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珠

榮光友

一

飄飄灑灑的綿綿細雨如輕紗薄霧，籠罩著峨眉山市康復醫院大院內的花草樹木，晶瑩的水珠附在翠綠的枝葉和五彩的花瓣上，散發著扣人心弦的魅力。

午休時間的高級病房區，顯得格外幽靜。大多數人都進入了夢鄉，只有極少數人還在忙碌著，包括康珍珠。她身為峨眉山市人民醫院的護士長，這次專門請了長假來護理因車禍住院的老公金天成。她剛剛將老公的貼身衣褲洗干凈晾在陽臺上，又趕緊將老公酷愛的蘋果洗凈削皮切成小塊，放在瓷盤里，插上牙簽，以備即將午休醒來的老公食用。這些舉動在外人看來是夫妻和睦的佳話，可在珍珠眼里，卻有著道不盡的悲傷。

英俊健壯、氣宇軒昂的金天成，是功成名就的地產大亨。此時此刻，躺在病床上的他正夢見與小情人水靈靈游山玩水，調情逗樂，臉上綻放出心滿意足的微笑。突然，一輛滿載著貨物的大貨車以迅雷不及掩耳的瘋狂速度，惡狠狠地向著他和小情人沖輾過來，他驚慌失措地大聲疾呼：“救命啊——”然后，非常痛苦地“昏”了過去。

康珍珠一邊拿著雪白的毛巾為他擦去臉上的冷汗，一邊輕聲地呼喚著：“天成，天成，你醒醒！”金天成睜眼一看，發現自己正躺在病床上，他知道，自己又夢見了那極為恐怖的一幕……

水靈靈是個才貌雙絕的藝校小美女，瓜子臉，柳葉眉，櫻桃小嘴，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特別迷人。第一次看見水靈靈時，金天成特別震驚，“陶優優”的呼喊聲差點就要脫口而出。自然，他知道，這女孩絕不可能是陶優優。陶優優是他的初戀，兩人青梅竹馬，不過陶優優20歲時患白血病去世了，這成了金天成心里刻骨銘心的痛。每年清明，他都要去給初戀掃墓，從未間斷過。當他見到水靈靈時，初戀情結如激情狂飆席卷而來，令他癡迷淪陷，不能自已！

久經情場的獵艷高手金天成深知，想要征服絕色美女，必須超常付出。因此，他揮金如土，香車豪宅，甜言蜜語，軟硬兼施，終于將水靈靈收入了“后宮”。從此，他們雙宿雙飛，如膠似漆。

兩個月之前，金天成與水靈靈前往蜜山湖度假村游玩，野營、游泳、泛舟……樂此不疲！在返城的路上，水靈靈竟然異想天開地玩起了飆車飄移，將跑車開到了極致時速。只可惜，在一急轉彎路口，與一輛迎面而來、滿載貨物的大貨車來了一個“激情熱吻”。水靈靈當場死亡，金天成也因受傷被送進了醫院急救室。幸好，他受傷不太嚴重，經過醫院的精心治療和康珍珠的細心護理，金天成的傷情逐漸地好轉了。

二

出院后，金天成仍需休養，所以不常去公司，經常在客廳里品茶，看電視。妻子康珍珠卻像一只勤勞的蜜蜂，一刻不停地忙碌著：擦桌子，拖地板，洗衣服，研究營養菜譜……清瘦苗條的身影猶如一臺蓄滿了電的電機，不停運轉著。此情此景恍若時光倒流，讓金天成再次看到了舊時光景：剛剛成家之時，每天傍晚下班回家，珍珠體諒丈夫創業之初工作勞累，總是安排他品茶休息，而她卻緊張有序地忙著做飯做家務，年年月月，持續不斷……回首往事，感慨萬千，他忽然感覺鼻子發酸，情不自禁地說道：“珍珠，請個家政服務員料理吧，何必辛苦自己，咱家有這個錢！”

“我知道家里有錢，但這么多年來，我早已習慣了親力親為?！闭渲槊碱^一皺，她特別不愛聽丈夫財大氣粗的語氣，“我想，這也可能是我最后一次打掃衛生了?！?/p>

“你說什么？”金天成似乎沒有聽清妻子最后的一句話。

“沒什么，你繼續看電視吧，我做瑜伽去了?！闭渲榈ǖ卦谧炖锓帕艘活w藥丸，眼里仍有一絲淡淡的憂傷……

一陣優雅動聽的古琴音樂，仿佛澄澈之水漫過金天成的心田，讓靜寂的夜晚充盈了無限的生機。他尋著音樂一路走去，看見半開半合房門的健身房里，身著潔白健身服的康珍珠正隨著音樂，在一方碧綠的毛氈上，云舒云卷，揮灑自如地練著瑜伽。她苗條的身姿猶如柔弱的柳條，一會兒彎曲成“C”字，一會兒又翻卷為“S”字，然后又逐漸演變成“丁”字……汗水從珍珠的眉梢滑落至脖頸，一股熟悉的香氣彌漫開來，滲進金天成的每一寸感官，迅速點燃了他熊熊燃燒的情欲。此時，康珍珠適時地回眸，一雙眼睛顧盼生輝，正撞了上金天成的視線。他大步流星地走向珍珠，激情澎湃地摟住妻子：“珍珠……”“天成……”他們相擁著走向臥室……幾番云雨之歡后，夫妻倆雙雙沉醉在溫情蕩漾的氛圍里。金天成以珍寶失而復得般的心情輕輕地摟著妻子，如同久旱的禾苗逢甘霖，神清氣爽，容光煥發，仿佛又回到了20多歲的“奔騰”年代。

第二天上午，神采飛揚的金天成情意綿綿地對妻子說：“珍珠，謝謝你的寬宏大量，從今往后，我要好好地愛你，補償你！”

“天成，我馬上要出差一趟，你在這期間要照顧好自己，把身體養得棒棒的?！笨嫡渲楸荛_了丈夫深情的表白，自顧自說著，“也許，等我回來，將會有更大的驚喜在等著我們！”

此時的金天成有點摸不透妻子的心，看不出珍珠是高興還是別的什么情緒，總覺得她的語氣里有著若有若無的失落和傷心，卻又轉瞬即逝，變得笑語盈盈。真的是好久沒這么打量過妻子了！

自從幾年前金天成包養了水靈靈之后，十天半月難回家一次，即使回家，也是與妻子分房。痛苦不堪的康珍珠心亂如麻，舉棋不定：離婚吧，兒子女兒怎么安排？不離吧，持續不斷的折磨令她心如刀割，疼痛難忍。離又離不得，過又過不好，左右為難、無可奈何之下，只能茍且。但是，忍氣吞聲換來的卻只是丈夫的得寸進尺，小三的倍加囂張。在好長一段時間里，水靈靈經常在電話里向珍珠“示威”，“秀恩愛”，更為無恥的是，還將她與金天成的床照以及金天成寫的《離婚協議書》快遞給了康珍珠……小三的肆無忌憚和丈夫的絕情絕義，徹底摧毀了康珍珠的生存底線，她痛不欲生地吞下了一大把安眠藥，想要結束生命。好在，在省城上大學的女兒金玉竹臨時回家，發現了自殺的媽媽，及時撥打了120，同時也給小姨打了電話。

經過醫院搶救，清醒后的康珍珠看著妹妹焦急的神態和女兒哭成淚人的臉，終于號啕大哭起來，發泄了隱藏在心中的委屈和痛苦，并保證再也不會輕生了。出院后，在妹妹的安排下，康珍珠前往峨眉山萬年寺游玩，偶遇一位60多歲的大媽，因扭傷了右腳，痛得滿臉冷汗，呻吟不已。珍珠立即將大媽扶到寺院內的木椅上坐下，然后到小賣部買來了毛巾和冰塊，為大媽冷敷療傷，并按摩相關的穴位舒筋活血。30分鐘以后，大媽有所好轉。她感激地對珍珠說道：“大妹子，我是三峨山的‘藥丸涂傳人涂清明的妻子。我們是有緣人，你幫我恢復了健康，我也要為你解除煩惱。”說著，她從挎包里掏出一瓶藥丸遞給珍珠：“大妹子，我將這瓶用特別珍貴的藥材炮制的藥丸送給你，三個月服用一粒即可，服藥期間，每當你勞作、鍛煉稍為出汗，或是和丈夫同房時，你的全身將會散發出一種難以言說的芳香，令丈夫癡迷沉醉……”

可惜，后來的日子里，雖然康珍珠服用了藥丸，但無奈丈夫早已沉醉在情人的軟玉溫香里，把家當成了旅館。直到這次金天成受傷，珍珠才有了機會。

三

在康珍珠出差的日子里，金天成雖心系妻子，但卻也按捺不住男人的本能，又故態復萌，出去尋花問柳了?？伤麉s發現，自己居然對那些個環肥燕瘦完全失去了興趣，心心念念的竟然全都是妻子康珍珠！他滿懷希望地期盼著妻子早一點回家。

一個月后，滿面春風的康珍珠終于回家了，她進門后立即從挎包里拿出《離婚協議書》、一串珍珠項鏈和一串鑰匙遞給了丈夫：“金天成，我要與你離婚，請在離婚協議上簽字。這串項鏈，是你買給我的結婚禮物，如今婚姻解體，理當物歸原主。我已受聘于省城醫院擔任護士長，醫院安排了宿舍，我再也不需要家里這串鑰匙了，一并歸還給你?！?/p>

“珍珠，難道說這就是你帶給我的‘驚喜嗎？我不需要！”金天成斷然拒絕。

“你不是多次提出過離婚嗎？離婚以后，你就可以隨心所欲地拈花惹草了，我也可以心安理得地平靜生活。我們各得其所，這難道不是極大的驚喜嗎？”

“那些過往之事不用再提了?，F在，我發誓：從此以后，我一定要全心全意地愛你，絕不再去拈花惹草！”他信誓旦旦。

“你的誓言等于謊言！結婚時你曾發誓‘海枯石爛，永不變心，可結果呢，尋花問柳，朝三暮四。最近，如若不是養傷，你會在我的身邊待這么久嗎？”

“既然你都知道，為什么早不離婚？為什么要在醫院里護理我？為什么回家之后，又不拒絕與我行夫妻之事？這是為什么？”

“以前不離婚，是為了兒女著想，忍辱負重維持家庭完整。到醫院護理你，我也只是在盡妻子的職責。至于那最后的歡愉，就權當是給彼此留個紀念吧，也算是給20年的婚姻畫一個完整的‘句號?！?/p>

“珍珠，為什么非離不可？我真心悔改，你忘掉過去，我們開始新生活，不好嗎？”金天成苦苦哀求。

“當你家外有家、與情人雙宿雙飛的時候，我卻在忙工作，忙家務，忙著養育兒女。即使累得臥病在床，我也得掙扎著起床打理家事。我曾多次勸你關心關心家庭和兒女，你卻一再強調說你是做大事、掙大錢的人，讓我不要用雞毛蒜皮來干擾你。你用大把的錢財，買房買車買首飾，討好你的情人。我與你結婚20年，卻只收到過一串價值50元的珍珠項鏈。更為殘酷的是，你明知小三打電話羞辱我，卻還無動于衷。你說說，這樣的丈夫，哪個女人能夠容忍？”康珍珠越說越激動，眼淚也掉了下來，“如今，兒女已成年，懂得是非；你也康復了，我再也沒有任何牽掛，現在是最成熟的離婚時機。我給你一個月的思考時間。屆時，如果你還不簽署離婚協議，我將委托律師，向法院起訴！”

其實，此時此刻的康珍珠雖然表面上態度堅決，寸步不讓，但她的心里想的卻是：天成，我知道你已經有所改進了，可是，如果我不趁此機會好好地為難你、考驗你，你就不會知道應該如何珍惜婚姻、關愛家庭。只有等你痛改前非、洗心革面以后，我才能與你重歸于好——這才是我們真正需要的驚喜，你可不要讓我失望呀！

四

這天晚上，金天成將一雙兒女從省城大學里召喚回家，讓他們勸說媽媽不要離婚。兒子金玉樹心直口快：“老爸，這些年，你都干了些什么呀？孝敬爺爺奶奶、撫育我和妹妹的全部重擔都落在了媽媽的肩上。要是別的女人早就撂挑子了。要勸，我就勸你們趕緊離婚，這樣，媽媽也能輕松一些！”金天成非常氣憤，大聲責罵：“臭小子，你這是落井下石，唯恐家里不亂！”兒子“哼”了一聲，高昂著頭，很不服氣。

金天成將求助的目光看向了女兒金玉竹。清秀溫婉的金玉竹輕言細語娓娓道來：“爸爸，你的確不是一個合格的丈夫，老是拈花惹草，辜負媽媽。你們都不知道，媽媽非常痛苦，常常夜不能寐，默默地哭泣?！薄澳阏f的這些，我怎么不知道？”“你何曾關心過媽媽？當然不知道。三年前的一天早上，我偶然去媽媽的房間里尋找針線，看見媽媽的枕巾是濕的。后來，我才發現那是媽媽的淚水。我悄悄地將情況告訴了小姨。從此后，小姨經常來家里陪伴媽媽，還讓媽媽去她的會所里參與健身瑜伽和美體美容。后來，媽媽逐漸恢復了清秀的容貌和苗條的身材。只可惜，爸爸你根本就沒有發現媽媽的變化，根本不愿多看媽媽一眼。這些媽媽都能夠容忍，可是，你和你的情人卻變本加厲地折磨媽媽，硬要將她逼上絕路！”

“我……”金天成想要否認，卻開不了口。水靈靈擅自將離婚協議寄給珍珠并騷擾她，自己是知道的，但具體是怎么“騷擾”的，他并不知情，當時就當這是小女孩撒嬌，也根本沒有放在心上。后來才知道，信封里有自己和水靈靈的親密照、一封信，信上指責珍珠“恬不知恥地霸占著優質男人不放手”。當時，他也訓斥了水靈靈，警告她不準這么做了。

看著爸爸若有所思，金玉竹繼續說道：“忍辱負重卻換來了致命的打擊，媽媽痛不欲生地吞食了大把安眠藥。那天，我剛好有事臨時回家，這才發現媽媽欲服藥自盡，要不是120來得及時，恐怕媽媽早就離開我們了。小姨勸媽媽趕快離婚，媽媽當時也下定決心要和你離婚?？烧攱寢尳涍^調養恢復了健康，準備要和你離婚之時，沒想到你卻在這時候因車禍受傷了。媽媽只得強忍痛苦，前往醫院護理你……”

“你媽媽自盡之事，為什么不告訴我？”

“我打電話給你說‘家里有急事，讓你立即回家，可你卻說正在進行極其重要的商務談判，沒得空閑。我后來才知道，那時，你和水靈靈正在泰國游山玩水。后來，媽媽讓我保密，不要讓別人知道她自盡之事?！?/p>

“玉竹，我知道我的過錯太嚴重了。我下定決心一定改過自新，你幫我勸勸媽媽吧！”

“媽媽是一個心地善良的人。爸爸，如果你能夠痛改前非，做一個專情愛妻的好丈夫，我堅信，媽媽一定會與你冰釋前嫌、重歸于好的！”

女兒的一番話，重新點燃了金天成挽回妻子、維護婚姻的希望和信心，同時他也徹底地覺悟了：當年，陶優優得知好友康珍珠暗戀金天成，在病危之際，義不容辭地充當紅娘，將天成與珍珠撮合在了一起。兩年之后，天成與珍珠喜結良緣，特別幸福……金天成想到自己的荒唐行為，不但給妻子造成了嚴重的傷害，而且也辜負了陶優優的一番深情。

此時的金天成悔恨極了，什么小美女，什么真愛，統統都是愛他的錢財，只有康珍珠才是才貌雙全的“珍珠”！他下定決心，一定要痛改前非，做一個愛妻愛家的專情男人，用自己的真誠和實際行動，重新贏得妻子的原諒和信任。于是，他開始了挽回妻子、維護婚姻的一系列實際行動……

一年后，正值新春佳節，家里熱鬧非凡，珍珠娉婷優雅，帶著兒子女兒品茗閑聊，金天成則忙碌地在廚房大展身手。珍珠看看廚房里的丈夫，會心一笑，將那瓶藥丸丟進了垃圾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