皈鄉（組詩）

李志文

歸宿

回來的半路

我因為與惡鬼纏斗太久

錯過了指定的歸期

掌紋上的命運被山道的流水彎曲

我除了自己就能認清所有人

咒語下得太輕

人心都在騷動

只有我和著滿腹苦水

咽下一世的諾言

死守住愛人留給我的一片天

和一段“游本”

神話褪色了

民歌散落在各個缺口

淪落荒地的苦命女啊

聽說在土匪家過了一夜

你就成功化現成狼的后裔

族殤

水深火熱的夾縫里

馬嘴一張一閉

牛角就磨合著對上了

主人留下魂

急匆匆地沉默了

“納莫號”屋里

一塊羌氏骨正呻吟著褪色

達吉神海啊

讓殘存著余溫的月色

照亮你前世的湖心吧

這一季秋收后

我要走上大東巴認定的路

重新去開天辟地

我要用殘軀填補雪山的裂口

拒絕流水的命運

假如今夜足夠長

我相信人人都會因失眠覺悟

待到狼嘯四起

“古氣”調越發蒼涼

象形文字刻下的經文

就會悄然裹住刀刃上的鋒芒

捍衛

昨夜

神告訴我

我的愛人已在毒咒上安居

并化成滿身毒粉的彩蝶

閃爍著我們的前生和來世

從此

我便安居于燈芯的夜幕中

經幡飄碎了

瑪尼石刻廢了

誰都知道

如果找不到今生的借口

那個轉經人就會在今夜老去

抓緊了最后的心跳

我自默然歡喜

一段“游本”

無意間撼動了山林

勸言

你說雪山太冷

我便燃成太陽

暖你一生一世

你說人心太冷

我便燒成烈焰

共你一夜纏綿

現在

讓我們趁蓮花開放的瞬間

默默地

相望一劫

末代

本來

我有一段上上簽的姻緣

卻因為誤入苦海

而幻滅于美人帳前

窒息的時空里

渴望幸福的鳥兒依舊遷徙著

我一醒來

彩虹就褪色了

所有人都不會介意擁有

只有我給自己找了個缺口

讓刀尖悄然劃過

我就可以躲過所有的祭日

今夜

黑白交織的風吹痛著我的宿命

難道是苦命的阿薩覓

在作祟人間之前

最后為我癡情一回

重托

跟隨候鳥遷徙了一生

最終還是走不出

自己預言的命門

那些因糊涂而走錯路的人

卻紛紛活對了

我努力用三身曼達

喚醒著本來的“無”

風起了

云重了

我借神的耳朵

聽到阿薩覓的囑托

她說她明天就要作祟人間

叫我今夜再悲憫一回

和我愛人一樣的眾生

我馱著重托

騎著紅虎去開天

命中的般若月從最初的天口

悄然歸去

零點時分

她入侵到我的夢里告訴我

她已貴為神國的公主

叫我務必用一生的時日

和圣山一起護住那一夜的

六字真言

最后

修行路上

一件心事

就能夠撼動一個人生

一粒塵埃

就足以改變一片凈土

我只能竭力將一生

活成兩世

一世用來解釋愛情

一世用來侍奉祖先

最后帶著饑荒

出一趟遠門

這一回走得很輕

眉峰一皺就是山

眼波一橫就是水

只要我抬眉潤眼

你曾留下的千山萬水

便會在我心間

一一攤開

我努力走出眉眼之間的帝國

給自己留下

一個潔凈的肉身

雄鷹飛過后

天就空了

美人死心后

夢就空了

最后只剩下一片

空空的麗江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