鄔達克:為上海而生的傳奇建筑師
鄔達克未必是上海灘名氣最響的外國人,卻一定是出現頻率最高的外國人。這位斯裔匈籍旅滬建筑師為老上海設計了包括“遠東第一高樓”國際飯店、諾曼底公寓(今武康大樓)、大光明戲院(今大光明電影院)、慕爾堂(今沐恩堂)、愛司公寓(今瑞金大樓)、宏恩醫院(今華東醫院1號樓)、西門婦孺醫院(今復旦大學附屬婦產科醫院)在內的一百多座建筑物,是作品列入上海市優秀近代建筑名錄最多的外國人。

鄔達克(1893—1958年)在上海的舊居,位于長寧區番禺路129號(原哥倫比亞路57號),今已辟為“鄔達克紀念室”,門廊的端頭立有一尊由匈牙利駐上海總領事館捐贈的鄔達克銅像。
這幢三層的住宅,不僅是鄔達克1930年至1937年在上海的居所,也是當時在滬的匈牙利人經常聚會的場所。
其實,鄔達克在建它時,已在馬路斜對面的60號,為自己建了一個住宅,后因同期進行的慕爾堂項目遇到資金困難,得到了孫中山之子孫科的幫助,他出于感恩的心情,低價把已建好的住宅轉讓給了孫科,自己則在馬路對面又建的這所住宅。
鄔達克,1893年1月8日出生在奧匈帝國的班斯卡·比斯特里察(今屬斯洛伐克),他的父親是一家建筑工程事務所的老板。1910年,身為長子的鄔達克不得不放下自己少年時代對哲學和神學的愛好,進入了布達佩斯的匈牙利皇家約瑟夫理工大學建筑專科,準備子承父業。豈料,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他成為了奧匈帝國軍隊的一名士兵。1916年6月,他在一次戰斗中,頭部受傷,被俄羅斯人俘虜。1918年10月初,他被押上了一列運送戰俘的火車,當火車駛到俄中邊境時,他跳了車,一路九死一生地逃到了中國的哈爾濱。
1918年10月26日,他從哈爾濱來到上海,因為當時上海與摩洛哥的丹吉爾,是世界上唯一一個不需要任何身份證件便可以居留工作的城市。當時奧匈帝國已經解體,這讓他成了沒有國籍的人。
是年11月,落魄的鄔達克在位于上海外灘4號聯合大樓有利銀行一樓的美國建筑師羅蘭·克利開設的克利洋行,找到了一份繪圖員的工作。1923年,他獲得了第一個設計機會,與克利合作完成了美國花旗總會(今福州路209號,原上海市高級人民法院大樓)的設計工作。這座建筑輪廓醒目,風格莊重而又富于變化,屬美國殖民地時期喬治復興風格。外墻是深棕色的,頂層有白色大理石雙壁柱圓拱券窗,它開啟了上世紀初,上海建筑中廣泛使用棕色耐火磚作為外墻裝飾的潮流。
因為鄔達克的母國已經不存在了,他無法像大多在上海工作的外國人一樣,享受治外法權的保護。所以他無論是工作上還是生活中,都必須小心翼翼,不能犯任何錯誤,引起任何糾紛,這與他一絲不茍、追求完善的設計理念,倒是相輔相成。



正如鄔達克傳記的作者彭切里尼所言:鄔達克在上海的脆弱感也正是他的優勢,政治中立的形象與出色的設計,使他更容易贏得華人業主的信任。而鄔達克富于個人風格并引進現代潮流的作品,往往比帶有殖民風格和傲慢的“列強”洋行建筑,更符合這些華人精英欲匡振積弱國勢、尋回民族自尊的需求。
1922年6月1日,鄔達克與出生在上海的德國富商卡爾·西奧多·邁耶之女吉塞拉結了婚。1925年初,他在外灘24號,自立門戶成立了鄔達克打樣行,呂西納路(今利西路)17號,這個融合了歐洲中部和地中海沿岸建筑風格的別墅,成為他在上海的第二個家,不過,這幢建筑今已不復存在了。
不久,鄔達克得到了一個為金融巨子劉吉生設計別墅的機會,這是劉吉生要贈給其妻的生日禮物。這時的鄔達克真是春風得意,婚姻美滿,事業騰飛,他規劃的劉宅,從圓弧狀的雕花欄桿俯視庭院,蝴蝶形的噴泉映出四位小天使包圍的女神——這尊大理石雕像是建筑師出資在意大利定制的獻給主人伉儷的貼心禮物,那半裸的女子是愛神的妻子賽姬。因此這座洋房又被稱為愛神花園。
現在的愛神花園是上海市作家協會所在地,后因空間不夠,便舍去了綠地,在旁邊新蓋一棟樓,還費心地模仿了鄔達克的拼色磚墻和愛奧尼亞柱頭。屋內空間使用則很隨性,但建筑總體保存良好,當初若真被六戶、八戶分割這棟洋房,日日夜夜地損耗,大約很難有今日的狀況了。
毋庸置疑,上海庇護了鄔達克,鄔達克也用他的作品豐富了上海的輪廓線。
鄔達克的事業在上海攀上高峰,是負責設計了湖州銀行家出資建造的國際飯店。這棟地上地下共24層的高樓,源于他1929年游歷美國時得到的靈感。要在上海松軟的沙質地基上蓋摩天大樓,于當時的技術是極大的挑戰,鄔達克與他的團隊克服萬難,豎起了一座可以俯瞰跑馬場與上海最精華的地段的、美國以外最高的摩天大樓,號稱是“自倫敦到東京”絕無僅有的景觀。他巧妙地運用美國的建筑理念與德國的冶鋼技術,統合了華人資本與優秀的本地營造商,創造了這個奇跡。由于當時樓高驚人,故有“仰觀落帽”之說。
國際飯店自1934年12月竣工,一直到1983年,都是上海的最高建筑,它見證了許多上海近代文明的初始。1933年,年輕的貝聿銘騎車多次途經國際飯店建筑工地,瞧見高樓自挖出的大量沙泥中升起,未等讀完圣約翰大學的課程,便踏上了去美國讀建筑學的道路,終成一代國際建筑大師。
鄔達克的設計文件上都蓋有一個中英對照的圖章,這不僅是為了他的華洋業主辨識方便,也仿佛暗示了他在上海左右逢源。
國際飯店與大光明戲院把鄔達克推上了頂點。但抗戰爆發以后,隨著戰爭的進行,打樣行的生意江河日下,此后的國共內戰,讓他感到離開上海的時候到了。1947年2月上旬,他攜家眷乘波爾克總統號離開上海去了歐洲,先在瑞士盧加諾小住,然后又去了希臘和意大利羅馬旅行,并開始參與考古工作。
1948年6月下旬,他輾轉到了美國加州,定居于伯克利。除了偶爾與當地建筑師合作、為親友設計一些住宅外,他重新拾起了自己少年時代的愛好,潛心于哲學與神學,還有考古研究。
鄔達克說他從未料到會久居上海,并成為打造這座城市的重要人物。他原先只想賺夠了盤纏,就返回家鄉,豈料,戰事的發展以及1920年11月18日,父親因心臟病驟逝,使他不得不努力地工作,以負擔家計。
他并不喜歡所有事物都“不可思議地高度物質化”的美國,想著是否有朝一日,美國人亦會學到金錢不能帶來真正的滿足和幸福,而回歸到像歐洲人一樣的精神追求。但美蘇陣營的對峙,使得歸鄉遙遙無期。1951年,他依靠1948年頒布的《戰時錯置人員法案》,夫婦成功地申請了美國國籍。
1958年10月26日,鄔達克因心臟病突發,在他于伯克利的家中去世,四十年前的這一天,正是他抵達上海的日子。
據《鐘山風雨》肖舟/文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