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山隊名捕檔案青藏線上的孤獨和守望

姚於

這是一群真正的漢子，他們有著共同的眷戀、熱血、激情，以及對大自然的守望。

對于可可西里來說，這群漢子就是天使，夜以繼日地守護著這片土地，甘愿為這里付出一切。外界少有人知道他們的行蹤，然而這支神秘的力量，總會在可可西里最需要他們的時刻，果斷現身。

在管理局局長才旦周的引薦下，本刊特派記者對可可西里巡山隊的“四大名捕”進行了獨家專訪……

最傷感的名捕：

中國最后騎兵的眼淚

一望無際的可可西里草原，一年只有兩個月的夏天，其他時間都是茫茫的冬天。鋒利的風刮得人臉生疼，放眼望去，一片枯黃，只有牧民的馬圈還能讓人嗅到一絲生機。

主力巡山隊隊員拉巴才仁，就曾是這片草原上的一名解放軍騎兵戰士，這里的草原，曾是他越馬揚鞭的戰場。“我們玉樹軍分區的獨立騎兵連，應該也是中國最后的騎兵了”。

提到當年的日子，拉巴的眼神發亮，情不自禁地舞動起了他的拐杖，讓人不由得浮想起雪亮的軍刀、烏黑的步槍，騎兵馳騁著駿馬從草原飛奔而過，卷起滾滾黃塵。

不過，拉巴已經再也不能騎上駿馬奔馳了，他在2005年運送建立保護站的材料時遭遇車禍，落下了終身殘疾。

在人們眼中，拉巴是一個鐵血漢子。退伍后，拉巴在1995年加入了當時的西部工委，成為扎巴多杰“野牦牛隊”中的一員虎將，無數次地出色完成巡山任務，曾經在一次巡山任務中，巡山隊與盜獵分子在布格達坂峰發生激戰，拉巴冒著生命危險掩護戰友，對盜獵分子完成了反包圍，最終，盜獵分子全部落網。

拉巴告訴我，他只為一個人掉過淚，這個人叫扎巴多杰，就是當年他的老隊長。1998年，得知扎巴多杰去世的消息，這位鐵血漢子嚎啕大哭：“書記啊，你不是還要和我比馬術嗎？怎么就突然走了啊？”

接受采訪時，至始至終拉巴都帶著笑容。但是，當他回憶起扎書記的時候，眼神中突然又出現了淚光。“扎書記真是好人，有一次他帶我們巡山，每人每天只能吃到兩根冰涼的火腿腸，后來斷水了，扎書記打開車門，就趴在稀泥地上，埋頭去喝車轍里積存的泥水……現在看到他的照片我就想起往年的事，可他已經不能再開口說話了……”

現在的拉巴，是可可西里管理局的一名正式員工。拉巴說，盡管自己現在已經不能再次駕車進入這片愛了一生的土地，但可可西里依舊是他心目中最為牽掛的東西，“現在，能給年輕隊員作一些巡山指導，在他們出發時為他們說一聲‘才仁拉嘉（藏語意為‘長命百歲分手時的祝福語），我心里很滿足了。我們當年的血沒白流……”

最勇猛的名捕：

抓獲70多名盜獵者的老隊長

48歲的王周太，是可可西里主力巡山隊的老隊長。

2002年6月，海拔4500米無人區內的庫賽湖——“左前方有小車！準備戰斗！”巡山隊隊長王周太突然一聲大喝，巡山隊員們一下緊張了起來，雪花飛舞中，一輛越野車海市蜃樓般地突然出現，王周太身邊的副隊長成林“嘩啦”一下拉開槍栓，子彈上膛。司機扎西猛踩油門，一個加速擋在了那輛車前面，巡山隊另外兩輛車也分別對該車進行了包圍。隊員們如神兵天降，1分鐘沒用就已經對該車實施了武裝包圍。

盜獵者做夢也不會想到，這樣惡劣的天氣會出現他們的天敵，沒有作任何反抗，他們便已束手就擒。緊接著，巡山隊從車上搜出一支改裝的半自動步槍，一支自制雙筒獵槍，數百發近距離殺傷力極大的霰彈和幾千枚備用的火藥、鐵砂彈頭。如果他們的盜獵陰謀得逞，將會有少則幾百只多則上千只懷胎的母藏羚慘遭屠殺。

隊員扎西感嘆：“多虧了王隊長的警覺，如果慢一點等這些家伙先動了手，后果不堪設想。”

這只是王周太擔任14年巡山隊隊長以來，所經歷的驚險情況中的一個小插曲。在巡山隊的功勞簿上，清楚地記著王周太為這塊土地付出的所有功績：他曾上百次率領巡山隊進山，僅被他親手抓獲，送上法庭的盜獵份子就有70多個，也拯救了無數藏羚羊的生命。

在玉珠峰雪山下，我見到了這位頗具傳奇色彩的巡山隊老隊長。這位身材高大的漢子提到當年巡山的艱苦與抓捕盜獵者的情形，語氣自豪而堅定，還為我傳授起了可可西里巡山的經驗：“追擊時，最好住宿荒原上，因為夜間很容易發現盜獵份子的燈光……遇到體積龐大的落單公野牦牛，一定要注意回避，群居的野牦牛不會攻擊人，但落單的雄性野牦牛特別具有攻擊性，如果惹惱了它，甚至會把車都掀翻，在山里，車可是生命的保障……”

王周太隊長送我們的車隊到索南達杰保護站之后，便返回了格爾木，局長才旦周告訴我，由于長期在高寒缺氧的地方從事重體力工作，王周太落下了嚴重的脊椎病：“有一次，他們的巡山車陷進河里，王周太只得帶著隊員們步行前往布格達坂峰下的溫泉避寒。有溫泉，水蒸汽自然也大，外面又是大雪天，隊員們住在這樣的環境下，完全跟“烙餅子”一樣，第二天起來，全身像穿了件冰鎧甲……在雪地中徒步70公里后，才走到扎營點，那時候，幾乎所有的人都得了雪盲癥，眼睛腫痛，不敢見光，臉上的皮一塊塊地剝落……”

最堅決的名捕：

青藏線上“鬼門關”的守護者

嘎瑪才旦，畢業于南京森林警察公安學院，現任可可西里五道梁保護站站長。

這是一個令人驚訝的人。跟許多“草根”出生的巡山隊員不同，嘎站長受過良好的高等教育，甚至在聊天中，他的話語中無不透露出理想主義甚至浪漫主義的朝氣。

走進五道梁保護站，偌大的圍墻內見不到幾個人影。一排板房，左邊是廚房，右邊是宿舍，中間就是辦公室，嘎瑪才旦一年里大多數時間都呆在這里。我見到他時，他剛剛完成了天氣筆記：“今天下了五場雨、三場雪、二場雹子……”

“走，陪我去買鹽。”嘎瑪才旦招呼我，我一陣驚奇：“無人區也有人賣鹽？”原來，離保護站十公里左右的青藏公路邊緣，有一座奇異的小鎮：五道梁鎮，這里沒有政府，僅有一座兵站、一座道路養護所和一所氣象站，也沒有定居居民。青藏公路從小鎮中間穿過，公路兩邊卻有很多臨時居民開的飯館和修車鋪、加油站。因此，這里成為青藏路司機的驛站，保護站補給必需品的采購點。

一來一去，車窗外的冷空氣讓我不敢開窗。因為即使在夏季，五道梁的平均氣溫也僅有5.5℃，是全國最低的。空氣中含氧量也僅僅只有正常含氧量的40%，所以，這里被認為是青藏線上最難邁過的地段。嘎瑪才旦玩笑著對我說：“到了五道梁，哭爹又叫娘。納赤臺得了病，五道梁要了命。兄弟，你的挑戰才開始哪！”

擔任五道梁保護站站長之前，嘎瑪才旦曾在巡山隊干過近16年，栽在他手下的盜獵分子少說也有幾十個。同時，他還在不凍泉保護站擔任過10年站長。由于去年保護區新增設了甘森臨時保護站，人員緊缺情況下，他緊急受命，走馬上任五道梁，成為這“鬼門關”的守護者。

“現在保護站的環境的確是好多了。”嘎瑪才旦指著保護站的板房說，現在的保護站采用了鋼架整體基礎，材料既保暖又可拆卸移動，而在2002年之前，五道梁保護站與沱沱河保護站都只有一個帳篷，四面透風。有一次刮大風，帳篷都被吹上了天。

“不過，現在我們依舊缺乏很多東西。比如信息化技術，現在保護站手機信號很差，電腦信號幾乎就沒有。隊員們在保護站，畢竟不是呆一天兩天，在這里投入的不僅僅是生命，還有所有的情緒。接收不了外界信息，精神壓力會越來越大，長期這樣會憋出病來的。”

筆者在保護站看到，保護站的一切工作開展都是“全手動”，包括藏羚羊遷移記錄，保護區巡護記錄等。“要是能坐在保護站就能看到保護區的情況監控就好了，在冬天，保護站外都是零下40℃的大風天，人一出門就被凍得掉眼淚，眼淚剛掉出來就成冰了。”

“我還有一個愿望，就是有一天能用直升飛機巡山。”說到此，嘎瑪才旦眼神一亮：“到時，哪里還怕什么沼澤泥石流，你盜獵者跑得再快，跑得過飛機么？”

最孤獨的神捕

卓乃湖畔的孤膽英雄

電影《可可西里》中，一位名叫阿旺的隊員，在“人也沒有，錢也沒有，槍也沒有，兄弟們一年多沒發工資了”的情況下，一個人守護著不凍泉方圓幾十公里的荒野，抵抗著孤獨，以“阿旺在，盜獵分子不敢過來”的話聊以自慰——事實上，與他一樣單獨巡邏的強巴剛剛被殺害，藏羚羊尸橫遍野……

電影歸電影。不過，在真實的可可西里巡山隊中，也有這樣一位孤膽英雄，他叫旦正扎西，他在巡山隊最為困難的時期，曾獨自守護在卓乃湖畔數月之久，只為這里正在產羔的藏羚羊。

旦正扎西21歲時便加入了西部工委時期的巡山隊，被他親手抓獲的盜獵分子有幾十個。在五道梁保護站，我見到了這位正在做巡護記錄的黑黝黝的藏族漢子，6、7、8月是藏羚羊的遷徙產羔期，他必須盡可能詳細地記錄每天有多少只藏羚羊穿過了青藏公路，進入可可西里。

說起在卓乃湖畔的孤獨記憶，現已39歲的旦正扎西一臉憨厚地告訴我守護卓乃湖的重要性：每年的這3個月，可可西里的幾萬只母羚羊都會集中在卓乃湖產仔，9月份后再返回越冬地與公羊合群。在產仔期，卓乃湖南岸可謂萬羊奔騰——當然，對于盜獵分子而言，這里也是襲擊藏羚羊群的最佳目標地。“當時，我們就4個人，后來前線的巡山隊出事了，他們必須去救援，保護站不能沒人守，我就告訴他們，我留下來。”

手中的資料也告訴記者，在2010年之前，整個卓乃湖保護站的家當，不過就是一頂帳篷和飲食用具而已，同時，由于其較高的海拔，這里也是條件最為艱苦的保護站：在這里根本不能運動，即使是提水、做飯、挖坑甚至說話，都在考驗著你的極限。

對此，旦正扎西卻沒有抱怨，甚至還有點興奮：“其實當時情況沒那么糟糕，那些藏羚羊，有的已產下活蹦亂跳的羊羔，有的正在期盼小生命的降生，再加上旁邊海拔5404米的好日阿日舊雪山的襯托，那情景，我覺得是可可西里最美的情形。”

“看到這么多藏羚羊，還有那么多其他動物，我不孤獨，就是有時怕熊。”他回憶道，有一次他在巡山途中走到一個山洞里找水喝。腳剛踏進洞內就看到一堆新鮮的棕熊糞，他趕緊跑掉了。跑到一個小山坡時，他看到一只壯碩的棕熊正一搖一擺地從洞口走了出來。

由于多次跟棕熊打交道，旦正扎西對棕熊的習性非常了解。他說，遇到棕熊不能往山坡上跑，而應往山坡下跑。下坡時，棕熊長長的毛發會披下來遮住眼睛，有礙視線，從而減緩其跑動的速度。他了解的關于棕熊的有趣故事也很多：“一次，我巡山回來，發現帳篷里竟然睡著一頭小棕熊。那熊還蓋著我的被子，被子的棉絮被它扯得滿帳篷都是。看到我，它像個孩子一樣若無其事地走開了。我清點物品，發現帳篷里的食品被它吃了不少，甚至包括罐頭。都說熊笨，但你看了被它用石頭砸開的罐頭后，一定會改變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