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三盞燈》是蘇童的代表作,以戰爭為背景,意在探討人性。小說是關于戰爭的異質性書寫,既沒有展開戰爭的意圖,也沒有描寫戰爭的場景。作者設置扁金這一“傻子”人物,目的是對精致的利己主義者雀莊人進行嘲諷。小碗象征純真、善良,小碗的死去意味著人文主義理想的消失。
關鍵詞:蘇童 《三盞燈》 扁金 小碗
蘇童曾說:“寫作當然是以人為本。任何優秀的小說都是關注人的問題。”①在蘇童的小說世界里人始終居于首位,無論是“楓楊樹”系列,還是“新歷史”系列,或是現實題材系列,都是以人為中心。值得注意的是,蘇童是一個不“安分”的作家,他的創作風格在不停地發生變化,最初以先鋒小說家的姿態登上文壇,由《妻妾成群》開始回歸傳統小說,再到《蛇為什么會飛》轉向關注當下社會現實和社會心理。盡管他的創作風格在不停地發生變化,但是書寫人性卻是他永恒的追求。
一、戰爭的異質性書寫
《三盞燈》以“平原上的戰爭像一只巨大的火球”②開端。通讀全文,卻發現文本中關于戰爭的描寫極少,更多的是描寫人在戰爭面前所表現出的狀態。正如蘇童所說:“在我所有的小說中,具體的歷史事件在小說中是看不見的,是零碎,只是布景。”③在小說中,戰爭是一個被虛化的背景,作者的本意并非在于描寫戰爭本身,而是把人置于生死攸關的戰爭面前,最大限度地放大人性,從而更好地窺探人性中的善與惡。
《三盞燈》以戰爭為背景,描寫戰爭中的人,然而蘇童沒有塑造為戰爭全力以赴的“高大全”式英雄人物,也沒有描寫在戰爭中受苦受難的百姓,而是把目光放在一個“傻子”身上。在小說中戰爭被弱化,作者更多的是關注生命個體經驗和注重歷史中的個人經歷,“個人從歷史宏大的視野中走出,以個人的自在性抵抗歷史的束縛;甚至,個人不再是歷史的同路人,而是歷史的陌路者”④。
《三盞燈》以小人物扁金為敘述對象,而扁金是眾人眼中的“傻子”。雀莊的村民們在戰爭來之前各自忙著搬運自己的東西,為躲避戰爭而逃離村莊,而扁金不怕打仗,“他一定要找到他的鴨子”⑤,為了鴨子不顧個人安危。于是扁金不自覺地卷入戰爭的全過程,而他自己從頭到尾并沒有主動參與過戰爭。蘇童選了在別人眼中近乎“傻子”的扁金作為文本的主要人物,正如他所說“小人物之所以‘小,是他的存在和命運體與社會變遷結合敏感,而且體現出對強權和外力的弱勢”⑥。
綜上所述,《三盞燈》雖以戰爭為故事背景,卻有別于其他作家小說中的戰爭描寫。小說沒有對戰爭的意圖展開討論,也沒有對戰爭的場景進行渲染,更沒有塑造“高大全”式戰爭英雄,戰爭在小說中是一個被虛化的背景,所以說《三盞燈》是關于戰爭的異質性書寫。
二、復雜人性的寫意
康德認為:“即使我們不能直接感知一個桌面的兩個側面,我們也能確定肯定桌面有兩個側面,因為一個側面這個概念本身就要至少另一個側面與之相伴。”⑦人性也是如此,有真善美的一面,自然就有假惡丑的另一面。《三盞燈》從不同的角度描寫人性,不僅描寫人性之善,也揭露人性之惡。
《三盞燈》中雀莊的村民都在戰爭來之前忙著轉運自己的東西,“女人們抱著鹽罐爬上車,突然又想起來帶著腌菜壇子”⑧,雀莊人臨走前就連鹽罐子都不忘帶上,卻完全忘記扁金的存在,這也就體現出這些人的自私、冷漠。鹽罐子、菜壇子都是他們自家的,扁金只是他們生命中的路人,故扁金的生死對他們來說毫不重要。“扁金沿途拍打著各家各戶的門窗,手都拍痛才想起來村里人都跑光了,就剩下他一個人了。”⑨“傻子”扁金在生死面前沒有獨善其身,而是冒著生命危險沿途通知村人。“扁金想村長家沒有人,村里沒有人,他理應把那些偷賊攆出雀莊。”⑩扁金躲在村主任家里,誤以為村主任家進了賊,便自覺地承擔起保衛村主任家的責任,這說明扁金有責任意識。雀莊人和扁金之間形成鮮明的對比,雀莊人都是精致的利己主義者,而扁金雖是“傻子”,在危機來臨時卻不忘提醒村人。不難理解,蘇童設置扁金這個“傻子”角色,是對精致利己主義者的嘲諷。
村主任是扁金在雀莊最信任的人。扁金在戰爭發生時第一個想到的是村主任家,在扁金眼中村主任家是最安全的。村主任說:“扁金沒爹沒娘的,他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別人還不是說我這個村長嗎?”{11}顯而易見,村主任關心扁金,只是出于村主任這一身份,而非真正關心扁金的安危。“婁祥想扁金看來真的是個傻子,扁金若是為了只鴨子挨了子彈,那也怪不到他的頭上啦。”{12}在村主任看來,“傻子”扁金為尋找鴨子死了,那是他咎由自取。扁金信賴、尊重村主任是發自內心的,而村主任“關心”扁金,只是怕扁金出事后自己受到責備,當他發現自己不用為一個傻子的死負責時,便完全不顧扁金的生死。
扁金不但重情重義,而且有愛心,尊重生命。扁金沒有和雀莊人一起離開雀莊,是因為他有三只鴨子沒有找到,而不是不怕打仗,不怕死。扁金口口聲聲說“不怕打仗”{13},可是,當戰爭來臨時,“扁金嚇壞了,他從婁守義家的房頂摔到豬廄棚上,又從豬廄棚上滾到地上”{14}。扁金也怕死,卻沒有在危機來臨時棄鴨而去。“扁金的心都碎了,他覺得自己脖頸也被幾只手扭過來扭過去,扭成了一個麻花。”{15}扁金看到他的鴨子遭到蹂躪,感同身受,心如刀絞。
扁金雖是雀莊人眼中的“傻子”,身上卻散發著人性善的光芒,無論是對雀莊人,還是對他的鴨子,扁金都給予最大的善意。危難來臨之時,他不顧生命危險沿途通知村人;為尋找鴨子,戰爭來臨前隨雀莊人逃離村莊。雀莊人都自認為比扁金聰明,可是他們卻自私、貪婪。
三、人文主義理想的消失
扁金在戰后離開了雀莊,婁祥和婁守義都收到扁金送的棉鞋和棉帽。婁守義家偷吃了扁金的三只鴨子,扁金一氣之下砸掉他家所有的壇壇罐罐。在戰爭期間,扁金在村主任家避難,睡在村主任老母親的棺材里,吃棺材里的紅薯,并且用村主任家的燈油。扁金對自己的做法深感歉意,棉鞋和棉帽是扁金贖罪的一份禮物。
“婁祥想起扁金以前也做過不少讓人痛恨的事……以前他從來不害怕從來沒跑過,這一次怎么怕成這樣”{16},戰爭前后扁金發生了巨大變化,與其說是戰爭改變了扁金,不如說是扁金在戰爭期間遇到的人改變了扁金。沒有人知道扁金為什么要離開雀莊,也沒有人理解扁金內心的痛苦。“想起女孩小碗,扁金就難過,有一些看不見的子彈在他體內瘋狂地爆響了”{17},扁金感覺全身都在痛,可是他卻找不到傷口。扁金扯著嗓子吶喊“你們一百個人也頂不上小碗一個人”{18}。扁金找不到人傾訴內心的痛苦,只能用吶喊的方式宣泄內心的疼痛。然而,吶喊也無法消解扁金內心的那份痛苦,于是他離開雀莊沿河尋找漁船,以求得內心的安寧。
“十三旅在哪兒打仗,我們的船就往哪兒去。”{19}雀莊人為了遠離戰火都逃離家鄉,小碗和母親為了與親人相見,追隨十三旅,每每出現在最危險的戰場。“沒有三盞燈,爹就找不到我們的船了,爹這次再找不到我們的船,娘就會死。”{20}小碗母親身染重病,危在旦夕,一家人團聚是小碗母親活下去的動力。“再找不到”說明小碗和父親失聯已久,盡管她們四處追隨十三旅,卻未能與父親相見。三盞燈象征一家三口團聚,是溫暖的親情和生存的希望。小碗為了點亮三盞燈,在戰火中穿行,到村主任家換燈油。當扁金說:“我就把三盞燈摘下來,我就把燈油倒回村長家的油桶。”{21}“女孩慌了,女孩幾乎是撲上來抱住扁金的胳膊”{22},這說明,小碗對親情的重視。“你一揮白布,他們就知道你沒有槍,你是老百姓,他們就不會朝你開槍了。”{23}小碗是一個天真的女孩,揮白布士兵就不會開槍,在戰火中誰能看見她揮白布呢?這純粹是她個人的想象。
扁金被小碗的純真、善良和堅毅所感動。當扁金看到死去的小碗,“突然覺得眼角那里冰涼冰涼的,是一滴淚,他流淚了。扁金心里有說不出的難受”{24}。扁金在雀莊所接觸的都是精致的利己主義者,而小碗純真、善良,在無形之中觸動扁金的心弦,刺激扁金對純真與善良的渴望。扁金沿河尋找漁船是在尋找他所向往充滿愛的人性。
小碗象征純真、善良、堅毅的理想人格,扁金找尋小碗,其實就是找尋失落的人文主義理想。“這其實是一條異常險惡的行走路線,我們知道平原上的戰爭是一只巨大的火球,它可以朝四面八方滾動。”{25}這也就暗示著扁金的尋找注定是失敗的,意味著人文主義理想的消失。
①③⑥ 周新民、蘇童:《打開人性的皺折——蘇童訪談錄》,《小說評論》2004年第3期。
②⑤⑧⑨⑩{11}{12}{13}{14}{15}{16}{17}{18}{19}{20}{21}{22}{23}{24}{25} 蘇童:《三盞燈》,新華出版社2010年版,第179頁,第181頁,第179頁,第190頁,第193頁,第181頁,第181頁,第181頁,第190頁,第197頁,第217頁,第212頁,第216頁,第201頁,第199頁,第198頁,第198頁,第199頁,第209頁,第218頁。
④ 周新民:《生命意識的逃逸——蘇童小說中歷史與個人關系》,《小說評論》2004年第3期。
⑦ 〔美〕海登懷特:《話語的轉義——文化批評文集》,董立河譯,大象出版社2011年版,第92頁。
作 者:劉樂琴,廣東技術師范學院在讀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國現當代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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