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玉雷
雅布賴山系巴丹吉林沙漠與騰格里沙漠之間隆起的一個弧形山脈,橫貫阿拉善右旗中部,高峰聳立,巍峨壯觀。雅布賴系藏語,意為恩山、父子山;另說雅布賴由蒙語“雅巴賴”演變而來,意為走。傳說有位黑將軍被對手打敗后逃至此山,保住性命,離開時稱此山為“雅布日山”,愿它成為眾山之父。阿拉善右旗流傳著倉央嘉措的傳說,如果雅布賴山得名能夠與他聯系起來,將是多么美妙的事情!
雅布賴山區有鹽、芒硝、鐵、銅、白云巖等礦產,古代的歷史文化或許得到這些資源支撐。1998年,阿拉善右旗發現布布手印彩繪巖畫和額勒森呼特勒手印彩繪巖畫。2009年7月,阿拉善右旗文物部門文物普查時在雅布賴鎮呼都格嘎查境內陶乃高勒洞窟中發現手印巖畫。該洞窟正南方向約60米河床兩岸分布著直徑2~8米不等的七個石圈遺址,它們是否與洞窟手印巖畫相關,有待進一步研究。陶乃高勒手印巖畫對研究人類生活史、美術史、環境演變等都具有重要史料價值和科研價值。專業人員初步判定陶乃高勒手印巖畫與布布手印巖畫、額勒森呼特勒手印巖畫同屬一個時期,但年代確定需要進一步論證。
雅布賴山中養育著巖羊、山鴿、鼯鼠、盤羊、巖羊、山雞、石貂、鵝喉羚等野生動物,也孕育了意味雋永、風姿動人的雅布賴鹽湖。它聯結了草原絲綢之路與綠洲絲綢之路的許多地方。內蒙古雅布賴鹽化集團有限責任公司開發、管理雅布賴鹽湖,鹽產品市場范圍在陜西、甘肅、寧夏、內蒙四省;硝化工及染料產品主要在湖北、浙江、江蘇、天津、廣東、福建、湖南等省區,還出口韓國、日本、東南亞及中東地區。通過現代交通,雅布賴的鹽把海上絲綢之路沿岸國家、地區也聯結起來了。
2015年5月29日,我們慕名拜謁雅布賴山,沿河雅公路(河西堡—雅布賴)北上。到達后,佇立雅布賴鹽湖南邊沙坡上標志性的九棵樹下觀瞻許久,才開赴鹽湖區。
正午時分,汽車沿鹽湖邊道路進入鹽場。路面坑坑洼洼,非常艱難。這是鹽堿地的典型特征。竟然有兩只野鴨在湖面上游弋,當地朋友說它們在吃鹵蟲——這是一種紅色微生物,肉眼看不見。有的鹽湖鹽分較高,呈橙黃色。湖邊,雪白色成品鹽堆積成巨大平臺。它旁邊還有一座堆積物,本來是白色,被風吹成灰色。大漠深處的云團也性情豪爽,大開大合,陰晴交替。時而有大朵云團排山倒海地飄移而過。云團與藍天相間時,鹽湖呈灰色,水波蕩漾的狀態比較明顯。我們上到白色鹽堆平坦頂部,憑高遠眺,一道道排列整齊的鹽湖猶如鹽田,層次分明,別具美感。遠處是一帶黃沙。北邊有座開發鹽湖時揭開沙蓋堆積而成的山丘。再遠處,就是巍巍雅布賴山了。
陽光裸露時,鹽湖泛著刺目光芒,鹽山也白茫茫一片。眼睛就被刺傷,淚流不止。武威電視臺編導何宏德是甘肅民勤人,他說了句很生動的話:“眼睛羞得很!”這是靈動傳神的詩語!
石器時代到大工業時代似乎只是一瞬間。目前無法考證鹽湖被開發利用的最早歷史,但古老而艱苦的采鹽、販鹽方式一直持續到上世紀六七十年代。據說,雅布賴山里牧民至今還用駱駝馱著自己曬制的鹽出來換其他物品,他們是現代仍在履職的駱駝客。而上世紀六七十年代退出馱運歷史舞臺的駱駝客已經進入生命暮年。2015年2月7日下午,我們在阿拉善左旗采訪了曾經從這里馱鹽的老駱駝客黃庭正、潘存搖、富羨年。
黃庭正,77歲,家鄉在今阿右旗塔木素鎮格日圖隊嘎查,父輩均以拉駱駝為生。他18歲從民勤到牧區,在嘎查放一年駱駝,就開始從吉蘭泰往三道坎(黃河邊的水運碼頭)運鹽,路線為:嘎查—塔木素—阿拉騰敖包—巴彥諾日公—蘇海圖—八音烏拉—吉蘭泰—烏達(三道坎)。嘎查到吉蘭泰單程要走10多天時間。最多時一天走70公里路,最少也有60公里。駱駝客要自帶牲口飼料。每人拉六鏈子,每鏈子有15峰駱駝。根據水源之間距離決定路程長短,不論下雪還是刮大風都要前進。走到哪里,住到哪里,有時候支帳篷,有時候露宿。做飯時,燒火一般用梭梭。他們主要吃米、面、駱駝肉、羊肉。馱鹽途中遇到過狐貍,但沒有遇到狼和土匪搶劫。黃庭正從嘎查往額濟納旗運過鹽。也往其他地方送過鹽,先用五六天時間從民勤到雅布賴鹽場馱上鹽,再花八九天時間馱往金昌河西堡、扁都口等地換糧食。雅布賴鹽場的鹽比吉蘭泰的鹽品質好,當時就很有名。
潘存搖,78歲。老家在甘肅民勤東湖鎮子,祖上在牧區放羊,他17歲開始拉駱駝。當時,潘存搖居住在巴彥諾日公通古圖五隊嘎查。剛開始拉駱駝時,一人負責15峰駱駝,后來增加到20峰,最多時,一人負責20多峰駱駝。行路中,潘存搖會自己唱秦腔、眉戶、蒙古小調,提醒自己不要犯迷糊。通常五更起身,摸黑趕路,走到晚上看不見路了才歇息,住在隨身攜帶的帳篷中,一個帳篷一般住四個人。吃米飯、面食,還有羊肉、駱駝肉。潘存搖20歲結婚,婚后仍然拉駱駝,每個冬天馱12次鹽到河套地區,再從河套運糧回來。他到過三盛公(水利樞紐,在磴口)、烏達(三道坎)、察汗池、營盤水、中衛等地。1964年,吉蘭泰通火車,他才結束駱駝客生涯。
富羨年,77歲,老家在甘肅民勤東湖鎮。13歲開始在民勤跟隨別人拉駱駝,從雅布賴鹽場往民勤、河西堡送鹽。
駱駝客一般五更天出發,途中休息吃飯后,還需專人放駱駝,過程十分辛苦。因為這是極苦的差事,東家、商家都善待駱駝客。他們說牧區有很多蒙古族女人也從事運鹽職業,她們力氣較大,獨自能將鹽口袋放上駱駝。有些民勤男子娶蒙古族姑娘,就隨了蒙古人,因為來回走動,(不少)民勤人也懂得蒙語了。阿拉善人學漢語也是民勤人教的。
我們切實感受著他們在蒼茫沙漠中顛簸飄搖的酸甜苦辣。古今中外的駝隊,大概就是這種生活模式。史載,粟特、羅馬等國家的商隊大多都帶著小型樂舞組織,想一想他們長年累月在旅途中跋涉的單調和辛苦,就覺得理所當然。而更多商主愿意慷慨解囊興修寺院,也折射出他們對生命意義的深刻理解和達觀態度。
交流過程中,經我們再三請求,潘存搖唱了《五哥放羊》和一首蒙古語歌曲,然后翻譯出大意:“找了一個朋友,時間長見一面。一見面,不認識了。”潘存搖比黃庭正、富羨年外向,我半開玩笑問他,在枯燥的拉駱駝過程中是否受到過某些誘惑?潘存搖哈哈大笑,連說沒有。接著又說這個不能說。旁邊有人笑著鼓勵他可以說。潘存搖略顯焦急,急忙用蒙語打斷。他倆用蒙語交談。我們茫然,懵懵懂懂。
采訪結束,我再三表示感謝,并邀請他們合影留念。黃庭正似乎覺得拐棍是累贅,扔到草坪中。我急忙撿起來,雙手遞給他。照完相,他由衷說:“感謝邀請我們照相。”然后向著夕陽躑躅走去。我望著他緩慢移動的背影,無限感慨。托爾斯泰說:“在清水里泡三次,在血水里浴三次,在堿水里煮三次,我們就會純凈得不能再純凈了。”
每每與駱駝客這樣平凡的勞動者交流時,我就想起這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