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床

于小漁

張俊開了一家家具店。這天，一對老年夫妻走進他的店里，要買兩張單人床。張俊就帶著他們看床。那對老年夫妻挑了一會兒，就定了兩張。兩張都是木板床架上裝個棕墊，簡單又舒適。張俊收下定金，就下了單。

下午，老頭兒又走進家具店，又看床，這回特別仔細，上上下下都看，甚至還把床翻過來看，然后又躺到上面試，還晃晃身子。折騰了一番，他才問張俊，怎么就沒有會響的床呢。張俊讓他給逗笑了，說床上躺著人要是響，那就是次品，要退回去的。

老頭兒一本正經地說：“那你給我找張次品的床吧。”

張俊說：“我這里不賣次品。明知道是次品還往外賣，那不是砸我的生意嘛。”

老頭兒說：“請你給我特制一張能響的床吧。”

張俊很詫異，想不出老頭兒為什么會提這么奇怪的要求。老頭兒看出了他眼里的迷惑，這才說，他最近睡著了就打呼嚕，打得很響，吵得老伴兒都睡不著覺了，時間長了，怕她的身體出問題，就想到了兩個人分開睡。

可是，老伴兒也有病，萬一夜里發病了怎么辦呢。本來這也不是問題。就是分開睡了，也在一個房子里嘛。可他對老伴兒太了解了。老伴兒心疼他，難受了也會忍著，那可就麻煩了。他就想到買一張能響的床，萬一老伴兒難受了，在床上輾轉反側，發出了聲響，他就能聽到，就可以去看看了。

張俊心里一驚，也有些感動。他可沒想到，一張床還有這么多講究。他想了想，就對老頭兒說，這個事情也好辦。床的四角兒裝平了才會穩當不響，只要把一角兒稍微裝低點兒，床不平了，一動就會響。老頭兒頓時高興起來，親熱地拍著張俊的肩膀說：“就按你說的辦。”

過了幾天，定制的兩張床都到貨了，張俊給老人送去，還負責安裝。他多了個心眼兒，就在給老太太安那張床時，故意把一個角兒安低了點兒，但上面又墊上了一塊小木板。墊木板的時候，他背著老太太，卻展示給老頭兒看。這樣，老太太剛躺上去，床不會響，老頭兒撤下了那塊小木板，床才會響，老太太就不會說這床有質量問題了。老頭兒看他這個主意不錯，就沖他豎了豎大拇指。兩個人會心地笑了。

兩天后，老太太卻找到了張俊。她那鬼鬼祟祟的樣子，真像電視里的特務接頭啊。張俊心里暗暗地想，不知道老太太會想出什么幺蛾子。

果然，等到店里沒別的客人了，老太太才湊到張俊跟前，神神秘秘地問道：“小伙子，能不能幫我想個主意，把那床整整，讓我家老頭子睡得安穩些？”

張俊一驚，忙著問道：“那床挺好的，大叔咋會睡不安穩？”老太太說，她家老頭子睡安穩了，就會打呼嚕，可睡到新床上以后，這兩宿都沒打呼嚕，倒讓她睡不安穩了。她就想，讓張俊給想個主意，把床整整。不然，老頭子再睡不好覺，可不該得病了嗎？

張俊抓著頭皮，卻想不出老頭兒怎么會睡不著覺。床絕對是好床，棕墊也是好棕墊，躺上去不會有任何不適感，怎么會睡不著呢？他決定到老人家去看看，也問問老頭兒是怎么回事兒，好找出原因來，對癥下藥啊。

來到老人家，張俊就給老頭兒檢查床，并問他怎么睡不著。老頭兒支支吾吾地應付著，找了個機會把老太太支出去，然后就小聲抱怨：“小伙子，你那招兒不靈啊！”張俊問他怎么不靈了。老頭兒說，他把墊著那個床角兒的小木板撤掉了，可那床就沒響，他放心不下老伴兒，這才成宿成宿地睡不著啊。

張俊來到老太太屋，坐到床上，稍稍一動，那床就“咯吱咯吱”地響著。他站起身，對老頭兒說，您坐上試試，看看響不響。老頭兒擺擺手說，他試過了，坐上去確實也響，可偏偏老伴兒躺上去就不響啊。這又是咋回事兒呢？

老太太跨進門來說：“還能是咋回事兒？是我不敢動唄！”原來老太太早就懷疑老頭子和張俊在她的床上動了手腳，她躺上去稍稍一動，那床就“咯吱咯吱”地響，她怕吵到老頭子，一宿沒敢動。等到天亮了，她就跟老頭子說這床有毛病，讓老頭子去換，可老頭子推三阻四就是不肯，她就覺得這里有蹊蹺了。她特意把張俊叫到家里來，又趁機躲出去，就是想偷聽他們倆會說什么。

張俊忙著說出了把床弄出響聲的緣由。

老太太長舒了一口氣說：“原來就為這個呀。你這人呀，這么大歲數了，還是老有小心思，要明著問問我，不就全好辦了嘛。你那呼嚕算啥呀，我都當成了小夜曲，沒它還睡不著呢。你一直打呼嚕，聲音從沒小過，就是最近你睡覺輕了，被自己的呼嚕聲吵醒了，這才知道自己打呼嚕。我還以為你有別的心思呢，非要跟我分開睡，原來是為這個呀。”

老頭兒被她說得不知道說啥好，但看老太太的眼光，卻是柔柔的。張俊就笑著說：“既然這樣，咱就別跟床較勁了，你們還是睡在一起吧。這兩張床，我搬回去了。”老頭兒忙著說：“這可不行。你把床的一角兒給安低了，這床都成了次品，還怎么賣呀。”張俊笑笑說：“那是幾個螺絲的事兒，往上調調就好了，簡單得很。”老頭兒堅持塞給他200塊錢，算是賠償他的損失。

張俊把錢塞回他手里，誠心誠意地說：“大叔，大嬸，你們讓我看到了內心深處的愛，這是多少錢都買不來的。謝謝你們教育了我。我今天也想早點兒收工，回家去看看我老婆。興許，她也想我呢，就是沒說。”

張俊蹬著板車往回走，掏出手機給老婆撥了個電話，跟老婆說，他想她了，一會兒就回去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