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海東
當美國弗吉尼亞州夏洛茨維爾市的暴力事件的余波還未平息,又有數萬民眾幾天前走上波士頓的街頭。作為當前美國國內“左右極端對立”的體現,波士頓市同時有兩場集會游行,一場是由右翼團體組織的“言論自由集會”,另一場是由左翼人士組織的“反右翼游行”。后者認為前者其實是打著言論自由的旗號,鼓吹極右翼立場的示威活動,但“言論自由集會”的組織者反駁了這一說法。
如今這種“左右對立”的情形并非只發生在美國,歐洲一些國家也是如此。當美國人民開始掀起推翻雕像運動的時候,一些英國人開始談論把第一個應該推翻的雕像目標對準英國曾經的民族英雄納爾遜,因為他被視為奴隸制的辯護者。當然從國家層面看,特朗普領導的美國與老歐洲也在價值觀上出現越來越大的裂縫。
很多人會問,為什么曾經令美歐無比團結的“西方價值觀”,如今卻難再令他們沿著共同的方向走下去?
美歐精英對“西方價值觀”理解分歧嚴重筆者認為,最大的原因是在近十年來世界發生巨大變化下,由于經濟、民族和安全等因素導致人們對“西方價值觀”產生了不同的認識。例如,不久前特朗普在波蘭發表了廣受關注的演講:確立基于宗教和文化的身份認同,以此定義西方價值觀和促使西方文明的再生。對特朗普界定的“西方價值觀”,美國與歐洲一些國家主流精英人士批評聲不絕于耳,看起來即使是美歐等國的精英群體對“西方價值觀”的理解分歧也已相當嚴重。
首先,以特朗普為代表,有相當一部分人認為,美國或西方是一個回歸美國自身歷史上曾經盛行的所謂“WASP”主導的概念,它強調的是白人盎格魯-撒克遜新教徒價值觀主體地位,帶有濃厚宗教、種族色彩,突出一元文化消融和領導其他文化,從而保持美國與西方獨特性和優越性地位。坦率地說,這種以往曾主導美國的傳統價值觀在當前美國精英群體中不是主流。在膚色各異、宗教多樣、族裔復雜的國家和世界中,文化多元并存和相互包容是保證不同個人、信仰群體、族裔形成平等基礎上的理性共存的前提。
歷經百余年磨合與抗爭,文化多元已是美國和整個西方社會主流認同。而美歐一些人重新界定西方價值觀的主張,實則是將美國和世界再推回到充滿紛爭的歷史中去的行為,必然會導致美國民眾身份認同危機的加劇和世界不同區域危機的擴散。
其次,西方價值觀是以民主與資本主義,還是以宗教與文明為突出表征,美國與西方一些人的認識看起來是越來越混亂了。前者或許還有些許合乎全球化的要素,而后者則將其他文明設想為美國或西方的對立面,以此再造美國自身國家認同與所謂西方內部的團結。以特朗普的那場演講為例,實際上是將美國國內目前比較嚴重的價值觀認同危機和國內的深刻分裂投射到了整個美歐范圍,它映襯的是美國內部及美歐之間的巨大隔閡,歐洲國家對美不滿的氛圍必然會更為濃厚。
客觀而言,國際政治話語體系中“西方”這一概念實際上是越來越模糊不清了,談論何為普遍認同的西方價值觀越來越乏味了。反復鼓吹西方價值觀受到攻擊的論調純粹是無中生有,無聊至極。既然“西方”一詞已高度碎片化了,“西方價值觀”也已逐漸缺乏認同了,對其攻擊或反復使用該詞也就無從談起了。一些人捍衛的“西方”有些像堂·吉訶德式的風車,以尋找縹緲的敵人展示其自身獨特和卓越。
老套的“價值觀”處方加劇現有困境
第三,美歐一些精英仍舊認為,國際和國內沖突的主要來源大致是“西方對非西方”和“基督教對非基督教”,這實際上是冷戰后美國部分政策精英界定自身與世界關系的陳舊范式,它帶來的是美國與世界的格格不入以及美國內部深陷文化戰爭而難以解脫的悲劇結局。“全球化對反全球化”應說是當前國際與國內沖突的主要來源。有人試圖依然以價值觀對立沖突的舊思維,來解決當前世界中涌現出來的系列新問題,抵制自由貿易、反對氣候變化等就成為不受待見的表現。
方向正確,努力終有收獲,方向錯誤,努力終將一事無成。如果美歐政治精英對本國的外交和內政變革給出的依然是一個老套的“價值觀”處方,這只會加劇自身困境,帶來更多區域紛爭。
第四,特朗普堅持“西方價值觀的靈魂及身份認同的基礎是上帝”,實際上,爭取美國獨立的那些革命者的精神與思想,主 要源于對信奉宗教強烈質疑的那些啟蒙思想家的學說,維系美歐間北約這樣持久聯盟的精神基礎長久以來也被認為源于此。以單一宗教規整西方價值認同主張,是完全搞錯了時代,它只能加劇所謂西方認同價值基礎的瓦解,帶來的只能是美國自身與世界的深度分裂。
美國一些具有反思精神和富有影響力的分析家認為,冷戰后美國一系列外交政策失誤導致了當前的世界呈現的亂局,并得出了只有美國有效自救,世界才會有救的結論。基于美國內部對西方價值觀的認識混亂,美國將難以在短期內啟動自救進程,冷戰后美國內外政策失當致使世界失序的慣性現象將依然延續,這不能不引起人們的持續警覺。按照一位美國學者的話說,美國政策群體能否真正具有自省和自救意識,就成為人們衡量美國能否負責任處理內外危機的關鍵標尺。現在美國的狀況顯然令人不安。▲
(作者是外交學院國際關系研究所教授)
環球時報2017-08-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