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建軍
或為完滿自己的生存命運,或為完滿民族乃至人類的愿景,不管寄寓理想于何處,這種理想性本身是文學共同的本質。
我喜歡那種敢于直面現實、有溫度、有情懷的文學作品,讀這樣的作品,能增強我們實現人生價值的信心。
人是一種有缺陷的存在,同時又是一種不滿于缺陷而追求完滿的存在。在理性的制約下,人追求鮮活的情與愛;在貧窮和野蠻的困擾下,人追求富足與文明;在單調呆板的日常世界,人追求多向度的可能生活;在必有一死的存在中,人追求生的無限和永恒。文學的理想正源于對這種現實缺陷的照見與不滿,鼓舞人向缺憾開戰,號召人奔向更加善美的明天。
人之所以對缺憾、匱乏的生活不滿,因為這種生活讓人遭受物質與精神、生理與心理的各種痛苦。而人的生存本能要求人排除各種不利于己的匱乏和破壞因素,避免和掙脫各種危險和威脅。心理學研究表明,在缺少確定性和連貫性環境中成長的人,更傾向于在特定領域為世界和人生探求確定性;在狹隘的限制人發展的環境中生存的人,更傾向于自由地追求自我實現與自我確證的生活。人類文明史的發展也表明,原始人更多地追求規整、有序、確定的東西,現代人更多地追求多樣化、模糊、不確定的東西。雖然追求的對象不同,動機卻一樣,那就是對自身生存缺陷的不滿,都想填補人生的缺憾,都在運用認知欲和想象力,對當下的現實人生進行再創造。道理很簡單:當世界一片黑暗,沒有照明的光源時,如果人不想忍受黑暗,就得把自己變成世界的光源,用自身發出的光來照亮世界。文學創作正是填充人生缺陷、照亮人生黑暗的理想化表現。意大利詩人彼特拉克和但丁未能獲得自己的心上人,才創造出動人心魄的《歌集》與《神曲》。屈原在政治上不能實現自己的理想,行吟澤畔,才有了偉大的《離騷》詩篇,也啟發了陸游的“天恐文人未盡才,常教零落在蒿萊。不為千載離騷計,屈子何由澤畔來”。
每個作家都有寄托完滿理想的獨特家園:有的把它寄托在宇宙自然,有的把它寄托在社會人生,有的把它寄托在去而不返的美麗過去或金色童年,有的則把它寄托在有待追求的將來或者烏托邦之中。不管寄托在哪里,或為完滿自己的生存命運,或為完滿民族乃至人類的理想愿景,卻是文學共同的本質。
那些把理想寄托在自然宇宙中的作家,看到了時間的神圣,剎那即永恒,也看到了空間的深蘊,天人合一,唯親唯善,因此寫出“相看兩不厭,只有敬亭山”的喟嘆;那些把理想寄托于社會人生的作家,感動于血濃于水的手足親情和友朋賢達的信任尊重,故而有《贈汪倫》的代代流傳;那些把理想寄托在童年和過去歲月的作家,認為那里有讓人留戀的純真、動人的溫情、富于創造力的靈性和人之初的平衡自足,所以寫出“不似懷人不似禪,夢回清淚一潸然。瓶花帖妥爐香定,覓我童心廿六年”的動情;而那些把理想寄托于未來的作家,他們相信未來社會將消除今天人們生存的單向度狀況,給每一個人提供全面發展的機會,讓人展示所有的才智與力量,個體與整體、欲望與希望、現實與理想將得到調和,這種調和的愿望讓許多作家用手中的筆去批判封建主義、資本主義的丑陋,批判消費社會的畸形生活,創造屬于自己的詩化世界與審美世界。
作家的理想各式各樣。然而,它們有一個共同之處,那就是激發人類告別舊我,創造新我,告別平庸的生活,走向理想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