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華是一件藏心舊器

半織意

她愛與他在一起的如水年華，

他卻只視年華如水，

愛情最美的樣子，

也許就是被封印的那一刻。

01

琥珀趕到郵局時，已是中午。

小城的郵局，就像件舊器，除了儲蓄業務窗口人頭攢動，其他窗口都形同虛設，連個人影都沒有。

琥珀心里有些著急，那本郵票年冊，她今天必須得拿到手，必須！她等了半小時，可那發行窗口卻如同鎖住一樣，依然不見有人來。兩個小時后，悶熱的大廳里終于透出一絲清涼的空氣，運送車姍姍來遲，帶來了琥珀日思夜想的年冊。而此時琥珀的劉海兒，毫不客氣地貼在她早已汗濕的臉龐上。

有一份幸福，因為手中的郵票年冊，又刻下一道深深的年輪。其實琥珀并沒有集郵的愛好，她喜歡郵票，是因為她知道唐清華喜歡。一次約會時，唐清華漫不經心地對她說，小偷光顧了他的屋子，竟然貪婪到把他小時的集郵冊都拿走了，想來真是心痛。

從那次起，琥珀就想著要幫唐清華攢郵票。但是現在，絕大多數人怕是好久都不會見著一張郵票吧？那怎么才能給唐清華攢很多很多郵票，彌補他丟失年月的損失呢？

一次偶然的機會，琥珀的朋友告訴她，郵政每年都會把當年發行的郵票成冊出售，但由于限量發行，必須得頭年就預訂。就這樣，琥珀就成了年冊的忠實關注者和熱心預訂戶。

離今年的七夕已經不遠，所以琥珀才那么急著要拿到年冊，因為她每次都會選在七夕送一份最精心的禮物給唐清華。牛郎和織女是最永恒的伴侶，一年見一次，卻年年盼相見，大概是因為他們的心連在一起。就像她和唐清華一樣，只要心在一起，其他又算得了什么呢？

來郵局的時候，一路上見到許多抱著玫瑰花的人，心花開在他們的臉上。琥珀從來沒有收到過唐清華的玫瑰花，但她還是覺得自己幸福，雖然她向往自己能被唐清華寵著，甜蜜地愛著，但只要他在身邊，就已足夠。

02

琥珀和唐清華好多年前就認識。那時候，她還是個16歲的小姑娘，在最會做夢卻又抓不住夢的年齡。唐清華早已成年，正意氣風發，像陽光、像大樹一樣吸引著琥珀懵懵懂懂地去做美好的夢。

那時候的唐清華，連走路的樣子，琥珀都愛看。這個鄰家大哥哥，教會了她許多東西。他微笑著為她指導作業，微笑著讀她聽不懂的詩，微笑著牽了她的手，也微笑著對她的表白不置一詞。

也許當時的感情，琥珀自己也不能確定那就是愛，所以她便將它埋在心底。后來唐清華結婚了，再后來，他有了小孩。唐清華的小孩不知不覺長大了，琥珀也不知不覺成熟了。她離開了這個城市，去外面工作。

只是琥珀沒有想到，年月在她的腦海里會那么重，她走到哪里，都會時常想起唐清華，有時候，做夢還會夢到他，夢到他在認真地給她講題，夢到他和她靜靜地坐在一起。

琥珀試著談了一次戀愛，是一個名字也叫清華的人，只不過姓張。她第一次和他見面，就叫了人家的小名：“清華，你喜歡粵菜還是川菜？”這種稱呼讓張清華覺得溫暖，他們來來往往，很快就談婚論嫁了。但是在商量訂婚日期時，琥珀突然覺得自己錯了，這個人，是張清華，不是自己心中的鄰家大哥哥。

她第一次叫他小張，她說，我們其實還是不太合適。就這樣，張清華不是唐清華，琥珀卻真的成了閃閃發亮的琥珀。年華似水，她的身體在逐漸長大，可是她的心里卻始終盛放著那轉移不了的愛情，用樹脂把它像琥珀一樣封好。

那年春天，琥珀辭職回家。她在老家茂密的樹旁見到了唐清華，霎時間，她覺得時間如水般逆流，心中那枚剛形成的琥珀融化了，愛情跳了出來，燃燒得噼啪作響。

03

琥珀對唐清華的愛無微不至，全身心地付出。她顧不得唐清華尚在離婚訴訟期，還不是自由身，她為重逢而更加舍不得對方。

因為太愛他，琥珀不想給他出難題，她不逼唐清華立刻離婚，她只要他好好地在她身邊，年年月月；她希望那份愛是他倆心里共同的琥珀，他們慢慢地用愛包裹它。終有一天，他們會完成他們這一生最美麗又真實的堅固果實。

琥珀不會在唐清華在家的時候打電話，不會留唐清華過夜，不會挽著唐清華在大街上走，甚至每個節日，她都不要求唐清華和自己過。可琥珀心里哪能不想，而那份想，太深切，一定要有個發泄的出口。于是她的方式就是給唐清華準備節日禮物，她要讓唐清華知道，自己愛他有多深，付出有多重，她其實太想和他共度所有的節日，但是她不逼他。

唐清華漸漸習慣了，雖然他從來沒有給琥珀任何承諾，但他對她的溫柔全盤接受。唐清華說琥珀是他的愛人，這句話讓琥珀感動又高興，她認為有他這句話，一切都值了，只要唐清華在心里以一個類似妻子的角色認定她，她就知足了。

年華似潮水，漲漲退退間他們在一起已經5年了。琥珀小心地將唐清華擁入懷中，聽他的苦惱，聽他的得意，聽他與妻子之間的不快，然后心里的期待一簇簇燃起，又一點點恢復平靜。就像她的那些禮物一樣，每年都在情人節完好地送給對方，但其中的意味只有他倆知道。

琥珀幻想著，當她把禮物送到他們60歲時，他們的感情也許就可以真地被似水的年華浸透成琥珀般透明了。

04

琥珀抱著郵票年冊飛奔在林蔭路上，飯也顧不上吃，趕去把年冊送給唐清華。趕到唐清華的公司時，已是下午3點，她肚子咕咕地叫著，心里卻又呼呼地開心著。唐清華接過她的禮物，照例又擁抱了她一下，還快速地吻了她。

唐清華說，明天就要出差了，又得去很久。

琥珀好想讓他今晚陪她一會兒，簡單吃個飯，散會兒步。但是她沒有勇氣說，她知道，這些年，唐清華一直在她的愛中活得肆無忌憚，認為她是一個沒有需求的人。

他挺拔的背影與年少時沒有差別，他對她的態度也與兒時無甚兩樣，他笑著，看著她在愛欲中無法自拔；他不拒絕，甚至總是給她留存希望的空間。可是，她就是掙脫不了，她愛他，就像愛自己寶貴的年華。

琥珀努力不去想委屈，只想唐清華回來了，一定會跟她見面的，一定會再叫她愛人的，那樣就夠了。

低頭抹平了皺皺的裙角，琥珀在不經意間看到唐清華的U盤掉在了地上。彎下腰去，琥珀卻僵在那里，她看到唐清華辦公桌底下一個破破爛爛的盒子里，放著許多她熟悉的物品。這些東西曾經讓她四處奔走，現在卻讓她心如死灰。

相冊、領帶夾、袖扣、書籍……上面落了許多灰塵，還夾雜著不知從哪里吹來的紙屑和頭發。它們是這5年來所有的禮物，浸透著琥珀的愛意和淚水，卻被唐清華丟擲在泥土里。

琥珀只覺得后背發寒，幾乎是沖出了唐清華的辦公室。在電梯里，她哆嗦著聽到一個女人向另一個女人打聽脖子上漂亮項鏈的來處。那個女人嗲著聲音說，是公司里那位“長得帥品位好”的唐清華經理上次出差給她帶回來的。

8月的天明明熱得連知了都懶得鳴叫，可琥珀卻冷得打顫，心也疼成一團。琥珀不吃不喝地睡了一天一夜，幾次醒來依舊無法接受事實的真相。拖著沒有一點兒力氣的身體做最后的掙扎，她給唐清華發短信問：“我是你的唯一嗎？”

隔了很久，琥珀只等到了一句話：“你知道，我只是不會拒絕。”

許久的壓抑終于讓琥珀哭出聲音。她知道了，這個男人，不配自己的浪漫歲月里的滿腔愛意。

在她這里，與他一起的如水年華，分秒她都珍惜。可在這個男人那里，與她在一起的年華如水，僅是流去而已。

感情上的錯和疼，抹不去，愈不合，唯有封起來才是結果。琥珀這才知道，琥珀的形成，不只需要年華，更需要冬天。琥珀最美的樣子，便是將愛情封印之時。她啜泣著，也期待著下一個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