半會兒解決不了，索性把村長的位置換個年輕的帶頭人，這樣可以激勵他父子一下，還可以激活一下村級班子。

汪文強說，好，干工作就是要有開拓意識，要有魄力。

村里新班子重新分了工。鄉長助理德力格爾兼書記，村長于鯤兼管治保、民兵，田玉蓮則是婦女主任、團支部書記、會計、計生村長、科技村長一肩擔，真正是全員滿負荷運轉。新班子還制定了全村精準脫貧、扶貧攻堅計劃和村里必須盡快抓好的幾件大事、實事。

想要富，先修路。他們組織全村出義務工，開山炸石，大干一個月，硬是在柳條河邊修建了一條平坦的鄉間公路。從此，縮短了與山外的距離，山里的野菜、蘑菇、榛子和雞蛋等產品也能自如地走出山外參與流通，賣上了好價錢。

路通了，德力格爾捐了一個月的工資，并發動全村集資，又靠和縣教育局長是同學的關系，兩次進城爭取扶貧支教資金和“希望工程”項目，建起了兩排十六間明亮、標準的校舍。

時光荏苒。轉眼間，德力格爾到銅臺溝村的時間快一年了。這期間，他進城辦事順路回了兩次家。但第一次烏麗罕出差沒在家，第二次烏麗罕沒出差在家又來了例假。烏麗罕同情他理解他要他經受住落選的磨煉，并說了句很哲理的話，坎坷是財富、坎坷是動力，關鍵是怎么對待和看待坎坷，有作為的人在坎坷面前是樂觀的而不是悲觀的。一時，德力格爾心里熱乎乎的。兩人緊緊摟抱了半夜，都說下次來一個高質量的團聚。

四

秋收后，銅臺溝村的工作就排滿了德力格爾的日程表。既要截潛、修渠，搞引水上山工程，從而改變落后的生產條件和農業面貌，還要上馬野菜加工廠，從而使本地盛產的蕨菜、黃花菜等純天然綠色食品上檔增值，為農民致富增收。這就需要跑省城，跑項目，跑資金。其實，跑資金跑項目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如今，經過紀律作風整頓和反腐倡廉警示教育，黨政機關作風大有好轉，但有些單位依然有個別人盛氣凌人，官氣十足，不時搞一下興風作浪的小波瀾。有一年春節晚會，牛群、馮鞏有個相聲諷刺個別的官僚干部，就說他們是“早晨圍著輪子轉，中午圍著盤子轉，下午圍著骰子轉，晚上圍著裙子轉”。的確，現如今省城官場里仍舊不同程度存有這樣的風氣：上午我看你、你看我（侃），中午我勸你、你勸我（喝），下午我贏你、你贏我（搓），晚上我摟你、你摟我（舞）。而且，有一組中國特色的錯別字對時下有些現象和時弊針砭得很是尖刻：檢查宴（驗）收；提錢（前）釋放；酒精（久經）考驗；白收（手）起家；勤撈（勞）致富；擇油（優）錄取；得財（才）兼幣（備）；大力支吃（持）；攻官（關）小姐；繁榮娼（昌）盛；領導特“色”。那些天，德力格爾在這些錯別字的怪圈里披荊斬棘、左沖右突，跑得身上掉了肉，嘴上長了泡，頭上脫了發。還好，蒼天不負苦心人，那些項目最終還是一一有了眉目。

但當全村五百多人都上了工地，山菜廠也在上馬的關鍵時刻，于鯤要撂挑子不干了。原因是田玉蓮要和他終止戀愛關系。他覺得再在村里干已沒趣味，嚷著“賣了孩子買籠屜，不蒸饅頭爭口氣！”要出去闖蕩一番，活出個樣兒來給田玉蓮看看。德力格爾對于鯤說，咱們是黨員，應該有改變家鄉面貌的責任感和使命感，因個人的感情挫折影響事業不好。同時他答應于鯤，要去做田玉蓮的說服工作。

這天中午，田玉蓮吃罷午飯早早來到村部。田玉蓮是那種既有山里人的質樸、清純，又有城里人的爽朗、大方的女孩。在她身上，透露著溫柔、嫵媚而又狡黠的氣質，讓德力格爾有時候內心不禁怦然，甚至在夢里多次夢見和她在原野、河畔追逐、嬉鬧。平心而論，他對田玉蓮頗有好感。他還知道，田對他也很親近。但他約束自己要做個分寸感、原則性很強的人。所以對田玉蓮的溫情、笑臉、軟語甚至獻媚視而不見。但是，為了銅臺溝村的工作，他不能不坐下來和她推心置腹談一談。但他不是一個天生善于和女人交談的人。他躊躇，在選擇談話的角度。

田玉蓮卻開口了。她說，哥，我決定了，和于鯤終止戀愛關系。

德力格爾謹慎地問，為什么？

女人答，他沒有魄力。你看，你沒來之前，他父親把銅臺溝村領到了窮路上，他不聞不問不干涉。他一點沒有作為，無所用心。

德力格爾說，事物會變的，他現在不是干得很好么？你要和他分手，他情緒很低落。這樣，會影響村里工作的。聽說，他要辭職到外面去打工呢。

女人說，我知道他。那時他聽他爸的，如今聽你的，一點沒主見。他不會走的。

德力格爾說，玉蓮，你不要對他有偏見。

女人辯白，不是偏見，他如果有你一半為人處世的方式或者風度和氣質就好了。女人竟大膽而又含情脈脈地望著德力格爾說，你不屈不撓，敢作敢為，有志氣，不消沉，烏麗罕嫂子嫁給你真是一種福氣。

德力格爾就垂下頭掩飾道，其實，人不是神仙，都有長處和短處。

豈料女人更加大膽地說，一明哥，我這一生如果嫁個你這樣的男人就知足了。

德力格爾知道這種話題進行下去非常危險，見女人眼色火辣辣地在凝視著自己，忙說，走吧，咱們到工地上去吧。

女人哧地笑了，說，你也有不像男人的時候，學會關鍵時刻退縮了。

德力格爾不傻。他是清醒的理智的，他知道，女人是溫情的、認真的。女人輕易不表白什么，但如果她們敢于說出心里話，敢于說出去愛誰，那么她們就會去做，就會去大膽表現，甚至會走極端。

德力格爾沒有時間陷入感情的糾葛，他決心除了烏麗罕之外，不去游歷或觸動情感世界的禁區、藩籬。他知道，婚外的情感，是致命的，不是隨便可以招惹的，就像玩火，就像吸食毒品。

五

山菜廠已經投產，效益很好。

引水上山工程也在進行中。這個工程一下子就能解決四百多畝旱坡耕地的澆灌問題。屆時，全村八百口人就能實現人均零點五畝水澆地，就能實現零的突破，甚至能夠一勞永逸地解決溫飽問題了。

這天是臘月二十五。清早烏麗罕從城里趕到了鄉下。單位已放春節假，她一大早就迫不及待地坐班車趕了過來。臨去工地前，德力格爾悄聲對她說，烏麗罕，你等我，今天工程竣工，傍黑咱就可以回城里團圓了。他又色瞇瞇地俯在女人的耳邊說，你等著，看我今晚怎么收拾你！說罷，德力格爾便嘿嘿壞笑著，喜盈盈奔向了山坡的工地。

走在山路上，看遠處工地的紅旗，聽工地上喇叭的歌聲，他的心中油然產生一種創業者的喜悅和豪情。和上山的村民打著招呼，他便看到了田玉蓮在領著學校的師生們排著整齊的隊伍向山上走去。他快步追上前去。

田玉蓮說，德力格爾鄉長，這些成績可都是你的杰作啊。

他不悅地問，你今天怎么回事，忽然叫我鄉長干什么，挖苦我呀？

田玉蓮恭維地說，我怎么可以挖苦你呢？我是為你高興啊。你想，你為銅臺溝村做了多大的貢獻啊，上上下下有目共睹，都在佩服你、贊賞你，你回鄉里當鄉長還不是名正言順嗎？

德力格爾說，我對那些虛榮的東西早已看開了，我是真心實意想為咱們村的老百姓做點好事和實事。

田玉蓮說，有句戲文說得好，天地之間有桿秤，那秤砣是老百姓。我們知道你不是玩花架子，不是搞政績工程，你是嘔心瀝血為了銅臺溝村的百姓過上好日子啊！老鄉們都說呢，他們是前世燒了高香，遇到了你這么一個好人、一個好官啊！

德力格爾懇切地說，謝謝你和鄉親們能夠理解我！你們這是干什么去？

田玉蓮說，今天竣工，師生們也要去祝賀，我組織他們去工地。

說話間，就聽有人高喊，快躲開，汽車失靈啦。危險！

這時，就見在山上運材料的汽車頃刻間已喝醉了酒似的搖搖晃晃沖了下來。十米，五米，汽車徑直奔向了學生行列。

德力格爾急得眼睛都紅了，他高聲喝道，快閃開！

但有兩名小女孩竟癱在路邊，呆了。

慘禍即將發生！

德力格爾急了，一個箭步奔向前去，一手拎起一個孩子，將兩人拋向了路邊的山坡。但是，與此同時，汽車已開了過來，生生推倒了他。

車輪軋過了他的胸膛。

田玉蓮喊，德力格爾鄉長！

村民們喊，德力格爾鄉長！

烏麗罕聞訊趕來，慟哭失聲，伏在丈夫身上一遍遍高喊，德力格爾，德力格爾啊——

德力格爾昏厥過去了，渾身鮮血淋漓！

人們哭喊著，一邊給縣醫院打電話，一邊用門板做了副簡易的擔架，手忙腳亂地把血葫蘆似的德力格爾抬出了銅臺溝村。

六

翌年初夏，在銅臺溝村潛流旁新修的池塘里，居然不期而然地生長出了一株荷花，其葉碧綠如蓋，其花紅紅爍爍，妖妖嬈嬈，卓然不凡。這年，銅臺溝村人均破天荒達到了一千五百公斤糧食，收入五千六百元人民幣！

這年年底，紅蓮鄉按規劃撤鄉并鎮，改為紅蓮鎮。汪文強擢升，鎮里班子重組，代表投票選舉鎮長。但選舉結果卻讓人大吃一驚：已經高位截癱、在醫院治療且不是候選人的德力格爾居然獲了滿票！

那天傍晚，當選舉結果輾轉傳遞到醫院時，德力格爾什么沒說，僅是長吁了一口氣。當晚，德力格爾仙逝，駕鶴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