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落吳門

韋斯琴

花開都是美好的，而花謝也終是必然的。水流花落，這本是世間最常態的循環。但是，在五百年前的吳門，花落的聲音居然驚動了一大批文人雅士。

那是公元1504年。這一年，吳門書畫界的領軍人物沈周已77歲高齡，而他唯一的兒子不幸在這年暮春病逝。悲傷至極的沈周一夜寫了十首落花詩，其中一首——“芳菲死日是生時，李妹桃娘盡欲兒。人散酒闌春亦去，紅消綠長物無私。青山可惜文章喪，黃土何堪錦繡施。空記少年簪舞處，飄零今日鬢如絲。”全詩悲而切！

沈門弟子文徵明、唐伯虎，讀了老師的落花詩，各和了十首。這一年，文徵明、唐伯虎都是35歲，世事之艱也已在他們心底累成土坷。唐伯虎因會試泄題案遭受牽連被冤下獄后，對仕途失了興趣，此時也借落花詩表達一下憤懣。他一口氣又寫了二十首，后又時常修改，并作落花圖，詩書畫相和。傳世的唐寅《落花詩》竟有四十七首之多。

而文徵明將老師的詩及自己的和詩示于友人一讀時，吳門才子徐禎卿隨之也和了十首。徐禎卿當年只有26歲，因詠出“文章江左家家玉，煙月揚州樹樹花”等妙句，才情在吳門已是人人盡夸。

沈周讀了徐禎卿這些小輩和的詩，贊不絕口，便又反和了十首。一時間，詠落花詩竟成了天下文人之日課。

文徵明前往當時的京城南京辦事，將落花詩誦給好友呂常聽，呂常也和了十首。返回吳門后，沈周品讀了呂常的和詩，詩興又發，再反和了十首。

靜居吳門的文徵明用小楷將沈周的三十首落花詩及文、徐、呂三人各和的十首詩，恭書了一遍。這便是如今擅寫小楷的書法愛好者時常臨寫的小楷范本《落花詩》。

而唐伯虎自書的幾十首《落花詩》則成為后人研習行書的范本。吳門才子祝枝山則用草書抄錄了數首唐伯虎的《落花詩》，那便是我們今天的草書范本之一。

沈周以畫聞世，書法亦絕佳，也曾作落花圖與落花詩書畫合冊。這些都是大明朝的國寶。

落花無情，流水有意。這些水一樣潛涌的詩，早已將詩境延伸到落花之外。我們在這傳世的一百多首落花詩里，讀到更多的是春愁之余的達觀、曠朗。正如沈周答呂常詩云：“老去掛牽宜絕物，白頭自笑此心孩。”“春如不謝春無度，天使長開天亦私。”

花落吳門，這落花的聲音，竟為后人存錄了一筆豐厚的精神食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