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自清：意境清幽

引讀：

湖水，總是有靈性的。大散文家朱自清先生筆下的白馬湖，彌漫著一種深沉的、撩人遐思的情愫，他素樸優美的語言像一陣陣輕風，吹起感情的漣漪，始終在全篇無聲地蕩漾，浸裹著讀者的心。

下面，先請大家一起欣賞大作家朱自清先生的散文《白馬湖》。

【美文呈現】

白馬湖

◎朱自清

今天是個下雨的日子。這使我想起了白馬湖；因為我第一回到白馬湖，正是微風飄蕭的春日。

白馬湖在甬紹鐵道的驛亭站，是個極小極小的鄉下地方。在北方說起這個名字，管保一百個人一百個人不知道。但那卻是一個不壞的地方。這名字先就是一個不壞的名字。據說從前（宋時？）有個姓周的騎白馬入湖仙去，所以有這個名字。這個故事也是一個不壞的故事。假使你樂意搜集，或也可編成一本小書，交北新書局印去。

白馬湖并非圓圓的或方方的一個湖，如你所想到的，這是曲曲折折大大小小許多湖的總名。湖水清極了，如你所能想到的，一點兒不含糊像鏡子。沿鐵路的水，再沒有比這里清的，這是公論。遇到旱年的夏季，別處湖里都長了草，這里卻還是一清如故。白馬湖最大的，也是最好的一個，便是我們住過的屋的門前那一個。那個湖不算小，但湖口讓兩面的山包抄住了。外面只見微微的碧波而已，想不到有那么大的一片。湖的盡里頭，有一個三四十戶人家的村落，叫做西徐岙，因為姓徐的多。這村落與外面本是不相通的，村里人要出來得撐船。后來春暉中學在湖邊造了房子，這才造了兩座玲瓏的小木橋，筑起一道煤屑路，直通到驛亭車站。那是窄窄的一條人行路，蜿蜒曲折的，路上雖常不見人，走起來卻不見寂寞——尤其在微雨的春天，一個初到的來客，他左顧右盼，是只有覺得熱鬧的。

春暉中學在湖的最勝處，我們住過的屋也相去不遠，是半西式。湖光山色從門里從墻頭進來，到我們窗前、桌上。我們幾家接連著；丏翁的家最講究。屋里有名人字畫，有古瓷，有銅佛，院子里滿種著花。屋子里的陳設又常常變換，給人新鮮的受用。他有這樣好的屋子，又是好客如命，我們便不時地上他家里喝老酒。丏翁夫人的烹調也極好，每回總是滿滿的盤碗拿出來，空空的收回去。白馬湖最好的時候是黃昏。湖上的山籠著一層青色的薄霧，在水里映著參差的模糊的影子。水光微微地暗淡，像是一面古銅鏡。輕風吹來，有一兩縷波紋，但隨即平靜了。天上偶見幾只歸鳥，我們看著它們越飛越遠，直到不見為止。這個時候便是我們喝酒的時候。我們說話很少；上了燈話才多些，但大家都已微有醉意。是該回家的時候了。若有月光也許還得徘徊一會；若是黑夜，便在暗里摸索醉著回去。

白馬湖的春日自然最好。山是青得要滴下來，水是滿滿的、軟軟的。小馬路的兩邊，一株間一株地種著小桃與楊柳。小桃上各綴著幾朵重瓣的紅花，像夜空的疏星。楊柳在暖風里不住地搖曳。在這路上走著，時而聽見銳而長的火車的笛聲是別有風味的。在春天，不論是晴是雨，是月夜是黑夜，白馬湖都好。——雨中田里菜花的顏色最早鮮艷；黑夜雖什么不見，但可靜靜地受用春天的力量。夏夜也有好處，有月時可以在湖里劃小船，四面滿是青靄。船上望別的村莊，像是蜃樓海市，浮在水上，迷離惝恍的；有時聽見人聲或犬吠，大有世外之感。若沒有月呢，便在田野里看螢火。那螢火不是一星半點的，如你們在城中所見；那是成千成百的螢火。一片兒飛出來，像金線網似的，又像耍著許多火繩似的。只有一層使我憤恨。那里水田多，蚊子太多，而且幾乎全閃閃爍爍是瘧蚊子。我們一家都染了瘧疾，至今三四年了，還有未斷根的。蚊子多足以減少露坐夜談或劃船夜游的興致，這未免是美中不足了。

離開白馬湖是三年前的一個冬日。前一晚“別筵”上，有丏翁與云君，我不能忘記丏翁，那是一個真摯豪爽的朋友。但我也不能忘記云君，我應該這樣說，那是一個可愛的——孩子。

七月十四日，北平。

（原載1929年11月1日《清華周刊》第32卷第3期）

賞析

《白馬湖》是一篇極有情趣的寫景散文。朱自清先生在一個小故事中引出白馬湖，景物中又自然地出現了“人”，呈現出最講究的“丏翁的家”，然后用一種自然筆調重點描寫春日里的白馬湖之景，“山是青得要滴下來，水是滿滿的、軟軟的”“楊柳在暖風里不住地搖曳”，又寫夏夜劃船之事，寫“成千成百的螢火”，創造出一種清幽的境界。離開白馬湖時，又在冬日，彌漫著一種深沉的、引人遐思的情愫。“湖光山色從門里從墻頭進來，到我們窗前、桌上”，這是一種最美麗的情思。這自然流露的情思像風一樣，是無形的，卻無所不在，將讀者緊緊包圍在其中。

【寫作鏈接】

寫景散文，要重點注意以下幾點：

一要景中有“人”。景中有人，景才能變得“活”起來。因為“活”，才會使所寫之景靈動起來。

二要情景交融。景中是要有情感的，精心描繪經過選擇的景致，就能營造出某種氛圍，即使不直抒胸臆，情感依然能夠透過文字傳達出來。

三要運用修辭。為了突出景物的特點，我們還可運用比喻、擬人、夸張、襯托等多種修辭手法，使得景物特征鮮明突出。

【仿作展示】

不停邂逅心中之湖

◎秦伊湄

或許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個古鎮情懷，流水江南，煙籠人家，那里的湖水美得溫軟細膩。在數千公里之外的荒蕪大西北也有著湖。

西部之行的頭兩天，我遇見了兩位“美人”。一位，是我在經過漫長車程后，拖著疲憊的身軀，在夜已至時才在夜色中看見那片廣闊的湖——青海湖。到達時已是晚上，當時冷風颯颯，遠處的青海湖顯得寧靜又普通，這有點出乎我的意料。第二天一清早，我拉開窗簾，卻見烏云密布，幾滴水珠落在窗上，當下心里暗道不妙，著名的青海湖日出我可能無緣邂逅。我依然不死心，草草著裝，來到門口，空氣中的寒意簡直要使我凍僵，但我已毫不在乎，面前是一片廣闊的湖，向左右延伸至目光不極的地方，湖水微綠，在漫天云彩的遮掩下，一輪紅日緩緩升起，在云彩之間的空隙處露了個面，很快又隱沒在上層的云彩之中。不過十幾分鐘的功夫，再看，就是霞光映照下的紅橙黃三色融會成的云彩，昭示著太陽的到來，此時的青海湖——這位美人，終于揭掉了面紗。我無福遇見藍天白云陽光下的她，卻遇見了一個更加壯闊的她。沒有陽光下的明麗，而是烏云與霞光交相映襯下的蒼茫。寒風，青水，還有岸邊上那塊用紅字刻的青海湖，我何其有幸、能夠遇到！

第二位“美人”在初始之時，也曾讓我失望。宣傳牌上寫著“天空之鏡——茶卡鹽湖”。我放眼望去，卻是黑泥與游客。無奈，我只好沿著小火車軌道拼命往深處走，走在沒人的深處，我走下了鹽湖。踩著雪白的鹽，深一腳，淺一腳，撩著艷色的裙子，我小心翼翼。猛一抬頭，眼前雪白一片，天上的白云飄過，被湖水及時捕捉，留在了湖面上，云從腳下過，所謂人間仙境，該當如此。鮮艷的裙子與我也一并映在了水中，清晰可見，讓人忘卻煩惱。回去時，人們聚在一起，將鹽慢慢變黑。我回頭一望，不禁感嘆，美人也需要探索才能真正邂逅。江南水鄉從不需要這樣，她時刻美如畫，但在這荒蕪的西北，需要你用心領悟，用心等待。因為你不知道何時，驚喜會來到你身邊。既而在眼前，展現出西北獨有的韻味，你不會想傷春悲秋，只需靜佇，感嘆自然的美。

第一站，邂逅了來自西北的兩位“美人”。我還將繼續行走，又會遇見怎樣的“美人”呢？

點評

在作者心中，湖即美人。青海湖是第一位“美人”，寫她不同于尋常的霞光映照下的紅橙黃三色融會成的絢麗之美；“天空之鏡”——茶卡鹽湖是第二位“美人”，所謂人間仙境，該當如此。景，情，人，融合在了一起，正似一幅畫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