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艷
(中國現代國際關系研究院信息與社會研究所,北京 海淀 100081)
網絡空間治理的學術研究視角及評述
李艷
(中國現代國際關系研究院信息與社會研究所,北京 海淀 100081)
網絡空間治理是國內外學術研究熱點,但鑒于網絡空間治理的復雜性,相關研究均是從不同學科角度進行切入,涉及內容復雜,且所用研究方法與解釋理論差異顯著。為更好地推進網絡空間治理學術研究,有必要對現有研究進行系統梳理,并在此基礎上,對其研究脈絡、重心以及內容進行評述,從而找到研究存在的不足與問題,并以其作為未來研究的發力點。總體而言,現有網絡空間治理研究主要內容包括:對“互聯網治理”與“網絡空間治理”概念、內涵及其內在邏輯關聯的研究;對網絡空間治理機制的研究;對治理背后各方力量及其格局的分析;以及對未來治理發展方向的探討。目前研究的不足體現為:對于“網絡空間治理”及其核心概念的界定仍缺乏共識;對網絡空間治理機制的研究還存在諸多空白;尤其是相關研究以西方為主導,缺乏發展中國家視角。
網絡空間;網絡空間治理;互聯網治理;學術研究

李艷 (1976-),女,四川人,中國現代國際關系研究院信息與社會發展研究所副研究員
當前網絡空間治理研究成為學術界研究新熱點,但從嚴格意義上講,所謂“網絡空間治理”尚未形成一個完整的學科研究。國內外圍繞該領域進行研究的學者,其學科背景多元化,且各自切入點均有不同;研究中所涉及的理論解釋體系與研究方法亦有著較大差異,各有所長,但亦各有局限。本文旨在對這些學術研究做一個大致梳理,從學術視角把握互聯網治理到網絡空間治理的發展演進歷程,找準未來學術與政策研究的發力點,進一步助力中國網絡空間治理理論體系的構建。
首先,關于相關研究的概念使用問題。在已有的國內外研究中,尤其是20世紀90年代至21世紀頭10年,大部分的研究成果習慣性延用“互聯網治理”(Internet Governance),同時“互聯網全球治理”(Internet Global Governance)與“網絡空間治理”(Cyberspace Governance)等表述也出現在學術文章中。在不同語境、平臺的具體議題探討中,這些概念有重合的地方,亦有不同的含義,尤其是在不同的歷史發展階段,同一“互聯網治理”表述下,相關研究所涉及的內容并不相同,呈現多元化特征,但實際上彼此間相互影響與關聯,共同構成對網絡空間治理的全面探討。因此,在本文梳理中,為忠于原文,暫不統一使用“網絡空間治理”的概念;
其次,關于學術文獻梳理的時效問題。本文分析的文獻主要集中在20世紀90年代之后,在此之前,屬于互聯網發展初期,其商業化與社會化應用還十分有限。當時的治理實踐屬于“技術圈里的獨門絕活兒”,核心是確保互聯網架構的穩定與正常運轉,遠未達到治理的層級與高度。因此,此階段并未形成系統的有關治理的理論探討與研究。直到20世紀90年代末,互聯網商業化與社會化進程加快,互聯網的社會普及率與應用性得到極大提高,互聯網與社會的交互性進一步加強。互聯網治理實踐開始從單一的技術維護,轉變為促進互聯網社會應用的綜合治理。一些學者開始關注到互聯網技術對社會帶來的變革性影響以及治理的非技術內涵,如布賴恩D?洛德(Brian D·Loader,1998年)發表題為《網絡空間治理:政治、技術和全球調整》①[英]布賴恩D·洛德,“網絡空間的治理:政治、技術與全球調整”,《哈佛法律與技術雜志》,1998年冬季版,第11期。的文章,開始關注到技術對政治的影響,政府在此領域的作為以及治理機制的調整。21世紀初期,面對逐漸形成并發展的網絡空間,為順應日益增長的治理需求,大量的理論構建與政策研究開始興起。尤其是在2003年、2005年,聯合國主導推動了“信息社會世界峰會(WSIS)”日內瓦、突尼斯進程,有力地促進了學界與政策界對互聯網治理問題的關注與研究。自此,相關研究不斷發展,并且與治理實踐相呼應,其主要研究重心與內容呈現出鮮明的階段性發展特點。
最后,關于文獻的來源問題。在本文的文獻梳理中,重心主要放在國外文獻上,較少涉及國內相關文獻。事實上,國內研究中不乏一些具有相當學術價值的專著。比較有代表性的如2006年在“中國信通學會2006年通信發展戰略與管理創新學術研究會上”,閆強、舒華英撰寫的《互聯網治理的分層模型及其生命周期》,②閆強、舒華英:“互聯網治理的分層模型及其生命周期”,《通信發展戰略與管理創新學術研討會論文集2006年》,wap.cnki.net/baozi-BMYD200511100061.html(上網日期:2006年11月16日)是國內較早用分層方法分析互聯網治理的文章;北京郵電大學唐守廉教授的《互聯網及其治理》,③唐守廉:《互聯網及其治理》,北京:北京郵電大學出版社會,2008年版。對當時互聯網治理所涉及到的一些基本議題進行了梳理;蔡翠虹的《信息網絡與國際政治》、④蔡翠虹:《信息網絡與國際政治》,上海:學林出版社,2003年版。楊劍的《數字邊疆的權力與財富》⑤楊劍:《數字邊疆的權力與財富》,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會,2012年版。等專著,對互聯網治理中涉及到的重大問題尤其是互聯網發展如何影響國際政治進行了深入探討;何精華在《網絡空間的政府治理》中,從政府主體的視角,研究了政府在網絡空間秩序構建、安全維護與行政管理等方面的挑戰與應對;魯傳穎在《網絡空間治理與多利益攸關方理論》⑥魯傳穎:《網絡空間治理與多利益攸關方理論》,北京:時事出版社,2016年版。中,對網絡空間及其治理的概念進行了界定,并以互聯網治理模式中的“多利益相關方”為視角,對當前治理中的一些重要領域的治理機制進行了深入的分析。但總體而言,相較于國外,國內學術研究起步較晚,數量有限,且研究視角較為分散,并沒有形成清晰的研究脈絡。因此,為保持文獻梳理清晰的脈絡,暫不將國內研究相關內容納入此部分梳理。
首先,對“互聯網治理”概念及內涵的界定。自學界關注到互聯網治理議題伊始,對于互聯網治理概念的探討就未停止過,對其內涵與外延的認識伴隨互聯網發展實踐不斷演進,呈現鮮明的“時代性”特征。互聯網發展早期(20世紀90年代),作為數據與信息傳輸工具,第一代互聯網多運用于高校與研究機構,社會化程度有限,但技術架構與運作模式已引人矚目。此階段,國際社會對于互聯網的認知限于“技術”層面:互聯網采取端對端的技術架構,具有天生的“去中心化”特質,發展依賴內在規律而非外來規制。與此相應,此階段治理強調互聯網的“開放與自由”、注重平等及不受傳統現實社會約束的個性,對互聯網治理的理解僅僅限于維護技術架構,被認為技術圈里的技術活,并未作為一個重要議題進入學界視野。但隨著互聯網商業化與社會化進程加快,互聯網的社會普及率與應用性得到極大提高,成為全球重要信息基礎設施,與社會的交互性進一步加強。學界對互聯網治理的認識開始發生轉變。
一方面,有學者開始意識到互聯網治理超越技術,涉及公共政策領域。如認為:“‘互聯網治理’包涵廣泛內容,從技術管理到公共政策。”,①The Parliamentary Of fi ce of Science and Technology, “Internet Governance”, February, 2007,www.parliament.uk/parliamentaryof fi ce/okst/pubs2007.cfm(上網日期:2008年7月6日)“互聯網治理就是通過技術與法律手段規范網絡”,②Mary Rundle, “Beyond Internet Governance: The Emerging International Framework for Governing the Networked World”,the Berkman Center for Internet & Society at Harvard Law School, http://cyber.law.harvard.edu/publications(上網日期:2015年6月2日)“互聯網治理包括技術、政策、經濟、機構與法律等多層面的問題”③Jovan Kurbalija,“Internet Governance and International Law”,www.wgig.org/docs/book/Jovan-Kurbalija%20.PDF(上網日期:2015年2月10日)等。但另一方面,強調互聯網技術特性,主張網絡自由的思潮影響仍根深蒂固。不少學者堅持認為:“‘互聯網治理’雖然會呈現一些公共政策的特點,但其本質上仍是‘互聯網技術功能的協調’,其治理核心包括四方面:域名、IP地址、協議與根服務器。控制這四方面就控制了互聯網,就如同掌握了一國中央銀行就掌控了該國的貨幣供應。”④Kenneth Neil Cukier, “Internet Governance, National Interest and International Relations”, this essay submitted as a background paper to the United Nation’s Information and Communications Technology Task Force global forum in March 2004in New York. The National Center for Digital Government John F·Kennedy school of Government, Harvard University.或認為互聯網治理具有鮮明的全球治理(Global Governance)特點,其重要特征是“在該領域國家主權與作用受到削弱,而非政府力量得以充分顯現”,⑤Daniel W Drezner, “The Global Governance of the Internet: Bringing the State Back In”, Political Science Quarterly,Volume 119, Number3, 2004.彼得?哈斯甚至認為:“在該領域,當技術專家就某項特定政策問題達成一致時,政府聽從他們的領導。”⑥Peter Haas, “Introduction: Epistemic Communities and International Policy Coordination”,International Organizations,Volume 46(Spring 1992):P1-35.為彌合這種理念分歧,推動互聯網治理領域的國際合作,在聯合國的推動下,信息社會世界峰會(WSIS)日內瓦與突尼斯進程開啟,其首要工作任務之一就是推動國際社會各方就“互聯網治理”概念及內涵達成一定共識。2004年11月,聯合國秘書長任命成立了互聯網治理工作組(Working Group on Internet Governance,WGIG),在國際范圍內廣泛征求各方專家學者的意見。在此期間,涌現出大量探討“互聯網治理”基本概念的文章。如穆勒(Milton Mueller)等人的《厘清互聯網治理:在政策層面定義、原則與規范》,⑦Mueller, Mathiason and McKnight, “Making sense of “Internet Governance”: De fi ning principles and norms in a policy context”, http://ccent.syr.edu/wp-content/uploads/2014/05/su-igp-rev2.pdf. (上網日期:2009年1月20日)蘇黎世大學馬克(Marc Holitscher)的《再訪互聯網治理:分散化思考》⑧Marc Holitscher,“Inernet governance revisited: think decentralization”,Input paper submitted to the ITU-workshop on Internet Governance, Geneva, 25th and 26th February 2004. http://wwwb.itu.int/osg/spu/forum/intgov04/contributions/holitscher-contribution.pdf.(上網日期:2006年5月12日)以及保爾(Johannes M. Bauer)的《互聯網治理:理念與首要原則》⑨Johannes M. Bauer, “Internet Governance: Theory and First principles” https://www.researchgate.net/pro fi le/Johannes_Bauer3/publication/228800513_Internet_Governance_Theory_and_First_Principles/links/09e4150fee13f84c8a000000.pdf.(上網日期:2010年7月21日)等,在廣泛征求各方意見的基礎上,2005年6月,WGIG在其工作報告中對互聯網治理做出工作定義(Work De fi nition)為:“互聯網治理是各國政府、私營部門和公民社會根據各自的作用制定和實施旨在規范互聯網發展和使用的共同原則、準則、規則、決策程序和方案”。⑩“BackGround Report”,WGIG,P11,http://www.itu.int/wsis/wgig/docs/wgig-background-report.doc.(上網日期:2007年2月13日)
其次,對互聯網治理機制的研究。一是從理論層面,對互聯網治理機制的屬性進行探討。比較有代表性的是勒文森(Nanette S. Levinson)和史密斯(Hank Smith)的“治理生態系統”①Nanette S. Levinson,Hank Smith, “The internet governance ecosystem: Assessing multistakeholderism and change”,Prepared for delivery at the 2008Annual Meeting of the American Political Science Association, August 28-31, 2008http://195.130.87.21:8080/dspace/bitstream/123456789/1020/1/The%20internet%20governance%20ecosystem%20assessing%20multistakeholderism%20and%20change.pdf.(上網日期:2008年12月3日)與奈(Joseph Nye)的“復雜機制”的相關論述。2008年,勒文森借用生物與環境科學中的“生態系統”概念與分析方法,選取當時的新型治理機構——互聯網治理論壇(Internet Governance Forum,IGF)為分析對象,著重分析了IGF作為一個多利益相關方參與的,開放的,非正式機制化的,甚至從組織形式到議程內容都是松散和分散的機構,是如何在各主體的充分互動下,實現有效的信息傳遞與觀念形成,而這些信息與觀念又是如何成為互聯網治理政策或者影響政策制定。正如他所言,互聯網治理論壇內外形成一種“復雜的、充分的生態系統”,這個系統成功地實現了所謂“信息傳遞”(Knowledge Transfer),該系統不僅是復雜的、動態的、多維度的,也是各種力量不斷注入,并形成一種跨文化(國家、組織與團體間不同治理文化)交融的系統。
而奈則是將國際關系理論中的國際機制理論運用于互聯網治理,認為互聯網治理機制從本質上是一種“機制復合體”(Regime Complex)。②Joseph Nye, “The Regime Complex for Managing Global Cyber Activities”, Global Commission on Internet Governance Paper Series, No.1May, 2014, www.ourinternet.org.(上網日期:2014年6月2日)鑒于“網絡空間”的發展特性,尤其是技術的瞬息萬變,治理議題呈現多元化,現行國際互聯網治理體系本質是一種“機制復合體”。具體而言,主要有以下三層含義:(1)存在多種“制度”:在“網絡空間”,并不存在一個單一的治理制度,而是由一系列相對松散的規范和機構共同構成的,這些規范與機構“各司其職”,相對獨立,沒有一個足夠權威的機構能夠“自上而下”地貫徹所有規范,但同時,它們之間又存在著千絲萬縷的聯系。(2)“制度”本身不斷變化:制度并不是一成不變的,相應治理規范與機構本身必須保持“靈活性”與“適應性”以應對“網絡空間”發展的“不確定性”。(3)“制度”之間發展不平衡:雖然在當前互聯網治理體系中,基本每一個重要網絡議題均有相應“治理制度”,但受網絡發展與現實政治等多重因素的影響,這些制度發展是不平衡的。因此,只有對不同制度的特點與發展分別進行評估,才能整體把握互聯網治理體系。
二是從實踐層面,探討互聯網治理的模式。一些研究互聯網治理的學者通過對互聯網治理實踐過程中所涉及的歷史發展、組織框架,社會環境等各方面的觀察,或通過一些分析框架,或使用案例分析等方法,試圖厘清互聯網治理的現有機制,并對其進一步發展與改革進行探討。比較有代表性的論述如佐伊?貝爾德(Zoe Baird)和斯蒂芬?維赫爾斯特(Stefaan Verhulst)的《全球互聯網治理的新模式》、③Zo? Baird and Stefaan Verhulst, “A new model for global internet governance”, http://www.markle.org/sites/default/ fi les/ahs_global_internet_gov.pdf.(上網日期:2005年3月9日)勞倫斯B?索拉姆(Lawrence B. Solum)的《互聯網治理模式》④Lawrence B. Solum, “Models of Internet Governance”, September 3, 2008。https://papers.ssrn.com/sol3/papers.cfm?abstract_id=1136825&alg=1&pos=1&rec=1&srcabs=325362.(上網日期:2009年9月28日)以及穆勒、馬斯亞遜(John Mathiason)和克萊恩(Hans Klein)(2007)的《互聯網與全球治理——一個新機制的原則與規范》等文。如勞倫斯認為:“互聯網治理必須解決以下核心問題:誰管理互聯網,基于誰的利益,通過何種機制以及出于何種目的”。在此基礎上,他還進一步總結出互聯網治理應涵蓋以下五種模式:(1)自發模式,基于互聯網是一個個體自由的自治領域的前提,網絡空間的治理模式的是自發性的;(2)跨國機制與國際組織模式,基于互聯網治理天然超越國家邊界,因而最合適的機構是跨國公私合作或基于政府間條約安排的國際組織,因而采取的跨國機制和國際組織模式;(3)編碼與互聯網架構模式,基于這樣一個認知,即所謂“代碼為王”,許多規則與決策是由通信協議和其他軟件來做出的,是它們決定著互聯網如何運行;(4)國家政府與法律模式,互聯網發展相關的重要規則決策由國家政府通過法律規范的形式做出;(5)市場規范與經濟運行模式,市場是互聯網發展的驅動力量。
而穆勒、沃爾夫岡?科納沃茲特(Wolfgang Kleinw?chter)等人則主要從“多利益相關方”、國際組織與相關進程入手,觀察現有機制的運行效率與應有的發展框架。穆勒認為,之所以在WSIS進程之外,國際社會未就互聯網治理問題達成協議,反映出政策制定者在機制建設上試圖“走捷徑”的做法是錯誤的:因為決策者試圖定義機制規則和程序,而沒有先定義重要的原則與規范,而原則與規范恰恰是互聯網治理機制建設的基礎,因此,穆勒認為一個“框架性的協定”會是一個適當的推進機制建設的框架。沃爾夫岡則以WGIG的發展歷程作為分析視角,來審視互聯網治理的內容與機制建設,指出互聯網治理機制應是一個“面向一個多層多主體的咨詢、協調與合作的機制”,①Wolfgang Kleinw?chter, “Internet Co-governance: Towards a multilayer multiplayer mechanism of consultation, coordination and cooperation”, http://ldm.sagepub.com/content/3/3/473.short.(上網日期:2015年9月3日)即所謂的M3C3(a multilayer multiplayer mechanism of consultation, coordination and cooperation)模式。
第三、對互聯網治理力量格局的分析。在對治理機制整體進行“全景式”描述與思考的同時,互聯網治理學者們亦對機制中的“主導力量”表現出深厚的興趣。在他們看來,互聯網治理整體呈現復雜性,但“主導力量”仍然會是影響整個機制運行的關鍵因素。而對于這一問題,長期以來,存在不同觀點。一是認為國家主體是主導力量。約翰?馬斯亞遜(John Mathiason)在《互聯網治理戰爭:現實主義的回歸》②John Mathiason, “Internet governance wars: the realists strike back”, First published online: 1March 2007, http://dx.doi.org/10.1111/j.1468-2486.2007.00668.x 152-155.(上網日期:2009年11月4日)一文中提醒,互聯網治理思潮中的“排斥政府”的自由化傾向并不符合互聯網發展規律,他從“現實主義”角度認為國家博弈仍是治理中的現實力量格局的主要構成內容。杰克?古德斯密斯(Jack Goldsmith)與蒂姆?吳(Tim Wu)在《誰控制了互聯網?》③Jack Goldsmith and Tim Wu“, Who Controls the Internet? Illusions of a Borderless World”, International Studies Review Vol. 9,No. 1(Spring, 2007), P152-155.一文中進一步闡述了政府為爭奪互聯網治理權所展開的斗爭。他用大量案例表明,從早期對建立所謂無國界全球社會的幻想,到所謂不受政府控制的網絡空間的言論都過于天真,指出政府政治對互聯網治理的重要性被嚴重低估,他寫道:“不能理解政府高壓政治對于全球化理論的影響是非常有害的,對于理解互聯網的未來是非常致命的。”受現實主義影響,在對網絡空間國家博弈的觀察中,還有不少學者進一步指出,在網絡空間亦存在所謂“霸權國”。穆勒在《支配“根”:互聯網治理與統治網絡空間》④Milton Mueller, “Ruling the Root: Internet Governance and the Taming of Cyberspace”, MIT Press, 2002.一書中,分析了掌握根域系統對支配與統治互聯網的重要影響,而掌握根域者,無疑是美國。大衛?崔索(David Drissel)更是旗幟鮮明的在《多極世界里的互聯網治理:挑戰美國霸權》⑤David Drissel, “Internet Governance in a Multipolar World: Challenging American Hegemony”, Cambridge review of international affairs, Volume 19, 2006, P105-120.一文中,直接點明美國在治理體系中的超強權力。
二是認為鑒于互聯網技術架構與發展的特殊性,掌握資源管理與分配權的私營部門,以及大型跨國IT巨頭等“非政府主體”力量至關重要。約翰?馬斯亞遜(John Mathiason)在《互聯網治理:全球機制新前沿》一書中指出,現有規范機制,私有利益,政府關切與國際法和國家利益之間的矛盾日益突出。不象其他全球機制(Global Institutions)領域,政府的作用是突出的,互聯網領域是一個私營部門與公民社會發揮著同等甚至更為重要作用的領域。穆勒在《網絡與國家:互聯網治理的全球政治(信息革命與全球政治)》一書中,從全球政治的更高維度對互聯網治理進行分析。他指出,國際社會由于網絡滲透/監控以及對于國家網絡安全的關切,認為互聯網不可避免的要遵循國家的傳統體系,這一觀點是不正確的。他通過梳理互聯網治理國際機制的形成與運轉,從ICANN的成立到WSIS進程,再到互聯網治理論壇(IGF)的成立,以及對國家層面互聯網控制與安全關切上升對全球政治帶來的影響,認為政治化使得互聯網治理成為國際關系沖突的重要來源,但在互聯網政策制定層面,仍然是多利益相關方模式,而在這一模式中,國家主體并不擁有超越非國家主體的影響。
三是強調各主體力量的平衡。威利?杰森(Willy Jenson)互聯網治理:保持所有主體間的平衡》①Willy Jenson,“Internet governance: Striking the appropriate balance between all stakeholders”, http://www.wgig.org/docs/book/Willy_Jensen.pdf. (上網日期:2016年5月9日)認為,實踐證明,無論是公共部門還是私營部門,好的治理需要相關的利益相關方共同參與。但是,對于特定治理議題中,各主體應該發揮怎么樣的職能與作用卻應從務實的角度具體分析。他強調在互聯網治理中,一方面主權與政治的重要性使得國家主體必然發揮重要作用,但另一方面考慮到互聯網應用作為一系列重要全球公共物品的重要性,非國家主體的力量亦不容忽視。這不是一個非此及彼的問題,而應該從務實的視角來進行解決。
第四、對未來互聯網治理發展方向的探討。近些年,受“斯諾登事件”影響,以及恰逢信息社會世界峰會(WSIS)十年回顧之際,國際社會各方致力于回顧國際互聯網治理發展歷史,探討十年實踐的經驗得失,探尋未來治理發展的可能路徑。治理機構與專家發布大量相關報告與文章,集中圍繞互聯網治理的未來發展,即切實推進互聯網治理進程的解決方案展開探討。
一是對“多利益相關方模式”進行反思。WSIS以來,國際社會將“多利益相關方”模式視為互聯網治理之首要原則。但治理實踐經驗表明,對于該模式的認識應更加客觀。首先,該模式并不是治理領域獨一無二的靈丹妙藥。②Mark Raymond,“Reimagining the Internet: The Need for a High-level Strategic Vision for Internet Governance”http://www.cigionline.org/publications/2013/7/reimagining-internet-need-high-level-strategic-vision-internet-governance.(上網日期:2014年3月2日)以非政府主體,私營部門發揮重要作用為特點,該模式被廣泛應用于國際金融系統,戰爭法規范和國際發展等領域。如國際紅十字會規范武裝沖突、相關非政府組織向發展中國家提供發展物資與服務。不過,實踐表明,僅是參與者“多元”,并不能確保治理有效。2008年的金融危機等充分說明了該治理模式的不足。其次,該模式在互聯網治理領域有多種表現形式。互聯網名稱與數字地址分配機構(ICANN)和互聯網工程任務組(IETF)常被視為互聯網治理領域“多利益相關方”模式的代表,但實際二者差別顯著。前者有正式的組織架構,后者則沒有,IETF成員多以個人身份靈活地參與相關工作。因此,試圖用“多利益相關方”模式來概括和描述國際互聯網治理的運作,或認為該模式有著固定的形態方式均不準確。今后的互聯網治理,不應以該模式墨守成規,應更加務實、靈活地理解與實踐該模式。
二是指出未來治理的重點應是將已達成的原則性聲明向務實性規則推進。經過梳理從WSIS到巴西大會,以及各種治理平臺提出的各種不同版本的“原則”,有學者認為這些原則基本上都是不同機構組織為提升話語權與影響力,不斷“老調重彈”;“戲劇化”的宣傳表現大于實際效果,使得治理改革在很長一段時間內只是不斷確認現狀,并無實質突破的“偽革命”。要想改變這種狀況,治理重點必須向規則制定轉移,在規則制定中,要注意以下兩點:首先,規則不是單一且普遍適用的規則,而是多層次構成的規則體系。互聯網治理領域與議題多元而復雜,絕不可能一種規則適用所有情況,規則制定必須分領域、分議題,形式亦應靈活多元,應是各種成文和不成文規則的集合。其次,互聯網治理規則應是一種“軟法”體系。法制被認為是現代國際關系和全球治理的重要特征,但法制的形式多種多樣。事實上,在可以預見的未來,非正式化的“軟法”體系能更加有效地規制互聯網。因為國際關系學者們早已成功論證,在新興復雜領域的規范中,“軟法”(如自愿接受約束的行為準則)相較于傳統的“硬法”(如國際條約)更具有效性。“軟法”能夠為新興領域的決策者們提供觀察規則適用的社會效果的機會,并及時對其做出相應調整。正如同在對核武器的全球治理中,規則出臺和形成前需要時間去適應和調整。因此,互聯網治理應將著眼點放在“軟法”上,①https://www.researchgate.net/publication/228191466_Whois_WSIS_Whois_IGF_The_New_Consensus-Based_Internet_Governance(上網日期:2008年9月12日)而不是單純追求達成國際條約或建立正式的國際組織。此外,考慮到互聯網治理中各種政治生態,非正式的“軟法”更具吸引力。目前互聯網治理中的地緣政治對立顯而易見,各方對于機制設置與國際條約簽訂可能帶來的利益沖突與損害十分敏感,難以達成一致。而“軟法”敏感度相對較低,更易被各方接受,立場與主張協調的難度與成本均大為降低。
三是對未來可能治理場景進行大膽設想。考慮到網絡治理發展歷程不長,仍屬“新興領域”,以及技術的日新月異,“網絡空間”規范的發展存在幾種可能的路徑選擇:②Joseph Nye, “The Regime Complex for Managing Global Cyber Activities”, Global Commission on Internet Governance Paper Series, No.1May, 2014, www.ourinternet.org(上網日期:2014年6月2日)(1)互聯網的分裂:現實主義者認為,治理體系將由網絡霸權國家創造與維護。霸權國家有動力提供公共物品與規則,因為他們將從絕對優勢中獲利。但是,隨著他們力量的衰落,對于體系的維護將變得困難。正是基于這樣的觀點,不少學者認為,美國對互聯網控制的下降,將使所謂的“獨裁國家”趁機施加影響,從而導致未來互聯網的分裂。(2)治理將繼續處于不平衡發展狀態:自由主義者強調國家對自身利益的理性,會使他們通過合作尋求解決之道。國際制度安排能夠幫助國家減少交易成本,加強透明與信用并督促執行相關規則。因此,各國會不斷加強網絡領域的制度安排,尤其是具有共同利益的領域。這種觀點解釋了為什么各國能在域名系統領域高度合作,而在網絡竊密等具有重大利益分歧的領域難以形成制度安排。(3)治理將隨著人們觀念的改革而出現革命性變化。建構主義者強調認知的作用,他們認為國家依其利益行事屬于“陳詞濫調”,人們如何看待與界定利益至關重要。尤其在網絡領域,作為新興領域,各國仍處理解與界定“網空”利益的階段,如圍繞“網空軍事化”的辯論會是階段性現象。不少學者認為,各國對于“網空”認識與利用將類似于20世紀60年代對核武器的認識與利用,會經歷重大的變化,因此,網絡治理勢必也會隨著各國對網絡空間作用認識的深入而出現革命性變化。
首先,對于“網絡空間治理”(Cyberspace Governance)涉及的核心概念至今缺乏明確界定。網絡空間治理涉及的內容十分龐雜,議題多元且相互關聯,任何有關治理的論述需要嚴格“定向”,即厘清研究的具體對象與議題,基本概念的界定無疑是研究的起點與基礎。但在近些年的文獻中,一方面不少學者仍然堅持沿用“互聯網治理”的用法,但相關內容并不僅聚焦于互聯網發展與使用相關的技術與政策問題,而是越來越多的從政治、經濟、社會、文化以及軍事等維度進行探討,似乎互聯網治理內涵與外延的拓展是一個不證自明的事實。另一方面,為了與傳統認知相區別,“網絡空間治理”出現的頻率顯著上升,但是這似乎成為一種自然切換。對于何為網絡空間治理,它與互聯網治理之間的共性與區別如何以及二者之間是一種怎樣的歷史演進與邏輯關聯,并沒有全面或專業的論述去加以明晰。這就造成這樣一種現象,似乎大量論述都在探討互聯網治理或網絡空間治理,但同一概念下,探討的內容完全不對接,或者是不同概念下,研究的內容出現重復與雷同。因此,缺乏較為統一的概念界定,導致相關研究無法形成共同的研究基礎,缺乏一個統一的研究框架,研究分散甚至雜亂,缺乏系統性。
其次,對網絡空間治理基本構成要素的研究還存在諸多空白。一般而言,對于網絡空間治理的分析主要圍繞治理主體、客體與機制等三大主要要素展開,但在相關問題的研究中,都不同程度地存在一些研究不足甚至是空白。一是對治理的主體研究,即探討哪些主體參與治理進程并發揮實際作用。但迄今為止,這一塊的研究最為薄弱,由于國際社會各方早就“政府、私營部門與公民社會”等多利益相關方共同參與治理進程達成一致,“多主體”被視為網絡空間治理的基本前提,反而因此缺乏進一步的研究。而既有的研究中又出現一些“選邊站隊”的傾向,不少學者將焦點主要放在如何論證相關主體發揮主導作用的“合法性”上,如持私營部門應發揮主導作用的觀點的學者,其論述主要圍繞分析證明私營部門運轉的機制與效率;而強調政府主體作用的學者,往往更傾向于論證政府主體的必要性。雖然這些研究對客觀認識與更好地把握各主體作用至關重要,但的確缺乏對各主體互動機制與力量格局的研判,更缺乏對如何促進各主體協調性,形成有效合力的建設性研究視角。二是對治理的客體研究,即對治理對象與內容的研究。因為網絡空間治理的內容龐雜,議題多元,學者對其治理對象與內容的理解極不一致,雖然他們不約而同地應用了“分層”的方法,試圖通過歸類的方式理清治理的主要內容。但由于缺乏統一的標準,這些分層往往具有一定隨意性,甚至有的分層其實仍然只是關注特定內容,如進一步對技術架構與邏輯層的細分,缺乏全面系統地分層架構。三是對治理的機制研究,即解決政策制定程序的問題。這一部分的研究應該是所有要素分析中最為充分的,通過對各種具有代表性的國際治理機構的分析,學者試圖找到這些機制運行的規律與共性,總結出一些重要的原則與決策程序。如提出“民主透明”的原則,“自下而上、各主體平等、形成共識”的決策程序等。但對于如何解決不同治理機制間的資源整合與協調性問題卻少有論述,尤其是隨著網絡空間與現實空間的高度融合,越來越多的傳統國際平臺與機制開始介入網絡空間治理問題,既有互聯網治理機制與這些傳統機制間亦存在共存與協調的問題,目前治理形勢已因此對既有治理機制改革有所要求,但這方面的研究還未跟上,即機制的協調性問題成為治理研究與實踐中的“短板”。
第三,對整體治理機制的研究缺乏發展中國家視角。一直以來,西方學術界與政策界主導互聯網治理機制改革進程,相關研究視角自然是以維持現有格局和適當“改良”機制。隨著互聯網發展的“大南移”態勢,新興國家與發展中國家在互聯網治理中的利益訴求日益增長,但由于其起步較晚,在既有機制中的作用與影響力十分有限,因此,近年來要求改革既有機制,尤其是提升發展中國家參與渠道與影響力的呼聲越來越高,雖然相關國際治理機制對這些要求有所回應,但現實發展遠遠落后于實際需求。研究的不足與方案的匱乏成為阻礙實踐推進的重要客觀原因。一方面,西方學者沒有動力投入此類研究,相反,甚至有些學者人為劃分所謂“治理陣營”,將新興國家與發展中國家的訴求歪曲解讀為政府要強行介入治理進程以達到“控制互聯網”之目的,因此從現有機制,尤其是“民主國家”如何對此防范的角度進行研究;另一方面,新興國家與發展中國家在此領域的研究投入不足,較少有學者就如何切實提升機制影響力的角度進行深入細致的研究,難以為相關政策主張提供有力的支撐,無法為處于劣勢的新興國家與發展中國家指明切實提升網絡空間治理進程參與度與影響力的博弈路徑,相關訴求長期處于不斷被口號式提出,卻始終缺乏跟進方案的尷尬境地。而這些問題勢必成為今后網絡空間治理研究的重心,為廣大學界尤其是以中國為代表的新興網絡大國和發展中國家的研究提供了廣闊的發展空間。
(責任輯:鐘宇歡)
Review of Cyberspace Governance in an Academic perspective
LI Yan
Cyberspace governance is the focus of academic research, but because of the complexity of the issue, related research is starting from perspective of different disciplines involving different research methods and theories. In order to promote the study of cyberspace governance, it is necessary to carry out systematic combing of the existing research to fi nd out the problems and its future focus. Overall, the main research areas of cyberspace governance includes: the inherent logic relations between "Internet governance" and "cyberspace governance"; research on cyberspace governance mechanism; analysis of the governance power pattern; and exploration on the future development direction of governance. The limitations of the present study includes: lack of consensus on the de fi nition of "cyberspace governance" and its core concepts; there are still many gaps in the study of cyberspace governance mechanism; especially the research led by the west academic, lack of participation and perspective of developing countries.
Cyberspace, Cyberapace governance, Internet governance, academic research
TP393
:A
:1001-4225(2017)07-0085-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