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夜歸人

周水欣

夜了，我急急地趕路。跟著雙層大巴緊跑幾步，司機善解人意地放慢速度等我。刷卡后，我低聲道謝。

一車晚歸的疲倦面孔。我找到一個空位，坐下喘氣兒。忽聽身邊傳來壓抑的哭聲。我偏一下頭。坐我旁邊的是一個面色雪白的年輕女子。雙手伸得很直地握著座椅把手，眼睛低垂著，頭靠著窗戶，一會，又靠到椅背上。兩行眼淚緩緩滑下。我問：“是暈車嗎？”她緊緊閉上眼睛，搖搖手。

一車人繼續沉默。我也假寐。

那女子忽然抑制不住似的，很大聲音地抽泣起來之后，眼淚像滑絲的水龍頭，洶涌而下。這時，我聞到了酒氣。

女子20來歲的樣子，面容姣好。車往郊區開去。她準備到哪里去呢？

“你喝酒了吧？”我問。她繼續搖手，但壓抑的哭聲更無法抑制。身子在座位上扭動著。忽然，把頭靠在我的肩上。雙手環上我的胳膊。嘴巴里低低地嘟囔著什么。

她沒有回答我，眼睛微微張開，說：“你為什么那么好？為什么啊？你長得真好看啊……”手摸上了我的臉。我說：“沒有你長得好看。”“我不好看。我什么也沒有……”她繼續哭泣，“你是好人，你為什么那么好？你好美。不要戴隱形眼鏡，會妨礙你看見真實的東西。我就是一個例子！你會有好報的。你會找到一個好男人，有真心的好朋友，找到好工作，碰到一個好領導。你會的。”

“那樣的要求太高了。”我看著她，“有一樣都不容易——不過，那又怎么樣呢？找不到，繼續找就是了。”

“你說得對。可是，為什么他們要這樣對待我？”

“吃一塹、長一智就是了。有什么關系。離開‘他們遠點，好人多著呢。你有的是時間……好事也多著呢！”我也感慨起來。

她忽然嘆口氣，“你說得對啊。可是我好難受啊。你是好人，會有好報的……”她往椅子下滑。我趕緊拽她，“你到哪里下？我送送你吧？”

“到哪里了？”她睜開淚水模糊的眼睛看向窗外，掙扎著站起來，往車門口走。“司機司機，我要下車！”這時，剛好到了一個站，她抱著車門，回頭沖我招手，“再見再見，你是好人。”踉蹌著下車，消失在夜幕中。

我在心里默默為這個迷失的女孩祝福。而夜，是更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