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火豈止二重天（四）

王澄霞

這些日子社會上又為“女性貞操”的事兒議論紛紛：一是熱播劇《歡樂頌2》中男主角因為女友不是處女身憤而分手；二是丁璇女士在“女德”講座中公開聲稱“貞操是女孩最好的嫁妝”。輿論的總體傾向自然是對此大加撻伐，表示“這些言論是對女性的歧視和禁錮”，認為時至今日竟然還有人堅持如此陳腐的觀念，怎么對“人性解放”、“愛情至上”、“尊重女性”這些先進思想無動于衷？

近代男女平權以來，女性在解放自己的路上越走越遠，女子能頂半邊天，可謂極致。雖說女性的權利得到了極大的獲得，也贏得了極大的尊重，但女性終要面對的是“娜娜出走了怎么辦”，以及男性對女性合理的要求，這既有傳統觀念上處女情結以及婚后賢妻良母、相夫教子的舊理念，又有新的形態下對女性諸如教育程度、工作能力等方面的要求。

處女情結表明了男性希望婚前女性為處子身，這也是女性貞操觀念的一部分。它最根本的思想基礎是人的本性中的“獨占性”，凡是自己的東西都不愿讓他人染指，自己的人，他人更不能染指，不論婚前婚后。用現代時髦的話說，就是私有財產神圣不可侵犯。男性對女性貞操的要求，就是這種“獨占性”的表現。不但我娶了的女人從此歸我所有，而且婚前也不曾被他人動用過，這樣的占有才徹底。這種“獨占性”就是人性，即人的難以改變的本性，人性歷經幾千年，即使時至今日也沒有多大改變。人們買房子、買車子都想買新房、新車，二手房、二手車的價格要低得多，因為它們此前已經被人動用過。除非不得已，人們不想要二手房、二手車。

在“獨占性”這一點上，男人女人的本性并無多大差別，這也是人性中的自然性合理的一端。女人對男人也并非不想獨占，男人出軌，女人大吃其醋便是證明。那么為什么幾千年來沒有形成“男性貞操”的觀念呢？這是源于在人的自然本性之外還有深刻的社會原因。幾千年來的社會始終是以男性為中心，男性在政治、經濟、文化各個領域占據了強勢地位，女性只是處于從屬地位，“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這樣的男權社會現實將女性“物化”，如同男人的一件物品，一個性工具，一個生兒育女的工具。而且，既然是一件物品，就需要購買，男人娶妻，就是女方——男方買，其出價就是娶妻的聘禮，價格由低到高不等，少則幾千幾萬，多則十萬百萬，當代甚至高達數億，而且婚后還要養她一輩子。這一點，魯迅先生在他“自注”為“衛道的文章”《男人的進化》一文中曾經有過精辟的論述：“天下的一切都可以買賣，性欲自然并非例外。男人花幾個臭錢，就可以得到他在女人身上所要得到的東西。……所以嫖妓是男人進化的頗高的階段了。”先生說女人嫁人也是一種性買賣，如果說妓女是零賣，那妻子則是一次性買斷，“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舊式婚姻，卻要比嫖妓更高明。這制度之下，男人得到永久的終身的活財產。當新婦被人放到新郎的床上的時候，她只有義務，她連講價錢的自由也沒有，何況戀愛”。魯迅先生還說孔老夫子的“唯女子與小人為難養也”，這固然是歧視女性，但是這緣由是你要他養，若是女人不要男人養，他憑什么歧視你？這就是先生在《關于婦女解放》一文中斷言的“在沒有消滅‘養和‘被養的界限以前，這嘆息和苦痛是永遠不會消滅的”。

魯迅先生上述這番話說得固然刻薄，道理還是有的。封建社會里，妻子既然是男人出錢買的，那就豈但只是物品，而且就是商品了。出錢購買商品，自然要挑選商品的質量，包括辨別是新品還是二手貨，而作為商品哪里能有挑選買主的權利？某已婚男士去商店購買彩電冰箱，若是詢問店主這彩電、那冰箱是不是二手貨，難道店主還能反問，“我看你也不是未婚男，憑什么非要新貨不可”？在幾千年來的社會中，男人可以三妻四妾，可以眠花宿柳，哪有什么貞操觀念可言？

但是現在畢竟不是孔老夫子時代了，當代社會早就明確宣布男女平等，大力呼吁要努力消除性別歧視，不能再把女性當作商品，要尊重女性的獨立人格，婚姻應該出于愛情而非金錢等等，但是我們看到當代社會中，女性身上的商品因素并未完全消除，特別是女性自身也常常把自己當作商品，表現在社會生活的許多方面，不勝枚舉。單就所皆知的吧，男方女方談婚論嫁，絕大多數女方都要求男方有房有車有存款，若是在上海，還要特別注明“在上海有婚房”，若是不信，你到南京路上人民公園的征婚角去看看便知。My God！上海一套婚房要多少錢？四五百萬是起步，上千萬也不少見，再加車子和存款與婚禮費用，除卻富豪，一般人家男方祖孫三代的積蓄也常常不夠對付，這個購買價格也實在夠高的了。在中國南方某些省份，還講究娶親時男方送給女孩子身上的黃金飾品，分量愈重愈顯女孩身價，少則幾斤，多則十幾斤，有報道說曾有高達十多公斤的，單是這身黃金飾品就價值數百萬。既然男人出了高價，自然就講究起商品的質量來了。前兩年屢屢有所謂“富豪征婚”的活動，據稱征婚者都是上億身家，要求女孩除了花容月貌之外，還必須是處女。結果，每次應征者都是蜂擁而至，而且都自稱是處女，真假且不論，至少表明這些嬌媚的小女生都是甘愿接受這一條件。本來良好的社會風氣也因之惡化，一些并非富豪的可惡的男人也理直氣壯地說，你能跟我要房要車要存款，我為什么就不能跟你要個處女身？這讓我們追求男女平等的女性們何言以對？

據網上介紹，在2013年，清華大學和《小康》雜志做過的一項調查顯示，中國當代青年的婚前性行為已到百分之七十一，而在這百分之七十一中，八零后、九零后的婚前性行為接近百分之一百。這就是說當前二十、三十多歲的未婚青年，已經很少有處男、處女了。即使你有房、有車、有存款，你又到哪里去找處女身呢？這情況跟中國的房市很是相像，在上海等一線城市，由于近年來新建商品房很少，購房者不得不紛紛轉入二手房市場，導致二手房價格暴漲。準備結婚的家庭，大多數都是出高價買二手房重新裝修一番，裝修過的二手房看上去跟新房子也沒什么兩樣。何況中國近四十年來實行計劃生育的基本國策，目前青年男性比女性多出二三千萬，注定了許許多多男青年擇偶困難，此時他們若是還不識相，還楞著脖子一根筋，要求對方是處女身，那是必定要打光棍無疑了。說到這里，女孩子們肯定明白，管他什么人說長道短，你們大可以安心，該干嗎干嗎，該要房要車要存款的，但要無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