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詞匯化和虛化

呂彥+李慶

摘 要：現代漢語“這樣”除了作為代詞指代前文所提及的事物之外，在句法功能方面還可做狀語、定語等。經歷史考察，“這樣”一詞經歷了長期的詞匯化過程，雖然在句中有不同的句法功能，但其一直保持有指代這一語義特征。到現代，“這樣”一詞在篇章中逐漸呈現出一種語篇的銜接功能，其用法變得更加虛化，而指代的特征逐漸模糊。

關鍵詞：這樣；詞匯化；虛化

雙音節詞匯占優勢是現代漢語詞匯的一大特點。現代漢語雙音節詞匯結構是由古代漢語經歷時演變，并在語用過程中逐漸凝固而成。其背后的機制是“詞匯化”和“語法化”，經重新分析后，演變為現代漢語的雙音節結構形式。董秀芳（2011）在《詞匯化：漢語雙音詞的衍生和發展》中較為詳細地描寫了漢語雙音詞的主要衍生方式1。

演變后的雙音節結構形式在句法結構中所承擔的功能以及所在位置都會發生一定的變化或改變，這類變化大致分為兩類：一是詞性完全轉變，因此句法功能和分布特征完全改變；二是一個結構形式以某種主要的詞性為主，但兼有其他功能，其在句法結構中的分布特征也較為多樣。

本文通過描寫“這樣”一詞的歷時演變進程，發現其在句法功能中的作用與分布特征較為多樣，并且在篇章結構中，其功能仍處于進一步的虛化狀態中。

在《現代漢語詞典》（第五版）中對“這樣”的解釋為：指示代詞。指性質、狀態、方式、程度等；可以用作定語或狀語，也可以用作補語或謂語。2在《說文解字注》中對“樣”解釋為“栩實。從木羕聲。徐兩切”。3意為“橡”假借義為“像”，式樣。如：

（1）俯無鳥倨之呼，仰無亢極之那么[樣]，人莫之識，邈矣遼哉！《抱樸子·內篇》

（2）凡有所為，何稠先令亙、兗立樣，當時工人莫有所損益。《北史·列傳七十八》

從上述例句中例1的“樣”與“那么”可合而復指前者的“鳥倨之呼”和“亢極”兩種狀態。例2中“樣”為“制作東西前的所定好的樣式”。從這兩例句中我們可以看出“樣”在當時為名詞有“樣式”“狀態”之義，同時與其他詞語合用可復指前文所出現的事物。由此， “樣”由于其本身的語義特征，除了是名詞以外，本身也具有指代前文所出現事物或狀態的功能。

到中古時期，根據向熹先生《簡明漢語史》（修訂版），“樣”可做量詞，與指示代詞“這”合用，構成復音詞語。在《簡明漢語史》中表明，“這”為指示代詞，常常跟處所名詞“畔”、“邊”、“里”及量詞“般”、“樣”、“遍”、“度”、“個”、“回”、“些”、助詞“底”組成復音詞語。4而“樣”為量詞表示事物品類，如：《周禮》所謂天神、地示、人鬼、雖有三樣，其實只一般。但我們仍然找到一例在句子線性結構上“這”和“樣”并非緊密相鄰，如：

（3）問第一座：“上座是什摩人？”對云：“東國人。”“彼中還有這個[樣]人也無？”對云：“有。”“既有，來這里作什摩？”《祖堂集卷十九》

在該句中，“這個樣人”就是指“這樣的人”。“這”為指示代詞，而“樣”+“人”為量詞+名詞。然而在此句中，“樣”在句法結構中為量詞，但“這個樣人”在句中之意卻為“像這樣的東國人”。因此，雖然“樣”為量詞，但卻有指代的功能。

通過語料分析，我們發現在古代漢語中，“這”和“樣”合用所構成的雙音節詞語除了有指代的功能外，在句法結構中所承擔的功能也較為多樣，如在句中可作定語和狀語；在句群或語篇中有一定的銜接功能，但其在語義方面仍有指代性作用。

1 在句法功能方面，“這樣”在句中可做定語、狀語。

1、“這樣”做狀語：

（4）、先生與轎夫一干人聽了，無不吃驚，曰∶“我們見千見萬，不曾見[這樣]口快的。” 《快嘴李翠蓮記》

（5）、倘有人問。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別人將我們。看作何如人也。你[這樣]學中國人的書。是你自己要去學來啊。還是你的父母教你去學的麼。《老乞大新釋》

（6）、此是橫渠赤心片片說與人。如荀揚，何嘗有[這樣]說話。《朱子語類》

在上述例句中，“這樣”的句法位置一般在謂語，有時也會在動詞或形容詞前，不僅有指代前面所提內容的指代功能，而且還有加深程度的作用，其功能近似于副詞。

2、“這樣”做定語：

（7）、“只是他讀時，便只要模寫他言語，做文章。若移此心與[這樣]資質去講究義理。那里得來！是知書只貴熟讀，別無方法。 ” 《朱子語類》

（8）、雖各自有一個理，又卻同出于一個理爾。如排數器水相似；這盂也是[這樣]水，那盂也是[這樣]水，各各滿足，不待求假于外。然打破放里，卻也只是個水。 《朱子語類》

（9）、蓋孔子上章但是平說，子夏此章皆是說到誠處，說得重了。然今有[這樣]人，若不是他學問來，又不是天資高，安能如此。《朱子語類》

從上述例句可以看出指示代詞“這”和量詞“樣”合用構成復合詞語可以修飾名詞，在句結構中作定語，但同時也有指代義，如例7，“這樣資質”中的“這樣”可指前文所提到的什么樣的資質；例8，“這樣水”中的“這樣”是指前文所提的“像排數器水”；例9，“這樣人”中的“這樣”也指后文所提的“若不是他學問來，又不是天資高，安能如此”。其中，“這樣”與后面的名詞構成直接修飾關系，在線性序列上跟現代漢語有所區別的是缺少一個助詞“的”。從例句中看出，在當時，“這樣”與句中的名詞構成修飾關系后，結合程度較為緊密。

2 “這樣”在句群或語篇中的功能

經歷時發展演變，在現代漢語中，“這樣”的語用功能進一步擴大，除了有指代功能外，在篇章中還具有銜接功能。其既指代前面的內容又順承連接后面的內容，后面的內容與前面的內容有因果關系，可以用“因此”和“所以”替換。

（10）因為“物極則反”，欲速不達，應當調整兵力從容不迫地追擊之。[這樣]，就能取勝。本篇所引“窮寇匆迫”系孫子“用兵八則”之一。 《兵家——百戰奇略》

（11）、有些人通過特殊渠道走通了，拿到了便宜地，[這樣]，大家一傳十、十傳百，就開始在不規則的游戲中神秘地拿地《1994年報刊精選》

（12）、一些隊員不崇拜他們，不信任他們，他們許多承諾沒有兌現，[這樣]，反映在管理上，對一些隊員的散漫和不思進取，只能是一種遷就。《1994年報刊精選》

（13）、廣告公司服務不到位自然會失去顧客，[這樣]，代理制本身就是凈化生產環境的一種制度。《1994年報刊精選》

上述例句中的“這樣”語篇中其承前接后的作用。通過觀察上述例句，本文發現，其前面的句子與后面的句子并非構成必然的因果關系，但卻也能成為影響后面句子的因素之一。因此在篇章的表述中，需要用“這樣”進行銜接，除了復指前面所發生的事件外，也為后面句子所進行的結果性描述起引導作用。如將上述句子中的“這樣”去除后，句子的篇章連接便跟原句相比失去連貫性。

從上面所有的例句我們可以看出，“這”和“樣”合用所構成的雙音節詞語在句法結構中除了可作謂語和賓語外，還可作定語和狀語。但作定語與狀語時，其在語義方面仍有指代性作用。從對例句的描寫分析中，我們可以看出，因為“這”為指示代詞，“樣”除作量詞外同時也有代指功能。在句法結構中，“這”和“樣”通常會合在一起使用形成一個復合詞語結構，該結構既具有指代功能，可泛指亦可專指，相當于一個名詞性結構，因此可用在名詞前做定語。由于使用的頻率逐步增加，“這”和“樣”之間的空位也越來越小，其詞匯化程度越來越高，他們之間的聯系就越來越緊密。其演變過程為：

“這”+“樣” ---------這個樣人

“這樣”（定語）-------- 這樣人 這樣水

“這樣”（代詞）--------且如這樣

“這樣”（狀語）--------這樣快 這樣苦

“這樣”（承接前后 內容）---- …，這樣，…

最后，在現代漢語中，“這樣”變得更加虛化，從句中前移到句首，變為引起話題的標記，同時兼具表委婉語氣功能。如在平常生活的對話中我們常常見到下面的例子：

1、表示從疑問到確定的過程：

（14）A：明天我們到底要不要去參加那個活動？

B：這樣，要是明天大家都有空，就一起去吧。

2、對象的轉換：

（15）服務員：一共32元。

A：給你，100

服務員：沒有零錢嗎？

B：這樣，我來吧。

（16）、這樣，這樣，大家都別爭了，就我來付錢吧。

在小說文本中也類似的例句：

（18）、這樣子，隨便你罰多重的咒，都不會應了。《紅頂商人胡雪巖》

（19）、反正廣州他們帶不走！——那么，這樣子吧：你叫媽媽悄悄把這情形告訴胡杏，先不忙告訴別人。《三家巷》

在上述例句中，“這樣”表示終止前面的討論內容，以及開始一個新的提議。既指代了前面的新的情況，同時又因為前面的情況不合適而對前面的情況進行否定，從而開啟一個新的提議，成為話題開始的標記，具有語篇銜接作用，同時還表示一種較委婉的語氣。

與此同時，在漢譯日文小說中我們也發現“這樣”可在句末除表示指代義以外，還可以表示一種結束語氣，如：

（20）、只要躺著不要用到身體的話，手指的自由就會回復，這樣。（日奈須蘑菇《Fate Stay Night》）

（21）、櫻曾經說過。因為自己是膽小鬼，所以一定要有人強拉著她的手才行，這樣。（日奈須蘑菇《Fate Stay Night》）

（22）、對于八成是臉紅了起來的自己感到尷尬，佑一只好對汐里說：“那么，我去買回來，告訴我要吃什么，這樣。”（日Kanon《笑顏の向こう側に～》）

在港臺地區也有類似“這樣”在句末表結束語氣，同時也有指代義的用法，同時這樣的用法也對內地的口語表達有一定的影響。

（23）、梁冬：這個很像那些武俠小說里面那個故事啊，但是還不夠驚心動魂，你有錢你就可以學，這樣子。《梁冬對話羅大倫》

（24）、劉德華：在訓練班我演過很多。第一個，我記得第一個。就是在一大批人里面的其中一個人，是黃日華的弟弟。在里面需要一個班的學生，有一個班學生那么多人，我就是其中一個，這樣子。《魯豫有約 劉德華》

（26）、哎呀，我是聽您的歌長大的耶，這樣子。《魯豫有約 王杰》

（27）、郭燕 ∶你要把寧寧念死呀，這樣子 。《北京人在紐約》

3 結語

根據語料分析，我們可總結出其詞匯化和語法化的幾點認識：

1、由于“樣”本身具有指代功能，到中古時期，又具備了量詞的作用，因此在使用過程中必然與指示代詞“這”連用，在句子的線性結構上緊密相連。這是“這樣”形成的首要條件。然后，在使用過程中，由于使用頻率的增加，致使“這”與“樣”中間的空位越來越小，最后演變為不可分割的詞匯。

2、“這樣”語法化的過程，其意義趨向抽象。詞匯化后的“這樣”在使用過程中，指代功能變得模糊泛化，而表轉折或進一步加強后文的言說義的功能不斷增強，從而弱化了指代功能，而增強了轉折和進一步言說功能。這時，“這樣”已表現出一定的主觀化傾向。根據Searle的言情態義，表明“這樣”正在由行域向言域的轉變，除了表示一種話題的轉折與開始，同時也表示一種情態和語氣。因此，“這樣”在這類句子如，“這樣，明天下雨就不用去了。”中已變成一個表示委婉語氣的話題標記了。

參考文獻

[1]董秀芳：《詞匯化：漢語雙音詞的衍生和發展》，商務印書館，2011年版。

[2]中國社會科學院語言研究所：《現代漢語詞典》，2005年第5版，P1727。

[3]許慎（漢）撰，段玉裁（清）注：《說文解字注》，上海古籍出版社，經韻樓藏版，木部。

[4]向熹：《簡明漢語史》（修訂版），商務印書館，2010年版，P375。

作者簡介

呂彥，博士研究生，專業語言學及應用語言學，成都中醫藥大學 外國語學院 漢語國際教育專業教研室。

李慶，專業古代漢語，成都中醫藥大學 外國語學院 漢語國際教育專業教研室教研室負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