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我的童年閱讀

祝淳翔

我生逢七零年代，一個物資相對匱乏的時代。好在很快過了一九七八年，一切就大為改觀，整個社會一片欣欣向榮起來。

打記事起，我就是個“問題兒童”，每天頭腦里都會蹦出許多今天看來非常幼稚的問題，碰到任何大人，總會死纏爛打地追問。家里人主要是老爸被我問煩了，于是買回來一套從封面到插圖都是彩繪的《動腦筋爺爺》，塞到我手上說書里有答案。這或許是我童年接觸最早的書吧。“螢火蟲為什么會發光？”“螞蟻會說話么？”“雞有耳朵嗎？”“怎么知道一棵樹多大年紀了？”……那時還沒上學，有了這幾本薄薄的小冊子，好奇心果然滿足了不少。至今隱約記得這樣的場景：在暑熱難耐的盛夏，幼小的我先將席子鋪在洇濕的水門汀地板上，然后躺上去，悠閑地揭開《動腦筋爺爺》的封皮，有滋有味地讀起來，讀了一遍又一遍，耳旁伴隨著門外梧桐樹上嘈雜的蟬鳴聲，以及街上偶爾駛過的汽車的鳴笛聲，真覺得日子綿長，沒個盡頭……這套啟蒙讀物還帶來其他影響，譬如我今天對于科幻、懸疑、偵探等題材的小說及電影的興趣要遠高于其他題材的；愛讀的學術書，也都偏于考證類。所有這些都是小時候問題意識的延續吧。只是長大后，逐步意識到世界上的問題總比答案多，有些問題甚至至今也沒有圓滿的答案。這可真是令人煩惱。

差不多同一時期，老爸還從住家附近的書攤陸續給我買過零星的《好兒童》《小朋友》畫報。這兩種小書，開本迥異，厚薄卻近似。我清晰地記得，每當新刊一到手，總是興高采烈，先快速地從頭翻到尾，然后再仔細地一篇篇地讀：樂小英瑯瑯上口的兒童詩及有趣的漫畫，每次都能看好久；書里的成語小故事，也常令我手不忍釋。獵人海力布的故事，讓我幼小的心靈，受到莫大的觸動。故事情節至今還不曾忘懷：蒙古小獵人海力布意外能聽懂鳥語，但不能告訴別人，否則就會變成石頭。不久當地附近發生洪災，鳥兒們提前得知了消息，小海力布聽說后十分焦慮，他很清楚消息一旦由他口中泄露，自己的下場將會如何，但他依舊不畏生死，向鄉親們報告了災情，于是以個人的犧牲換來了集體的得救。是啊，能力越大，責任也越大！小海力布逐漸石化的畫面，至今仍歷歷在目。當年在捧讀那些小書的插圖時，大概也潛移默化，給我的美術欣賞力打下一些基礎吧。

大約在七十年代末，美術電影《大鬧天宮》問世，我是和外婆以及老爸一起去四川路上的一家影院觀摩的，看的時候就手舞足蹈，看完后也意猶未盡，市面上有同名的小人書，便纏著老爸買回來。書是彩圖版的，上下兩冊，讓我奉若至寶，一直保藏至今。此外，還記得一本連環畫，講小姑娘金花與熊外婆斗智，終于將它殺死，保全了弟弟和自己。故事異常恐怖，卻畫風唯美令人過目難忘。書名叫《熊家婆》，由著名的版畫家江敉編繪。

隨著年齡的增長，各路中外童書名著逐漸映入眼簾。手頭不知哪位大人（很可能是紹興大外公）留給我的兒童版《水滸傳》，雖只有上冊，也十分珍惜，從不輕易與別的小朋友分享。當讀到英雄武松在景陽崗前大口喝下十八碗酒，不顧店家的勸說，搖搖晃晃上山小睡，不久便有一陣怪風吹過，一頭斑斕猛虎陡然出現，此時的我一定和書中的武松一樣毛孔大張，遽然而醒，等讀到武二郎憑借一身勇力和酒勁奮力將猛虎打死時，又頓時松了一口氣。故事寫得太好，所塑造的英雄也太令人佩服了！此時的我完全沒有想別的，只是躍躍欲試，也想獲得一身勇力，便能逢兇化險，奮勇抗敵。等長大后讀三大武俠小說家金庸梁羽生古龍的作品時，所感受到的那種歡愉程度，怕也趕不及小時候的強烈吧。陸陸續續的，我已領略張樂平的《三毛流浪記》，了解舊社會從農村逃難來滬的小三毛令人落淚的不幸遭際；張天翼《大林和小林》里因貧富差異導致命運的巨大差距；張先生另一本《寶葫蘆的秘密》，則讓我知道不勞而獲的思想要不得。至于外國的著名童話如《格林童話》《安徒生童話》，尚未有機會瀏覽，但魯兵先生編選的《365夜故事》總是翻過的，其中也有不少外國童話的改編版。后來也讀過羅大里《洋蔥頭歷險記》，作者居然以擬人化的蔬菜水果王國里的公民角色，來反映階級壓迫與革命；讀《吹牛男爵歷險記》，接受并欣賞匪夷所思的胡說八道，長大后讀埃科的《波多里諾》，才不會產生排斥心理……特別是讀意大利作家科洛迪的《木偶奇遇記》時，當時帶給我極深的印象：調皮的小木偶匹諾曹，老是犯錯，還不斷說謊，而一旦說謊，鼻子就會變長，終于逐漸成長，脫胎換骨，并得到仙女的點化，成為真正的男孩。整個故事情節既荒唐，又神奇，同時還富有教益。我們每一個人，某種程度上不都是另一個匹諾曹么？在成長道路上難免歷經坎坷，但只要始終保持著一顆積極向上的純潔的心，通過堅持不懈的努力，夙興夜寐，孜孜以求，不怕將來會沒有建樹的。

當年一定還讀過不少帶有革命意識形態的書，記得一本連環畫，講一名解放軍師長，下連隊與戰士們打成一片，風里雨里一起勞動、實戰訓練，還同游長江。現在回想，“文革”印跡很濃。書名也已記不清楚，直到寫本文時搜索了互聯網，才知是《師長當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