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點子

寒汐

清朝嘉慶年間，揚州城里有個名叫江春生的窮書生，屢試不第，只好在大街上擺攤賣字畫為生。

這晚，江春生在家里正望著空米袋發愁，會芳軒書坊的柳老板登門拜訪，約江春生寫話本小說。江春生搖搖頭：“誰不知道你們書坊是專刊淫書的，餓死我也不寫這個！”

柳老板一笑：“最近公案小說風行，我想約你寫寫諸如《包公案》、《狄公案》之類的書稿。”

江春生心想：寫公案小說可以弘揚公理，雖然掛在會芳軒名下有點掉身價，但家里已經沒米下鍋，也顧不得文人的清高了。

江春生和柳老板簽了約，準備動筆，可是寫誰當主人公他有點犯難。前朝的有名清官狄仁杰、包拯、海瑞都被人寫濫了，要寫本朝的施世綸、彭鵬吧，又怕萬一哪處沒寫好惹禍。

江春生十分郁悶，夜里在路邊小攤借酒澆愁，醒來時發現自己竟然睡在一個亂葬崗里，腦后是一塊殘破的墓碑。這時從墓碑后伸出一只慘白的手掌，拍了拍他的肩頭。江春生一回頭差點嚇得三魂出竅，只見一張蒼白的長臉上，兩個烏黑空洞的眼珠子正死死盯著他！

“我怎會在這里？你又是什么人？”江春生顫巍巍問道。對方陰森森道：“我不是人，你靠著的這塊墓碑就是我的，是你自己喝醉了走到墓地來的。”

江春生看到殘破的墓碑隱約現出一個“谷”字，驚疑道：“你姓谷，是鬼？”對方點了點頭：“我知道你現在有難處，或許能幫幫你。”

江春生病急亂投醫，就把心里話全說了出來。谷先生建議他寫本陰間判官斷案的故事，既新穎又不犯朝廷的忌諱。江春生點頭稱是，但他平時專攻的是八股文章，像這種低俗的話本小說，還真寫不來，就求谷先生好人做到底，賜他幾個點子。

谷先生略一思忖，就說了兩個案子。江春生一聽太妙了，急忙懇求谷先生再多說幾個。谷先生說：“你寫本書不會都用我的點子吧？天底下也沒有這么便宜的事啊！除非娶我指定的女子為妻！”

江春生一愣：“您要給我做媒？”谷先生說：“順著亂葬崗往南走，一里之外有處花圃，你若肯娶花圃的女主人，我就再給你一些點子，你可以先去看看。”

次日一早，江春生就來到了山中花圃，躲在山石后望去，只見一個身材窈窕的年輕女子正在栽花弄草。他正心神蕩漾，女子轉過身，露出了臉頰上一道長長的傷疤，江春生嚇得轉身就跑。

這樣的女子不娶也罷，江春生決定自己想點子，可他實在沒有這根筋，把谷先生說的那倆案子寫完又停了筆。柳老板登門催稿，看到寫完的那些展眉而笑，說你就照這樣寫。還有半個月，你最少要寫出十個案子，否則就算違約哦！

江春生心想自己家徒四壁，若不能如期交稿就得賠償一大筆錢，那就連唯一棲身的陋室都保不住了。無奈，他又去亂葬崗找到谷先生，說愿意娶花圃女主人為妻。谷先生就用了一整晚時間給江春生說了十個案子。

有了這十個點子，江春生下筆如有神，半個月后準時完稿。《鬼公案》一經刊出，風靡全城，柳老板賺了個盆滿缽滿，江春生也得到了一筆不菲的酬勞。

江春生踐行諾言娶回了花圃女主人谷幽蘭。谷幽蘭溫柔婉約，若不是臉頰上那道傷疤，倒真似一株空谷幽蘭呢。江春生也曾問過妻子臉傷的來由，谷幽蘭不肯多言，只說谷先生是她的父親，雖去世為鬼了也要為她找個好歸宿。

這晚谷幽蘭去花圃小住，江春生一人在家。柳老板來約新書，提出要在新稿中加入香艷描寫，并以利相誘，說你以后養育妻兒可是需要一大筆錢的，難道甘心坐吃山空？

這話不由江春生不動心，何況這回柳老板開的價比上回高多了。思來想去，江春生言明新書只可略加香艷，還得是情節需要！

有了寫第一本書的經驗，江春生寫得順暢多了，實在沒點子了就去向鬼岳父谷先生討教。

《鬼公新案》一出來又引起了轟動。正當江春生夢想賺大錢時，一些文人士子聯名上書揚州知府，說《鬼公新案》污穢不堪、荼毒世人，一致要求禁書嚴懲！

江春生連忙到書鋪子買了一本《鬼公新案》，發現和自己交給柳老板的書稿天差地遠，在原本有限的香艷內容里面又加入了很多描寫，極其低俗下流！

還沒等江春生去找柳老板算賬，揚州知府先派官差來了，以傷風敗俗罪將其拘捕下獄，《鬼公新案》也被禁了。

江春生坐在牢房里沮喪不已，他以前就得罪過知府大人，現在落在了人家手里，還不是任人擺布！

夜深了，江春生半睡半醒中覺得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睜眼一看竟是谷先生。谷先生低聲道：“我已經查探到你是被柳老板陷害的，從一開始這就是一個陰謀！”

原來柳老板的小舅子也是個寫淫書的“能手”，一年前被下了獄。柳老板雖然上面有人，以往每次都能把禁書的事擺平，但是新任知府卻不吃他那一套。

眼看兄弟坐牢，柳老板的老婆不干了，整天又哭又鬧逼著他想法子“撈人”。柳老板無意中得知新任知府曾經想買下江春生位于繁華地段的房子，但江春生卻死活不肯賣，就想設個套約江春生寫書。他覺得江春生沒有寫話本的腦子，到時交不出稿子就只能用房子賠償，自己再將房子送給知府大人，到那時就能救出小舅子。

沒想到江春生會如期完稿，還讓柳老板意外賺了一大筆錢。本來他是舍不得這棵搖錢樹的，奈何老婆天天哭鬧，只得一狠心又設下陷阱，把江春生送進了大牢，想逼他交出房子。江春生恍然大悟，心想房子是我的，干嗎要讓柳老板拿去撈他小舅子？還不如直接把房子送給知府，不就能救出自己了嗎？

江春生在谷幽蘭探監時，低聲吩咐她把房契送給知府大人。

三天后，江春生被放了出來。這天，他正和谷幽蘭在家里收拾東西，知府的師爺過來送回了房契。原來柳老板的小舅子實在熬不過坐牢之苦，就揭發了姐夫柳老板陷害江春生的惡行，并上交了柳老板以前私刻淫書、賄賂前知府的罪證。老板搞了半天陰謀，小舅子是出來了，他自己卻鋃鐺入獄了。更沒想到的是，新任知府為官還不錯，居然原樣退回了房契。

江春生和谷幽蘭正在花圃飲酒慶祝，谷先生來了，江春生趕快給岳父讓出主位。谷先生笑道：“你看見我大白天現身也不驚訝，看來已經知道我不是鬼了。”江春生點點頭，說當時牢房里雖然燈火昏暗，但他還是看到了谷先生的影子。

谷先生當年也是寫話本小說的，為金錢所誘寫了禁書被抓捕，帶著女兒谷幽蘭逃亡途中，女兒的臉被官差砍了一刀，才留下了一道丑陋的疤痕。這些年他們父女一直隱居深山，女兒漸漸長大，終身大事成了他的一塊心病。

谷先生進城賣花時，曾見過擺攤賣字畫的江春生，覺得他人品、才學都不錯，只是時運不濟才落得境況凄慘。后來得知江春生要幫柳老板寫公案小說，就時時留意。那次看到江春生喝得大醉，就把他背到了亂葬崗，裝鬼給他出點子，想助其一臂之力并撮合他和谷幽蘭的姻緣。沒想到柳老板是想陷害江春生，幸虧谷先生買通了獄卒，偷偷進牢里見到了柳老板的小舅子，攛掇其揭發柳老板，這才有了今天的圓滿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