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CE：從被需要到錯位

楊直

混沌時期被需要的D.ACE

D.ACE成立于中國DOTA的混亂時期。彼時的中國電競仍然靠著從業者的熱情與夢想在苦苦支撐。拿著微薄的收入混跡于網吧的職業選手也沒有摘去“網癮少年”的帽子。然而，這一切在2009年的一天忽然結束，以王思聰為首的富二代開始大批量進入電競行業。依托著強大的資本實力迅速成立了IG、DK等俱樂部。

當選手的收入有了保障、從網吧搬到訓練基地后，中國DOTA確實經歷了一段飛速的發展期，技戰術水平開始大幅領先世界。然而，安逸之中總隱藏著危機。當時的電子競技還是富二代們的玩票手段之一，成績被看得相當重要。而選手又是決定成績最關鍵的因素之一，因此我們看到了隨后一段相對黑暗的歲月。俱樂部之間的頻繁挖角，資本實力稍弱一些的俱樂部面對的是一次次違約和富二代一次次蠻不在乎的支付。的確，在那個違約金只有十幾萬的年代，稍有點實力的富二代也許只要拿出零花錢中的一部分便可以組建一支“銀河戰艦”。

然而，頻繁的挖角使得原來的隊伍被打得支離破碎。更換隊友即意味著戰術的重組，選手與選手之間為了更高的收入掩飾著私底下的不和，這些負面因素最終被成績反映出來。同時，一些實力較弱的俱樂部經營者因忍受不了這種局面開始紛紛退出這個圈子。原本已經走上正軌的中國DOTA似乎停在半空中的過山車，只需輕輕一推就會跌落谷底，不管向前或是退后。

正是在這種時刻，以王思聰為首的幾家俱樂部老板站了出來，成立了行業監管組織D.ACE。D.ACE的主要責任就是維護DOTA圈的秩序。利用統一的合同以及頂層之間達成的協議控制住當時失信成風的局面。也許當初把這個圈子搞亂的人開始出來維護秩序本身就是個笑話，但掌握了大部分行業資本也確實使得這些人有能力做到這一點。不管這些人是真的喜歡電競，想好好做事；還是這些人之間達成了某些不為人知的協議，總之當幾家最大的俱樂部的老板聯合在一起成為一個利益集團時，挖人的不見了，DOTA圈的亂象被止住了。

回顧這個時期，我們很難說錯在選手還是富二代。畢竟在窮了這么多年后，資本的突然進入瞬間打破了行業原有的規則，盡管新的規則被迅速建立，但平衡過渡總是一種奢侈。每一個規則的建立者都力圖在這個過程中為自己謀得最大化的利益，與之伴隨的是貧窮已久的職業選手面對突如其來的“巨大收益”開始迷失，信用也被拋諸腦后。

因此，我們可以認為當新的規則被建立起來后，D.ACE的出現是必然，只是相比于第三方的行業監管機構，也許我們更應該將其看成是維護既得利益者的權利機構。這也使得后續D.ACE后來與V社、與廠商、乃至與Wings之間的糾葛顯得合理。

不做體育項目的DOTA2

2010年，DOTA2面世；2011年，TI1舉行。隨后的時間里，憑借著TI的高獎金以及DotA的傳承，Valve將DOTA2這款硬核MOBA游戲帶到了一個新的高峰。時至今日，盡管國內的平均日活只有30萬左右，但這阻止不了DOTA2在頭部項目里穩穩地占據一席之地。

在其他頭部項目借鑒傳統體育運營模式的同時，盡管由TI和Major構成的賽事體系具有賽會制的特點，但考慮到Valve的相關運營手段，DOTA2一直保持著自己的特色：最不像傳統體育的頭部項目。其中最重要的一點便是Valve賦予了選手極大的權利，這一點在TI的加成下逐漸瓦解了D.ACE存在的根基。

以去年Valve推出的轉會制度為例：在轉會期封閉前，選手可以選擇自行離隊。這在傳統體育中是不可想象的。選手與俱樂部本來就是相互依存的利益共同體，俱樂部為選手提供穩定的軟硬件服務，并依靠選手的成績完成商業化運作賺取收益。而選手在俱樂部的保護下可以專心于訓練，將其余事情交給俱樂部打理。分工明確而又相互契合的關系類似于公司與職員。

然而，當Valve賦予選手極大的權利時，事態便完全變了。以Wings事件為例，即便D.ACE禁止了原Wings成員的俱樂部約戰以及參加部分賽事，但這些選手仍然具有TI7的直邀資格。這里，不論是俱樂部還是聯盟都沒有在Valve的考慮范圍內。事實上，Valve的思路一直很簡單，利用TI的眼球經濟模式捧紅明星，再利用粉絲經濟和虛擬商品促銷賺取收益。明星選手存在的意義一方面是為了模仿傳統體育，激起用戶的非理性消費，另一方面也是為了完成用戶群體的拓寬與沉淀。

然而事情不止于此。

G胖的銷售手段無須贅述，在粉絲經濟的加成下，TI的獎金連年攀升。近兩年的情況更甚，前16名的隊伍均會獲得數量不少的獎金，以TI5為例，4只并列第十三名的隊伍，均獲得了55，288美元的獎金，以5個人算，每個人也能分得10000多美元。數量雖然不多，但足夠維持一個選手的生活。

事實上，近兩年與俱樂部之間發生直接沖突的都是頂級選手，這類選手既是各個俱樂部爭搶的對象，本身也具備沖擊更好名次的實力。樂觀的情況下，更好的名次會獲得更高的獎金。

作為與體育選手類似的電競選手，成績與收益是他們考慮的主要兩方面。當初D.ACE能夠順利成立的原因即在于，在當時的環境下，選手能夠打出成績，但成績卻不能帶來足夠的收益。握著選手收入命脈的富二代們自然說什么是什么。但Valve的做法以及TI的存在實際上意味著，只要選手足夠努力，便可以通過比賽獲得二者，Valve架空聯盟的原因也在于此。

D.ACE打爛了一手好牌

即便D.ACE現在處于一個很尷尬的位置，但不得不說，D.ACE曾經還有翻盤的機會，只是回顧D.ACE過往的做法，也許是經驗的缺失，也許是太過在意既得利益，不得不說，D.ACE打爛了一手好牌。

讓我們回顧D.ACE成立伊始他的責任，根據其官方文件《中國職業電競俱樂部聯盟規章制度》的描述其主要職責為：“扶植國內職業電競俱樂部的經營，能夠讓所有注冊俱樂部穩定的運營及發展，規范俱樂部運營模式及選手個人行為，保障俱樂部和選手權益。”同時，還具有“協助各DOTA2職業隊伍參與賽事順利進行”的相關義務。

而事實上，無論是對早期Ehome的罰單以及禁賽禁練，還是在Wings事件中的表現，D.ACE近幾年的數次決策讓他逐漸失去了民心。甚至之前著名選手rotk白帆的一句“我作為選手代表，聯盟從來沒和我溝通過”更是在玩家間激起軒然大波。

本質上講，即便D.ACE成立的初衷是為了維護既得利益者的利益，但說到底D.ACE是一個沒有官方背景、沒有廠商支持的民間組織。這樣的組織在市場中存在的基礎便是獲得民心，說白了做出公正且令人信服的舉措，收獲玩家的支持。收獲了玩家的支持，便相當于在一定程度上獲得了另一種對俱樂部的制衡力，這時候D.ACE對選手的約束就不會單純地停留在資本上，而是上升到了令人信服的監管者的層面。

當然，公正和令所有人信服永遠是一對矛盾，法和情也向來不容，但諸多類似的組織已經證明，在這兩對對立之間確實存在著平衡，哪怕找到這種平衡確實要支出很大的代價。但當D.ACE同時獲得玩家與俱樂部的認可時，即成為了中國——這個世界上最大的DOTA2市場上某種意義上的發言人，利用身后的市場攜完美這種相對弱勢的代理商對Valve形成倒逼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工會與企業的博弈已經無數次證明這種方法的可能性。

D.ACE打爛的好牌不止于此。

從DotA到DOTA2，俱樂部在商業化進展上也一直推進緩慢。可能的一方面原因是在2014年的爆發期之前，由于俱樂部的富二代背景，導致DOTA2俱樂部一直處于資本相對充足的狀態，這種狀態某種意義上造成了相關從業者的懈怠。同時，以目前的趨勢看，成功的商業化都是土著從業者和外來從業者共同合作完成。但在當時，可能更多的俱樂部老板仍抱著玩票的心態，并不想把俱樂部發展成更加正規的公司，也就不想過多的投入，聘請更專業的人。

另一方面看，D.ACE雖然也在嘗試辦比賽，但考慮到Valve對賽事權的控制，作為民間組織的D.ACE對此也無能為力。至于D.ACE為何與代理商完美一直沒有完成深度綁定也一直是市場上的迷。更深層次的猜測是，在商業化的過程中，內部的利益分配機制不明從根本上阻礙了商業化的推進。但不管怎么說，DOTA2俱樂部在商業化上確實沒有做到先發優勢，反而被后來者居上。

至此，成立之初承諾的事情可以說一件也沒有辦好，D.ACE也從被需要被動地過渡到了錯位的尷尬境地。

黃金時期錯位的ACE

D.ACE的錯位一方面來源于自身的決策失誤，另一方面也源于當前電競市場典型的廠商掌權的現狀。

對比另外兩個頭部項目英雄聯盟和王者榮耀，其行業監管機構均由廠商牽頭組織并賦予聯盟超然的權利。王者榮耀自不必贅述，對于英雄聯盟而言，L.ACE也已經被納入到廠商的體系中。盡管從實質上講，這種形式的聯盟只是廠商權利的行使人，但比起D.ACE來說，顯然有更多實質性的權利。

但D.ACE不同，一方面V社滿足于現有的由選手和TI構成的市場，這個市場在過去幾年為Valve帶來了巨大的收益，不模仿傳統體育的做法使得Valve不需要D.ACE這樣的對俱樂部監管的機構。因此D.ACE失去了被融入廠商生態的可能。當然即便Valve想，一群由富二代構成的傲嬌的D.ACE也未必同意。

另外，ACE近些年的行為并沒有收獲市場的信賴，反而正在失去市場和選手的信任。這種失信對于第三方監管機構而言是致命的。

而且，ACE禁賽的手段相當于削減了非同盟的俱樂部，對于代理商而言，這相當于破壞了國內的職業環境。畢竟不管是罰款還是禁止俱樂部之間的約戰，對國內的一些俱樂部而言仍然具有相對致命的作用。因此，ACE的做法無異于站到了代理商完美的對立面。也許這也是IMbatv與完美達成合作的一個原因。

在成立之初，由于以救世主的身份出現，我們可以認為在選手和市場中D.ACE是被寄予厚望的。D.ACE提出的一些手段也確實對中國DOTA的發展起到了實質性的推動作用。然而在后續一些事情的決策上，D.ACE一次次有失公允的做法卻逐漸讓其失去了早期辛苦建立起來的威信。對于DOTA2現今存在的種種問題，D.ACE也仿佛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也許在粉絲和選手眼中，D.ACE已經完全脫去了行業監管的外衣，露出了赤裸裸既得利益者的形象。那么，在這個普遍聯盟化的時代，D.ACE也只能繼續錯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