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世勤的新“倩女幽魂”

吳永強

在蒲松齡的小說、現(xiàn)當代影視作品之外，張世勤創(chuàng)造了一個新的“聶小倩”。生活在都市里的小倩，同樣有著美好的愛情向往，同樣在與“妖孽”作斗爭。近年來，張世勤通過重新闡釋《聊齋志異》《紅樓夢》等古典小說，找到了傳統(tǒng)與現(xiàn)實對話的一條路徑。

兩個聶小倩：由鬼變?nèi)耍扇俗児?/p>

鬼靈精怪的女孩聶小倩是一家超市的收銀員。在這里，她遇見了打工青年寧采臣，兩個人因一包咸菜肉絲相識，后來戀愛結(jié)婚。兩人買了一套二手房，并將樓下小房租給了一個叫燕赤霞的民工。

沉浸在聊齋故事中的小倩，對美好生活抱有單純的向往。后來她進入一家公司，負責(zé)財務(wù)工作；寧采臣在城郊租了20畝地，開始種菜。

三個人的命運朝著古典小說滑落。聶小倩因拒絕為腐敗領(lǐng)導(dǎo)做假賬，葬身火海。最終，警察在燕赤霞送給寧采臣的刀鞘里找到了公司所有不良賬目的復(fù)印件，將當代社會的“妖孽”一網(wǎng)打盡。

寧采臣把愛妻的骨灰葬在自己工作的菜園里。小說最后寫道：“虛構(gòu)的故事中，寧采臣把聶小倩的骨灰葬完后，不是寧采臣和聶小倩的結(jié)束，恰恰是兩人新生活的開始。”面對菜園一隅的小墳，他的小倩是否也會從后面情真意切地叫住他：“采臣，我們回家。”

以上是短篇小說《聶小倩》的主要內(nèi)容，張世勤通過一篇奇妙的小說，向遙遠而又親切的蒲松齡致敬。

在這篇小說的創(chuàng)作談《往繡花針鼻兒穿線》中，他稱蒲松齡是他身邊的“明眼人”，幫他“把一根細細的五彩線很輕松地穿過了繡花針幾近若無的針鼻兒”：一個朋友曾告訴他，自己家樓后建有一排儲藏室，與后樓小院的院墻形成夾道。某天夜里，一男人躲在里面悄悄打不想為外人所知的電話。恰被在儲藏室里的人聽了個一清二楚。就是這樣一個線索，經(jīng)過作家的加工，成為現(xiàn)實中溫暖殘酷的故事，套上古典小說三位主人公的身世輪回，便具備了通古爍今的魅力。

近幾年，張世勤創(chuàng)作出《聶小倩》《英雪》為代表的一系列作品，一個突出的特點是充滿著幽默，字里行間，常常讓人會心一笑。即使寫底層、苦難、反腐等現(xiàn)實沉重題材，這一風(fēng)格也很明顯。

《聶小倩》獲得第一屆天風(fēng)短篇小說大賽一等獎，并受到作家王躍文的高度贊揚：“一篇跟《聊齋志異》中名篇《聶小倩》同名的小說，二者人名、地名、故事和主題同構(gòu)互文，雖大拙而見巧思。所不同者，聊齋中的聶小倩最終戰(zhàn)勝惡鬼而得新生，而同名小說中的聶小倩卻永遠不能跟著丈夫?qū)幉沙蓟丶伊恕Ｈ碎g同鬼界哪里更殘酷，現(xiàn)實同古往何者更驚悚！小說同構(gòu)互文的諷喻效果震撼人心！”

“在蒲松齡那里，雖然過程詭譎、兇險，但結(jié)果卻一片光明，而在張世勤那里，雖然過程輕松、諧趣，但結(jié)果卻相當凄慘、悲涼。”青年評論家魯太光指出，“即使是在都市中，即使都市中依然“妖孽”出沒，危險重重，但聶小倩、寧采臣、燕赤霞卻沒有退卻，不僅如此，反而固守愛情，固守生活，固守理想。”

可以說，蒲松齡創(chuàng)造的“聶小倩”這一經(jīng)典形象，經(jīng)過李翰祥、徐克等香港電影人的不斷演繹，如今又在文學(xué)界有了新的闡釋。

“作家可以創(chuàng)造人物，卻無法創(chuàng)造人物的命運”

《齊魯周刊》：為什么那么多作家將《聊齋志異》當做自己寫作的源泉之一？這部作品有著怎樣的現(xiàn)代性？

張世勤：《聊齋志異》是一部家喻戶曉的名著。一部作品是不是名著，有幾個基本指標：一是不管社會怎么變化，始終有人在讀。二是從不過時，常讀常新。三是內(nèi)涵豐富，思想多元，各有各的解讀，且似乎都能解釋得通。

《聊齋志異》寫鬼狐，志怪。無論寫的是鬼性，狐性，總歸還是人性。而人性是永恒的。它的創(chuàng)作手法其實很前衛(wèi)，在同時代，劍走偏鋒。對小說家而言，想象力很重要。《聊齋志異》中，比如《偷桃》一篇，其想象力已飛得很高很遠。

《齊魯周刊》：兩篇《聶小倩》，因人物的重名和命運牽連而顯得很有意思，如何理解兩個女主人公的異同？

張世勤：作家很少會有《聶小倩》這種寫法，直接把一個新文本窩進一個老故事里，不止主要人物，連次要人物也同名同姓，新舊之間，既隔離，又黏連，無法分開，卻各自都是一個整體。

蒲松齡老先生是一個理想主義者，不然他不會把鬼怪寫得那么有情有義。而更大的可能是，他同樣有感于現(xiàn)實中人性的病劣，所以借寫鬼怪以抒懷。現(xiàn)實確實是很殘酷的，人的病劣性有時并無底線。一個很難解決的難題是，隨著社會的發(fā)展和文明的進步，小人并不會減少，壞人的破壞性仍然存在，人的道德水準也看不到有明顯的提高。

我不認為蒲松齡筆下的聶小倩由鬼變成了人，就美好了，就獲得真正自由了。我筆下的聶小倩由人變成了鬼，也是其命運的必然走勢。作家可以創(chuàng)造人物，卻無法創(chuàng)造人物的命運。

《齊魯周刊》：文學(xué)的民間性很受關(guān)注。從蒲松齡時代到現(xiàn)在，這種民間性有何改變？如何傳承？

張世勤：戲劇早于小說。戲劇的好處是，立在舞臺上，不識字的人也可看可聽，津津有味。過去的小說，有俗的，也有雅的，但沒有人從理論上去刻意地分它，也許是缺少評論家評論的緣故，尤其是可能缺少學(xué)院派評論家。其實，四大名著中只有《紅樓夢》是雅的，其它三部明顯都是俗的。但對待它們時，我們卻沒有俗和雅這個概念。

《聊齋志異》的民間性最為突出，說書人可以說，晚上每個家庭的大人老人都可以隨便拉。有些甚至比《聊齋志異》中的篇章更精彩。文學(xué)真正成為了老百姓生活的一部分，是一份難得的精神滋養(yǎng)。單從這方面說的話，還沒有一部作品能夠超越它。我們現(xiàn)在的絕大多數(shù)文學(xué)，不是因為不真實，而是因為太真實，失去了讀者。沒有抓住民間性的核。

《齊魯周刊》：除了《聊齋志異》，您對《紅樓夢》的闡釋更引人關(guān)注，這兩部作品如何影響了您？

張世勤：四大名著，或一切古典名著，對我都有影響。當然比較明顯的是《紅樓夢》和《聊齋志異》。讀《紅樓夢》，受益是全方面的，最大的受益是人物塑造和細節(jié)描寫。而《聊齋志異》主要是樸實的創(chuàng)作手法和想象力。《聊齋志異》的想象力與《西游記》的想象力又有明顯不同。《西游記》囊括了神話、勵志、成長、旅游、探險、民俗、民間外交、中國合伙人等，吳承恩能寫出《西游記》，在我看來，偉大得一塌糊涂。

《齊魯周刊》：重新續(xù)寫《紅樓夢》的當代意義是什么？為什么要續(xù)寫？

張世勤：自《紅樓夢》誕生以來，戲續(xù)之作不勝枚舉，嚴肅正續(xù)的至今不超過20人。我也在數(shù)遍深讀基礎(chǔ)上，有所心得，試圖再續(xù)，且列出了完整的回數(shù)。但我斷言，所有對《紅樓夢》的重續(xù)，都將是竹籃打水，只能是好玩，不會有多少現(xiàn)實意義。

一句話，我以為，紅樓夢是不可續(xù)的。如果只保留前八十回，恰好完整。斷臂維納斯就是這樣，其實沒有必要再給她安上那只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