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張艷利
臨床隨筆
烏 思
文/張艷利
云散長空雨過,雪消寒谷春生。
但覺身如水洗,不知心似冰清。
——憨山大師
五月承德的清晨,猶如一個待字閨中的少女,雖然已是杏雨梨云,萬物吐翠,但于溫婉中卻帶著一抹別樣的矜持和清冷。匆匆走在去醫院查房的路上,無暇欣賞節日姹紫嫣紅的點綴,因為,我是一名醫者,我的崗位永遠在病患床旁。
來到病區,工作節律依然如昨,官能調動依然故我……醫者的生活,恍如經天之日月,行地之江河,輾轉輪回,如切如磋,如琢如磨。也許,沒有詞語能真正定位醫者,正如同不能用平凡形容平凡,不能用高貴形容高貴……
“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查完房走出醫院已是晌午,融入節日的熙熙攘攘、車水馬龍中,思緒仿如和煦的風,隨著街頭店面嘈嘈切切的音律輕舞飛揚。驀然間,全部的官能被那首筷子兄弟的《父親》定格于斑駁陸離的流光中,“總是向你索取,卻不曾說謝謝你……時光時光慢些吧,不要讓你再變老了……”驀然間,父親的背影蒙太奇般地在腦海中幻化;驀然間,滿眼的浮光掠影消逝了,還原了黑與白的底色;驀然間,對父親的思念在眼中已逆流成河……
“別來春半,觸目柔腸斷”,十余年,每年能回老家看父親的日子屈指可數;每次踏上離別的列車,未及話別,未及揮手,那兩顆流著相同血脈的心已被時空距離的變幻拉扯的支離破碎,片片飛散……十余年,父親沒有太多的時間來看我——他分心掛腹的孩子!那一次,那唯一的一次,你患了嚴重的美尼爾氏綜合征,站臺上,你那溝壑縱橫的臉龐、形銷骨立的身影、斑白如雪的兩鬢……如那把鋒利而殘忍的歲月之刀,深深刺入我深懷愧疚的心里……當瘋了一樣沖入你的懷中,緊緊抱住你的那一刻,洶涌的淚水噴勃而出,打濕了你溫暖的肩頭,眼前一片模糊,天地一片蒼茫……
作為醫者,我們心懷“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的仁愛之心,可每當思念父親,每當回想起站臺上父親的背影,我感到這顆仁愛之心是那么的重,又是那么的痛;作為醫者,我們割舍了太多花前月下的甜蜜浪漫,放棄了太多對酒當歌的灑脫豪邁,辜負了太多血濃于水的舐犢深情。當我們被愛人埋怨,被朋友誤解,甚至因“子欲養而親不待”而悲傷欲絕時,我們唯一能告慰自己的是:天道無親,至善無住,我是一名醫者,我的崗位永遠在病患床旁,面對自己,可以有痛,面對病患,不能有悔!

暖心的醫患溝通 攝影/陳泳偉 浙江省麗水市中心醫院
佛者說,人生是輪回,如露亦如電;生命是流轉,如風亦如弓。醫者說,人生的輪回不是前世,生命的流轉不是來生,輪回只在眼前,只在眼前的病患。佛者說,無我無人無眾生無壽者,修一切善法,即見如來。醫者說,歌哭無端,日夜無明,堅守在生命的幽微之際,為蕓蕓病患的人生找到一絲明覺,讓蟬爬出焦土,讓蝶突破蛹殼,讓蜉蝣沖過激流,讓六牙香象截斷眾流,讓金毛獅子吼絕迷惑,讓生命的輪回露出曙光,那樣,我們每天的依然如昨,每天的依然故我,才顯示出生命輪回的意義和醫者堅守醫道的價值。
“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面對生命,醫者的生活,左邊是無常,右邊是無往,沒有原點,沒有終點;面對生命,醫者的愛,輪也不轉,回也不悔,又何必心存懸念!
春風依稀柔情十里,夜月終是一簾幽夢,《父親》的旋律已漸行漸遠,終幽微的杳不可聞,我亦融入茫茫人海,終渺小的微不可尋,唯有,把我們醫者對父親的這一片烏思,裝幀成最美麗的畫框,企望他們歲月靜好!
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
本來無一物,何處染塵埃。
——惠能大師
/承德市中心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