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仇不報

裴文兵

明朝嘉靖年間，江南琴溪鎮上有一家魯記酒樓，老板姓魯。在魯記酒樓的東面，有一家林記酒坊，老板姓林。魯老板與林老板作為一對鄰居，多年來，不但毫無情誼可言，還一直瞅對方不順眼。

這年三月的一天，魯老板請來了幾個工匠，準備在魯記酒樓后院的一塊空地上蓋一間倉房。正忙活著，林老板忽然走了過來，攔住了工匠們。魯老板奇怪道：“林老板，這些工匠正忙著蓋房子，你攔住他們干什么？”林老板用手一指：“這倉房我能讓你蓋嗎？你看……”魯老板順著林老板手指的方向一看，心中頓時明白了。

原來，緊挨著那塊空地有林家的一間房子，如果工匠們將倉房蓋起來，那么林家的那間房子的窗戶便被倉房遮擋住了，而且還不透風。這便是林老板攔住工匠們的原因。

其實，要解決這個問題并不難，只要魯、林二人事先商量一番，互相體諒一下對方即可。比如說，魯老板可以讓倉房的位置錯開林家的那間房子，或者將倉房的位置后退一點，那樣一來，那扇窗戶的通風、采光雖然仍會受影響，但程度卻會減輕很多。可是，林老板和魯老板是愿意體諒對方的人嗎？這不，林老板一看魯家要蓋房，便連忙過來攔住了工匠。

魯老板雖然明白了林老板阻攔工匠的原因，但他卻不愿意理睬林老板，在他看來，此事只要他硬一硬，倉房便很快就能按照原來的計劃建成。于是，他當即臉一板，將林老板推到一旁，示意工匠們加快速度，動手蓋房。

魯老板這么一推，林老板哪能不惱？他立即也推了魯老板一把，把魯老板推了一個趔趄，接著，兩人便扭打到了一起。工匠們面面相覷，不知所措。這時，一位中年男子跑了過來，使勁地將魯、林二人拉開。那位中年男子名叫馬大道，是魯老板的好朋友。

馬大道喘了幾口粗氣，正要勸說二人，魯老板一不留神，腳下忽然一滑，跌入了旁邊的一條水溝里，渾身沾滿了污泥，圍觀的街坊鄰居哄笑起來。林老板大笑了幾聲后，揚長而去。魯老板覺得自己的面子丟大了，他吃力地爬出水溝，指著林老板的背影，咬牙切齒地說：“從此之后，我與你勢不兩立！”

魯、林二人就此結下了仇怨。魯老板索性連倉房都不蓋了，只一心想尋找個機會，出了堵在心口的那股怨氣！

轉眼兩個月過去了。這天，魯老板正生著悶氣，忽然，他看見林記酒坊的院子里有一小堆柴草竟然著火了。魯老板推斷，肯定是一陣風將酒坊里灶間的火星吹了出來，落到了那堆柴草上。望著那堆火，魯老板笑了：如果大火將整個林記酒坊給燒毀了，讓林老板傾家蕩產，那該有多好啊！可是，那堆柴草太少了，不足以燃起一場大火……對，此時肯定沒有人注意到那堆柴草著了火，我不如偷偷添些柴草，讓火燒得更大，乘機把仇給報了！

想到這兒，魯老板連忙走向自家的柴房去取柴草。走到門口時，他忽然停頓了一下，差點一個趔趄，緊接著，他快步走進了柴房，出來時，他并沒有抱著柴草，卻提著一只大水桶。

魯老板三步并成兩步，來到了四個月前自己曾跌入過的那條水溝旁，裝滿了一桶水，然后“嘩啦”一聲，將水潑向了那堆火……一連潑了三桶水后，那堆火被撲滅了，魯老板連忙不動聲色地將水桶放回了自家的柴房里。

魯老板不是想讓火燒得更大，將林記酒坊給燒毀嗎？他為何又用水澆滅了那堆火？他為何放著仇怨不報，卻暗暗幫林老板救了火？

原來，就在進入柴房前的那一刻，魯老板忽然想到：馬大道是林記酒坊的一名釀酒師，前不久，馬大道為給老娘治病，欠下了不少債；而鎮上只有一家酒坊，如果我借機偷偷燒掉了林記酒坊，那么，馬大道便掙不到工錢了，他欠下的債何時才能還上？我不能為了報仇而讓馬大道這位好朋友失去生計。我得救火，得保住林記酒坊……

日子很快又過去了三個多月，這天，魯老板去縣城里采購一批作料，因挑挑揀揀耽擱了時辰，所以他只得住進了一家客棧，打算第二天一早再啟程回琴溪鎮。

閑著無事，魯老板便在客棧的飯廳里喝起了酒，喝著喝著，鄰桌一位客商模樣的男子沒話找話地與他聊了起來。原來，那男子是鄰縣的一位客商，姓鄭，人稱“鄭掌柜”。鄭掌柜開了一家商鋪，專門賣酒，不久前，他聽說琴溪鎮上的林記酒坊所釀的酒很不錯，于是準備前去購買十多缸，而他之所以跟魯老板搭訕，是因為他想打聽去琴溪鎮的路該怎么走。

在跟林老板結下仇怨之前，魯老板曾經嘗過林記酒坊所釀出的酒，平心而論，他也覺得那確實是好酒，但眼下，他哪里愿意說林記酒坊的好話？于是，他眼珠一轉，打算詆毀林老板一番，將林記酒坊釀的酒說得一無是處，從而打消鄭掌柜前去買酒的念頭，讓林老板失去一樁生意。

魯老板張開嘴，剛要說出一番詆毀的話，忽然，他想起了一樁事情。猶豫再三，他到底還是開了口，不過，他說出的話竟然改成了夸贊—夸贊林記酒坊所釀出來的酒絕對是好酒，名不虛傳。魯老板還說他愿意領著鄭掌柜前往琴溪鎮。

第二天上午，魯老板啟程趕回琴溪鎮，而鄭掌柜則領著幾個伙計趕著兩輛馬車緊跟在他的后面。

時近中午，一行人到了琴溪鎮。魯老板讓鄭掌柜先在他的酒樓里歇息一下，然后，他讓酒樓里的一位伙計去叫馬大道。不一會兒，馬大道來到了魯記酒樓。一番介紹后，魯老板讓馬大道領著鄭掌柜去林記酒坊里買酒。

魯老板為何不按照自己原先的想法詆毀林記酒坊，卻領著鄭掌柜來到了琴溪鎮呢？原來，林老板曾說過，如果有誰領著外地人去他的酒坊里買酒，他便付給那個人三成的盈利。昨天在縣城里的那家客棧里，魯老板忽然想到：馬大道有個兒子在學堂里讀書，每年都需要不少銀兩，如果我讓馬大道領著鄭掌柜去林記酒坊買酒，那么，他便能得到一筆銀子作為兒子讀書的用度。

鄭掌柜在林記酒坊里購買了十多缸酒。林老板把十多兩銀子交到了馬大道的手中，隨口問道：“馬大道，鄭掌柜住在鄰縣，你怎么認識他的？”馬大道連忙道：“我不認識鄭掌柜，是魯老板讓我領著他來買酒的。”

林老板哪里肯信馬大道的話。他搖了搖頭，說：“魯老板？我不信！”馬大道一跺腳：“林老板，鄭掌柜確實是魯老板領到琴溪鎮來的。而且，我實話對你說吧，三個月前，你的酒坊院子里的那堆火，是被魯老板撲滅的—魯老板可是個好人啊！”原來，三個月前的那天，馬大道無意中看見魯老板撲滅了那堆火，后來，他一直想將此事告訴林老板，但一直沒有合適的機會。

聽完馬大道的一番話，林老板不禁呆住了，但他很快便醒過神來。只見他一伸手，抄起一把大鐵鏟，飛快地沖出門去。林老板這是去干啥？馬大道大惑不解，急忙跟了出去。

只見林老板提著那把大鐵鏟一陣風似的沖進了魯記酒樓。馬大道大吃一驚：看樣子，林老板這是要去跟魯老板拼命啊！不對啊，林老板應該感謝魯老板才是，他怎么能跟魯老板拼命呢？

馬大道連忙沖著林老板大聲喊：“林老板，使不得，使不得啊！魯老板真是個好人啊！”魯老板正在喝茶，見林老板提著一把大鐵鏟忽然來到了他的面前，連忙大聲問道：“林老板，你這是干什么？”林老板卻不顧阻攔，想繼續往屋子里沖，嘴里還大聲喊著：“快！否則就來不及了！”

馬大道見林老板一臉的焦急，覺得事情可能不是自己所想象的那樣，于是連忙問道：“林老板，你到底想說啥？”林老板喘著粗氣說：“是這么一回事……”

原來，魯記酒樓的后院里有一幢小樓，魯家人就住在那幢小樓里。半個時辰前，林老板無意中看見一條“五步龍”蛇從圍墻的一處墻眼里溜進了魯記酒樓的后院。“五步龍”有劇毒，人若被它咬了之后，走不出五步便會倒地身亡。林老板剛看見它時，曾幸災樂禍地想：那條“五步龍”若是咬上魯家人一口……哼哼！

此時，林老板對魯老板充滿感激之情，所以他才急著要找到那條“五步龍”，不讓它傷到了魯老板的家人。

聽完林老板的話，魯老板和馬大道以及在場的眾人都大吃了一驚，大家連忙各自拿起家什，一起小心翼翼地尋找那條“五步龍”……半炷香過后，那條“五步龍”在魯老板閨女的閨房里被發現了。林老板眼疾手快，高高地舉起鐵鏟，只一下，便鏟下了那條“五步龍”的頭！

魯老板松了一口氣，心里頭卻一陣后怕：幸虧我有“仇”不報！如果我沒有為了馬大道而撲滅林記酒坊院中的火，如果我沒有讓馬大道領著鄭掌柜去買林老板的酒，林老板肯定不會告訴我“五步龍”一事，更不會親手鏟死它。那樣一來，我的閨女便很有可能在劫難逃……看來，人與人之間，還是得以善相待才行啊！

想到這兒，魯老板連忙來到林老板的跟前，連聲道謝。從此，他倆摒棄前嫌，成了一對好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