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西方“圍城”中“僥幸”類副詞性關聯詞語比較

謝子嵐+原蘇榮

摘 要：本文從語言學視角，對錢鐘書的《圍城》與其英譯本Fortress Besieged以及David Lodge的Small World與其漢譯本《小世界》中的“僥幸”類副詞性關聯詞語“fortunately”“luckily”“happily”和“幸虧”“幸而”“好在”進行比較分析。從句法、語義特征和語用功能三個角度來分析“fortunately”“luckily”“happily”和“幸虧”“幸而”“好在”，旨在對副詞性關聯詞語有更深入的研究，并為讀者欣賞文學作品提供一個新的視角和思路。

關鍵詞：“僥幸”類副詞性關聯詞 句法 語義特征 語用功能

一、引言

錢鐘書的《圍城》是中國現代史上非常經典的文學作品。小說通過對留洋學生方鴻漸回國之后豐富而曲折的經歷的生動描寫，展現了一群中國知識分子在事業與情感上遇到的種種困難，揭示了人生即是“圍城”的社會心理以及輾轉于中西方不同文化氛圍中的現代知識分子的精神危機，同時它的英譯本也廣受贊譽。時隔三四十年，英國文學界出現了另一部令人驚嘆的作品——Small World，由David Lodge所著。這部小說中的學者們滿世界飛來飛去，看似忙于學術，探尋更高深的領域，實則在為名利奮斗，沉迷探究學術帶來的各種享樂。它的漢譯本《小世界》也深受中國讀者的喜愛。因為兩部小說有著十分相似的故事情節和敘事方式，在戲謔手法上又有異曲同工之妙，這很容易讓中國讀者聯想到錢鐘書的《圍城》，因此也將《小世界》稱為西方的《圍城》。本文從句法、語義和語用三方面入手，以錢鐘書的《圍城》與其英譯本Fortress Besieged和David Lodge的Small World與其漢譯本《小世界》為語料，對這些作品中的“僥幸”類副詞性關聯詞語“fortunately，luckily，happily”及“幸虧、幸而、好在”進行對比分析，從而為讀者閱讀欣賞小說提供新的視角，進一步加深對小說的理解。

二、“僥幸”類副詞性關聯詞語

（一）副詞性關聯詞語的定義

在英語語法教學、對外漢語語法教學中，副詞教學是重要的內容之一，尤其是對副詞性關聯詞語的掌握和運用。首先，在英語界中有學者韓禮德和哈桑（Halliday，M.A.K.&Hasan，R.）[1]（P230）提出連接副詞（conjunctive adverbs）有銜接功能，能夠起連接作用的特殊語義關系（即表達出來時具有銜接功能的關系）；夸克等（Quirk，R.et al.）[2]（P442，632）指出連接副詞（conjuncts）具有連接語義的作用，表示說話者對兩個語言單位之間的聯系所作的評價。在漢語界有學者趙元任[3]（P346）提出關聯副詞是有關聯作用的副詞；范開泰[4]（P7）認為有些副詞本身的意義和用法決定了它可以在分句間起關聯作用。近年來，學者原蘇榮[5]（P2）認為副詞到連詞存在一個連續統，典型的連詞具有連接功能，語義上表示句子間的各種結構關系；典型的副詞保留著副詞的功能，即作狀語去修飾謂詞性中心語。但有一類副詞既有修飾功能，也有連接功能，比較靠近連詞，實際上是兩個詞類之間的“過渡地帶”，稱為“副詞性關聯詞語”。

（二）“僥幸”類副詞性關聯詞語的界定及在小說中的分布

“僥幸”類副詞性關聯詞語是一種典型性副詞性關聯詞語，該類副詞含有“僥幸”的意味，表示因為某事件的發生，而能夠避開某種窘迫狀況出現的情況。漢英典型性副詞性關聯詞語“幸虧、幸而、好在”與“fortunately，luckily，happily”又稱為“僥幸”類副詞性關聯詞語。《圍城》《小世界》、Fortress Besieged與Small World中“僥幸”類副詞性關聯詞語出現的頻率如表1。

需要特別說明的是，1.Small World中有一例“fortunately”作副詞修飾謂語；2.雖然“happily”在Fortress Besieged中出現了7次，但它所表達的意思都是“快樂地”“開心地”，不包含“僥幸地”的含義，因此不屬于“僥幸”類副詞性關聯詞語（以下簡稱“該類副詞”），不是本文所要分析的對象。

通過對表1的分析，發現在用詞方面，漢譯英譯者習慣于把該類副詞譯作“fortunately”和“luckily”，且前者出現頻次要遠高于后者，推測可能與作者的文化背景和自身寫作風格相關。同時，戴維·洛奇的《小世界》不論是英文原版還是漢譯本，其中所出現的“僥幸”類副詞性關聯詞語較少。這也說明無論是作者還是譯者，他們對詞語的選擇及運用都有各自的看法和見解。通過閱讀原著和譯本，我們發現原文中的“幸虧”“幸而”“好在”與“fortunately”“luckily”“happily”并不是簡單地一一對應的關系，譯者會選用其他多樣的詞語來表達相同的意思。

三、“僥幸”類副詞性關聯詞語的句法、語義特征、語用功能比較

（一）句法特征

本文收集了《小世界》《圍城》、Fortressed Besieged與Small World四本小說中出現該類副詞的句子，以小句作為基礎單位來分析“幸虧”“幸而”“好在”與“fortunately”“luckily”“happily”在復句或語篇中的位置。通過對收集的語料的分析及分類，該類詞語的句法位置頻次見表2。

從表2中的數據可以看出，1.在用詞方面，英文小說中多用“fortunately，luckily”，并且“fortunately”出現的次數最多。然而，起到副詞性關聯詞作用的“happily”未出現。另外，在收集的語料中有且僅有一例“fortunately”是位于句末。漢語小說中“幸虧”“幸而”出現的次數較多。2.從句法位置來看，“fortunately，luckily”多出現在句首位置，句中或句末位置出現得較少；而漢語中除了“幸虧”有一處是出現在句子中間，其他都出現在句首位置，基本不會在句末出現。為了方便分析，下文中用“□”代表該類副詞。endprint

1.句首

1）□+主語+謂語

（1）幸虧過道那邊的一個人注意到有什么事情使我們不安，于是自己過來看一看。（《小世界》）

（2）幸而他是個男人，假使他是個女人，我想不出你更怎樣吃醋。（《圍城》）

（3）好在她是學醫的，并不當什么一回事，也沒出什么亂子。（《圍城》）

（4）Fortunately，the bridge soon came to an end.（Fortress Besieged）

（5）Luckily I was starting a years sabbatical in America.（Small World）

從本文收集的該類副詞位于句首位置的語料中，“□+主語+謂語”這個分布情況是最常見的，且使用頻率最高。同時，以上5個例句表明，無論是英語中還是漢語中該類副詞后面出現的主要是人稱代詞，有少數為名詞，同時上述小句都有自己的主語和謂語，不缺少語義成分。也可以發現當該類副詞位于句首時，副詞后緊跟的事情往往能讓說話者感到欣喜或僥幸。

2）□+謂語

（6）幸而明后天就到上海，以后便沒有這樣接近的機會，危險可以減少。（《圍城》）

（7）我也真討厭他們，好在將來不會一起住。（《圍城》）

（8）因為他絆在了門檻上，幸虧抓住椅子背支撐住才沒有趴下。（《小世界》）

在本文所收集的語料中，“□+謂語”僅存在于漢語中，漢語副詞可以出現在沒有主語的小句中，而英語副詞普遍沒有這種用法。在這種分布中，通常小句的主語被省略，以避免表達上的繁瑣，實際上，省略的主語可以重新放在該類副詞的前面或后面。例（6）可以還原為“幸而這船明后天就到上海”，例（7）可以還原為“好在大家將來不會一起住”，例（8）可還原為“幸虧他抓住椅子背支撐住才沒有趴下”。

2.句中

主語+□+謂語

（9）紙牌幸虧沒買到。（《圍城》）

（10）They then realized that Miss Fan had nearly fallen down and luckily been caught by Hsin-Mei.（Fortress Besieged）

（11）His heart also managed to dodge the pain，which luckily had not yet started up.（Fortress Besieged）

本文收集的語料中，有3個句子符合“主語+□+謂語”這一結構分布，且可看出英語中該類副詞相比較漢語副詞而言表現出較高的出現頻率。例（10）、（11）中的“luckily”皆作插入語成分，可以置于主謂之間，并在謂語前面作狀語。而漢語中的該類副詞不能用作插入語出現在句中位置，因為不符合語法規范。例（9）中，“紙牌幸虧沒買到”是被動句，可還原為“紙牌幸虧沒被買到”，主語是“紙牌”。

3.句末

主語+謂語+□

（12）The girl didnt take it any further，fortunately.（Small World）

在本文收集的語料中，只有例（12）中的“fortunately”是出現在句末的。且“fortunately”前有逗號表示語流中的停頓。而漢語中的該類副詞沒有此類句法分布，不能置于句末，說明漢語對副詞的分布限制性要比英語強。

（二）語義特征

從語義功能角度分析所收集的語料發現，“僥幸”類副詞主要表現出兩種“邏輯—語義”關系，一種是轉折關系，另一種是有利的“因果—條件”關系。

1.轉折關系

（13）因為他絆在了門檻上，幸虧抓住椅子背支撐住才沒有趴下。（《小世界》）

（14）Luckily，I was starting a years sabbatical in America.（Small World）

（15）幸虧她晚飯回來吃的，并且吃了兩碗。（《圍城》）

（16）Luckily，I took the receipt out for you.（Fortress Besieged）

轉折屬于“邏輯—語義”關系中的延伸關系。轉折關系意味著所表達的內容和原先預料的相反。原先的預料來源于前文中已經言明的，或者從交際過程的情景語境中推測出的（原蘇榮，2013：243）。如例（13）中，前半句說明不出意料的話菲利普·斯沃洛是會摔倒的，而“幸虧”則表明還好他沒有摔倒。例（14）中，西比爾·梅登作為一名高齡未婚女子，想著如何向學校隱瞞懷孕的事實，如果被學校發現，她將顏面無存，好在她有去美國實習一年的機會，使這件事情能夠避免暴露。

2.有利的“因果—條件”關系

（17）Fortunately for Ronald Frobisher，there had been some delay in getting the line open from Australia，and he was safely ensconced in the studio by the time the voice of the producer in Sydney came through，surprisingly loud and clear.（Small World）

（18）柔嘉想自己把方家種種全跟姑母談過，幸虧她沒漏出來，否則鴻漸更要吵得天翻地覆，他最要面子。（《圍城》）

（19）幸而柔嘉不把這些話跟丈夫說，否則準有一場吵。（《圍城》）

（20）Fortunately，every precaution had been taken，and none of the letters had fallen into Hsiao-cheengs hands.（Fortress Besieged）endprint

例（17）～（20）中的“fortunately”“幸虧”“幸而”都表現出了講話者積極的情感態度。例（20）中，“fortunately”后面跟隨的是積極的條件，來說明沒有信件落入效成的手中，以表現鴻漸舒了一口氣。在此類關系中，漢語傾向使用諸如“才”“否則”等表明此關系，而英語中則不存在這種傾向。

（三）語用功能

從語用功能角度分析收集到的語料，發現該類副詞具有焦點標記、主觀化和強調功能。

1.焦點標記功能

焦點同語言信息結構相關。很難做到只從字面上去找信息焦點，唯有在一定語境中去分析并尋找才能正確快速定位信息焦點。楊亦鳴等[6]認為，“副詞前的主語通常不能成為信息焦點”，也就是說副詞后的主語可以成為信息焦點。

（21）Everything was topsy-turvy and many classes had to be canceled；fortunately，the war had affected the students also，and only 158 of them had shown up.（Fortress Besieged）

（22）Luckily the meat ball he picked up didnt roll onto your clothes.（Fortress Besieged）

例（21）、（22）中的信息焦點可以非常快速地被找出。例（21）中的信息焦點是“the war had affected the students”；例（22）中的信息焦點是“the meat ball didnt roll onto clothes”。

2.主觀化功能

主觀化功能指“僥幸”類副詞性關聯詞語能夠表達講話者的情感和態度。該類副詞表達說話者對相關命題的積極態度，并且因為發生的事情出乎意料，而透露出僥幸、欣喜的意味。

（23）可憐的李頌美頗有被搡到一邊的危險，幸虧安杰莉卡伸出一只手，把她拉進了這個重逢家庭的圈子里。（《小世界》）

（24）Fortunately，she had her work as an excuse，since she couldnt make it home in time during her lunch hour.（Fortress Besieged）

例（23）、（24）都表現出了說話者對命題的積極態度，并含有僥幸的心理。例（23）中，在李頌美就要被推到一旁時，安杰莉卡伸出手拉了她，這一動作避免了李頌美被擠出去的尷尬，使李頌美感到僥幸。例（24）中，柔嘉還好有工作作為借口，得以不去方家吃飯，表現出了柔嘉的僥幸及得意心理。

3.強調功能

本文收集的語料中的該類副詞含有強調功能，主要指說話者為吸引聽話者的注意，通過某種方法來凸顯重要信息，來表達強烈的情感態度。

（25）這次訂婚已經沒得到爸爸媽媽的同意，幸虧他們喜歡我，一點也不為難。（《圍城》）

（26）Fortunatley，marriage was still a long way off；there was still time to teach him.（Fortress Besieged）

例（25）中，柔嘉和鴻漸訂婚盡管未經她父母同意，但基于她父母對她喜愛有加，才沒有被責備。柔嘉用“幸虧”二字，強調了父母對自己的喜愛。例（26）中，范小姐認為離結婚還有段時間，因此她可以有時間去改變辛楣。此處可看出，范小姐都已經想到結婚這一步了，強調了她對辛楣的滿意及愛慕。同時，通過觀察可發現，一般表達強調功能的該類副詞主要位于句首位置。

四、結語

本文通過對《圍城》及其英譯本Fortress Besieged，Small World及其漢譯本《小世界》中“僥幸”類副詞性關聯詞的收集和分析發現：1.從句法位置看，無論是漢語還是英語，該類副詞大多都出現在句首位置，少數出現在句子中，僅有一例出現在句末，可以看出漢英中該類副詞的句法位置比較固定；2.從語義特征看，無論漢英，該類副詞都表示轉折關系和有利的“因果—條件”關系；3.從語用功能看，漢英中該類副詞都具有焦點標記功能、主觀化功能和強調功能；4.值得一提的是，盡管收集的語料中有7例“happily”，但都作“快樂地”解釋，作副詞修飾謂詞。從句法、語義和語用三方面來分析該類副詞，能夠讓讀者用全新的視角去欣賞解讀小說。

（本文是上海市哲學社會科學“十二五”規劃項目“漢英特殊類詞語——副詞性關聯詞語多視角比較研究”[2014BYY003]部分成果；上海市教委人文社科類科研創新項目[B-9123-14-001010]部分成果。）

參考文獻：

[1]Halliday，M.A.K&Hasan，R.Cohesion in English[M].London：Longman Group Limited，1976.

[2]Quirk et al.A Comprehensive Grammar of the English Language[M].London：Longman，1985.

[3]范開泰.關聯詞語[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1981.

[4]趙元任.漢語口語語法[M].北京：商務印書館，1979.

[5]原蘇榮.漢英副詞性關聯詞比較研究[M].上海：上海三聯書店，2013.

[6]楊亦鳴，徐以中.副詞“幸虧”的語義、語用分析——兼論漢語“幸虧”句相關話題的形成[J].語言研究，2004，（1）：19-23.

（謝子嵐 原蘇榮 上海師范大學外國語學院 200234）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