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子窩里吃鯉魚

顧敬堂

三十年代，在長白山腳下有個叫錯草溝的鎮子。這天傍晚，七個小孩兒正光著屁股在河里玩水，忽然從山上沖下十幾匹快馬，馬背上的人兇神惡煞，手里都拎著家伙，先對著天上放了幾槍，把孩子們逼到岸邊，再赤條條地拎到馬背上揚長而去。

第二天一早，三個孩子被放了回來，都是沒什么油水的寒門子弟，他們帶回來個口信：掠走孩子的是大梁子山上一伙兒胡子，大掌柜報號“過山風”，他讓其他四個孩子的家長每家準備二百塊現大洋贖票，兩天不見錢，送左耳；三天不見錢，送右耳；四天不見錢，撕票！

剩下的“肉票”中，有三家家境富裕，忍著肉疼湊夠了大洋，委托中間人在晚上偷摸上了山，早有負責收贖金的胡子“花舌子”等在半路，收了錢，打了個呼哨，很快就有負責看肉票的胡子“狠心柱”將孩子帶過來，讓中間人帶下了山。

胡子窩里就剩下一個叫許茂柱的孩子了，他父親是走街串巷的鋦鍋匠，掙點錢勉強夠填飽一家人的肚子，就算拆房子賣地也弄不出這么多大洋呀。鋦鍋匠愁得和老婆抱頭痛哭：“都是窮人，別人家孩子放回來了，咋單獨難為茂柱呢？”

正哭著呢，一個人推門進屋了，鋦鍋匠抬頭一看，原來是鎮上新來的教書先生鄭安平，就住在茂柱家隔壁。鄭先生三十出頭，對人非常和善，茂柱家窮，讀不起書，鄭先生見他聰明乖巧，經常在下學后教他識字和做人的道理，茂柱一家非常尊敬他。

鄭先生安慰夫妻二人道：“先別著急，聽說過山風也是個講規矩的胡子，我去和他理論理論，看看能不能把孩子要回來。”

鋦鍋匠趕忙說道：“這怎么使得，要去也是我去呀，怎么能讓先生擔風險？”

鄭先生微微笑道：“教書人沒別的本事，唯獨嘴皮子利索點，我去比你去合適，你們兩口子就在家等著吧。”

鄭先生青衣小帽背著手就上山了，半路上跳出幾名嘍，押著他進了寨子。大當家過山風歪坐在虎皮交椅上，斜眼看著鄭先生，開口問道：“賣什么果木的？”

“我是山下的一個教書匠。”鄭先生不卑不亢地說道，“聽說胡子的規矩是七不搶八不奪，不和窮人過不去，為啥難為一個鋦鍋匠的孩子？”

過山風冷笑道：“家里是窮是富，我們自然有辦法識別，不是你一句話就能糊弄過去的。”

鄭先生問道：“不知道是什么方法？”

過山風一招手，吩咐嘍幾句，不一會兒，廚房端上了一盤熱氣騰騰的大鯉魚。

茂柱被土匪提了過來，見了先生，頓時悲喜交加，先行了個禮，然后放聲大哭起來。

過山風陰森森地說道：“你倆先吃魚，我自有道理。”

鄭先生安撫住茂柱，兩人坐在桌子前，過山風提前交代過，要讓茂柱先動第一筷子。只見茂柱將筷子伸向魚背肉厚的地方，先夾了一塊魚肉送到先生碗里，然后自己夾了一塊魚腩吃起來。

吃了幾口之后，過山風命人將茂柱帶了下去，得意地問鄭先生：“看明白了嗎？”鄭先生搖頭。

過山風哈哈大笑道：“這是我的獨門絕招，綁了肉票上山，先讓他們吃頓魚，富人家的孩子經常吃魚，知道魚腩最是鮮嫩，第一筷子必然先吃這里；而窮人家的孩子只知道先挑肉厚的地方下手，一條魚吃完，是富家子弟還是窮苦孩子就一目了然。看你是個讀書人，我不難為你，趁早下山讓他家里人送上贖金，免得孩子吃苦！”

鄭先生這才恍然大悟，原來是因為這個。他搖搖頭說道：“大當家這個方法對大多數孩子是管用的，但茂柱這孩子，雖然家窮卻頗為懂事，孩子剛才沒吃飽，您能否再賞道菜試試？”

過山風當然不吝嗇一道菜，于是按著鄭先生的意思上了一碗豬肉燉粉條，重新把茂柱帶了上來。

說是豬肉燉粉條，其實碗上面只浮著一塊肉，茂柱坐下后，情不自禁地咽了口唾沫，伸出筷子夾起肉，遞到先生碗里面：“老師請吃肉。”

過山風奇怪地問道：“你不喜歡吃肉？”

茂柱搖搖頭回答：“喜歡吃，可先生教育我，人要懂謙讓，所以我把最好吃的讓先生享用。”

過山風冷笑道：“那為什么吃魚的時候你卻先吃魚肚子？”

茂柱不解地看著他說道：“魚背上的肉厚，所以我讓先生吃，我只吃肉少的魚肚子。”

過山風這下弄明白了，合著這孩子根本不會吃魚，只是習慣把自己認為好的地方先讓給別人吃。盜亦有道，既然弄明白了怎么回事，他便大聲說道：“寒門出孝子呀，四當家的，你帶幾個兄弟親自送孩子下山，再給他捎上二十塊大洋，別讓人說咱大梁子山不仗義！”

鄭先生抱拳道：“不敢勞煩幾位好漢，我帶孩子下山就好。”

過山風意味深長地笑道：“敢單槍匹馬上大梁子山和我理論，我看先生也不是常人，孩子先放了，咱倆還要親近親近！”

鄭先生聽完面不改色，抱了抱拳道聲叨擾，坐在過山風下首，和一眾胡子推杯換盞喝起酒來。

茂柱回去把在山上經歷的事情和家里人詳細學了一遍，后來全鎮的孩子都被家里人反復叮囑：吃鯉魚一定不能吃魚腩，慢慢形成了風俗，再后來，錯草溝鎮成了遠近聞名出孝子的地方。

至于鄭先生，再也沒回到鎮子里教書，有人傳說他在大梁子山入了伙。從此之后，過山風這伙兒胡子再也沒有騷擾過百姓，倒是隔三差五有鬼子的據點被襲擊，火車拉的物資被搶劫。鬼子幾次派出重兵圍剿都一無所獲，據說這伙兒胡子有一個懂兵法的軍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