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

父親去世，金柱難過了一陣子。他對父親最后的印象不是他垂老在床、日漸消瘦的樣子。打小以來，父親在霧氣中時隱時現的勞作身影和亮堂堂的吆喝叫賣聲，早已深深占據他的頭腦。

父親走了，他難過，也松了一口氣——終于不用天不亮就爬起來去趕一道道繁瑣的工序，終于不用苦站柜臺去賣那掙不了多少錢的白玉方糕了。

金柱一天天長大，同村同齡的年輕人早已各奔前程，每當看著過去的伙伴開個汽車回來，他心里都有說不出的滋味。父親對金柱管得嚴，他要把祖傳制作白玉方糕的秘訣傳授給他。父親總是帶著老花鏡，一顆一顆篩選新鮮的紅豆，然后在大鍋慢煮陳豆的同時，小心翼翼地抖出上乘的粳米，一鍋方糕蒸下來，年邁的父親已累得臉色漲紅，直不起腰來。可他還堅持一塊兩元，不預訂，不郵寄。每天慕名而來的顧客都是人頭攢動，可金家始終堅持著幾乎是賠本的生意。他曾嗔問父親：“紅豆少煮一兩個小時又無妨，何必這么認真？”

父親笑笑，只說：“老祖宗傳下來的東西，講究紅豆為餡，赤誠之心；外形方正，真誠不欺。”

他也只好無奈地笑了，低頭數著五塊十塊的毛票。

父親去世時拉著他的手，叮囑他無論如何都要精選上等的紅豆和粳米，讓手工的醇香永遠傳下去。他口中應著，心里仍盤算著如何湊夠買車的錢。

終于，機會來了。一天，一個商人慕名而來，愿出十萬高價買下制作白玉方糕的秘方。金柱心中一亮，十萬！那是多少塊方糕啊？！他一口答應下來，喜滋滋地接過那存有十萬塊的銀行卡。

他再不用天不亮就爬起來了，憑著父親建立的口碑，老店面的生意也還不差。可漸漸地，他發現顧客越來越少。那天，他在街上碰到了一群游客，手里提著包裝精美的盒子，盒子上面印的那個白凈的方正的東西，看著眼熟。他立即驅車前往超市，在光鮮亮麗的“土特產品”貨架上，看到了他的白玉方糕。提著一袋子回到家，他迫不及待地剝開精美而啰嗦的包裝紙，塞了一塊進嘴里，卻幾乎吐了出來。

這還是他熟悉的白玉方糕嗎？他嘴里的這糕點，紅豆餡小而甜膩，粳米皮厚而粗糙，只有那被機器壓過的圖案，精致而美麗。

那自小吃慣的口感和霧氣中父親的身影忽然清晰起來，往事一幀幀浮現：父親是怎樣掐著表計算著紅豆餡的蒸煮時間，怎樣拿著小量杯手腕一抖一抖地向其中顛著白砂糖，怎樣向每一格模子里傾注米漿，以及……他的赤誠之心。

而他自己，卻因為錢財和欲望，染黑了白玉方糕白凈方正的外表，染黑了自己也該擁有的、如紅豆般火熱的赤誠之心。

第二天天不亮，小巷中又響起了老金留下的鬧鈴聲。一個瘦弱的身影，一如當年那蒼老的身影，游移于騰騰的蒸汽之中，那蒸汽里，有久久留醇的清新香味。

老店門口的“金氐記”牌匾刷飾一新、清亮映陽。此外，門旁多了一幅對子，上書：

紅豆為餡，赤誠之心。

外形方正，真誠不欺！

作者簡介：蒼穹，女，1999年出生，曾就讀于哈爾濱師范附屬小學、哈工大附屬中學，現為中央民族大學附屬中學高三年級學生。習作曾作為范文在海淀區點評推廣。

（責任編輯 薛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