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陸青劍
云貴第一文狀元的青巖印跡
文/陸青劍
◎青巖古牌坊 喬啟明 攝
秋雨淅淅瀝瀝落在光溜溜的石板上,來往穿梭的游人小心翼翼地邁開步子,生怕石板變成溜冰場。頑皮的孩子則不以為然,狂跳奔走,左沖右突。大人們見如此這般瘋玩竟無半點閃失,于是驚嘆一番,就不由地想起自己小時候原來也是這樣膽大無忌。
時空對隔,一百多年前的石板路上,有一個臉色紅潤的孩子也如現今的孩子那樣快樂地飛奔。孩子沒有父親,玩起來瘋勁十足。他和小伙伴們從東門跑到南門,從西門跑到北門,整個鎮子成了開心游戲的戰場,揮灑不完的精力讓鎮子充滿了勃勃生機。
臉色紅潤的孩子叫趙以炯,和他一起瘋玩的小伙伴沒有時間去想,他為什么回家后就埋頭苦讀,沒有父親的家庭似乎卻比別人家更加嚴厲,讀書成了玩耍之外的第二大事情。雖沒有“頭懸梁,錐刺股”那樣的懲讀,但沒日沒夜的書房堅守,讓小伙伴們覺得趙以炯這個家伙有時實在是有些無趣。只有和大家在一塊兒的時候,大家才覺得他是入流的,符合時宜的。
為了不讓趙以炯脫離游戲隊伍,小伙伴們時常在趙宅門口的不遠處地打著口哨。尖銳的哨音讓在家中讀書的趙以炯的心搖晃了一下,眼睛不由投向窗外。趙以炯的母親趙氏大步流星地奔到大門口,橫眉,垮臉,叉腰,不怒自威,孩子們見狀蛇一樣梭到小巷的拐角,等待時機再次呼喚。事實上,宅子里面和外面的神氣已經貫通,童心要飛翔,怎么能擋得住?
趙以炯屬于很會安排份內事份外事的孩子,玩的時候像一只猴子,讀書的時候像一根樹樁,盡管他不愿意自己是一根樹樁。殷實的家境為他的讀書提供了充足的時間和條件,小伙伴們之所以未能像他那樣心無旁騖地埋頭苦讀,是因為溫飽和生計的逼壓。他與小伙伴們的差距隨著年齡的增長而加大,光緒五年(1879年)在鄉試大考中奪得第十名成為舉人后,青巖的石板路就很少看見狂奔撒腿的趙以炯了。安靜下來的趙以炯一心讀書,得到貴陽當地許多名家如前任貴州學政韋伯謙、貴山書院高師黃芷衡等人的親自點撥輔導,因此學識增長很快,老師都覺得智慧過人的他不到大山之外的世界去證明一番,是不可理喻的。
趙以炯的證明之行在光緒十二年(1886年)出現重大轉折,那一年他和兄弟趙以進京參加會試,向更高的殿堂進軍。當時考試的題目是《取諸人以為善,是與人為善者也。故君子莫大乎與人為善》,這題目雖長得沒有道理,但貴陽學子趙以炯卻腦洞大開,所作之文本被加批為“揚之高華,按之沈實,堅光切響,無懈或攻”,可見文章的質量,獲得參加殿試資格已成必然。趙以炯雖然信心滿滿,但他無論如何也沒想到能在殿試中他獲一甲第一名。這第一名就是狀元啊,天下的狀元有幾個?每次殿試就一個。揭榜的那一刻,趙以炯有點喘不過氣來——難道,他就是云貴兩省歷史上的第一位狀元郎?
◎古建筑靜靜訴說著青巖古鎮過去的時光 廖迅 攝
◎在青巖古鎮,有時老街安靜得讓人想打瞌睡 廖迅 攝
對被人視為蠻荒之地的貴州來說,趙以炯的橫空出世無疑是一個響亮的炸雷,這個炸雷讓那些江南子弟從此對貴州文士刮目相看。當時在京城擔任監察御史的貴陽人李端喜不自勝,寫下一副楹聯祝賀:“沐熙朝未有殊恩,聽傳臚初唱一聲,九十人中,先將姓名宣闕下;喜吾黔久鐘靈氣,憶仙筆留題數語,五百年后,果然文物勝江南。”道出貴州人走出大山發出聲響的迫切心情。
趙以炯考中狀元并非偶然。當年他和小伙伴們在青巖的光石板上瘋鬧的時候,自己就表現出與眾不同的才智了。他寫的“詠刺梨”一詩,讓飽學詩書的母親趙氏大喜過望:“生在山間不入盆,擅妍不肯進朱門。卻和龍井釀成酒,貢上唐朝承圣恩。”多么有氣勢!光緒八年(1882年)和堂侄趙沅香進京應試進士落榜,但他毫不氣餒,在返回青巖繼續苦讀時就暗暗發誓:“一上上到趙家樓,目擊江翰氣橫秋。眼前若無三山堵,看破江南十二州。”與他一起長大的小伙伴們,何曾想象出如此高遠的天地?在保和殿參加殿試時,光緒帝出上聯:“東津明、西長庚、南箕北斗,誰能為摘星漢?”他馬上對出下聯:“春牡丹、夏芍藥、秋菊冬梅,臣愿作探花郎。”這樣的文字,不再是青巖光溜溜的石板,青巖輕悠悠的白云,而是一種具有超越意識的人生抱負了。
以往人們認為黔地無文人,趙以炯一亮相,諸多具有貶義的看法立馬改變。所以說,趙以炯考中狀元,是一件具有劃時代意義的大事件。《歷代狀元殿試對策觀止》中對趙以炯對策如此評價:“今讀趙狀元對策,其博學多識,理密慎思,文筆流暢之處的確不亞于別的狀元策。”曾任中國駐日本公使的貴州名賢黎庶昌在《贈趙殿撰序》中說:“自順治甲申迄于今上戊子,凡三百四十五年,舉狀元者九十八人,東南大省、縣或至數人,而西南邊繳之地至乃合數行省曠數百年而不得一與,又何其難也!”
趙家教子有方,但如果趙以炯不爭氣,中狀元大魁天下的美事必定與之無緣。爭氣有很多種詮釋,但不管如何演繹,孩童時代在青巖小巷光溜溜的石板上穿梭往返的身影,彰顯的是童心獲得巨大活力的多彩生命。生命不多彩,一切終將歸于死寂。
趙以炯這個狀元沒像文學作品中描寫的那樣,有著重大的人生機遇,他在中狀元后被授職為翰林院編修,后多次轉崗,始終在教育部門擔職,最后一個職位是學古書院的主講。今人懷古,不會為趙狀元的仕途感到遺憾,反倒覺得他是一個熱愛家鄉的學子。當年他回到青巖后繼續在書院講學,直至去世再也沒離開過青巖一步,可見他的心之風箏一直在青巖的天空上飛翔。那些光溜溜的石板,映照出歷史的輪廓甚至線條,更映照出一位學子人生起步的淺淺履痕。
◎狀元趙以炯想不到若干年后家鄉會熱鬧成這樣 廖迅 攝
今天的趙宅,低矮,潮濕,不再具有當年的書風靈氣。遁著后人刻意搬上去的文字,發現許多充滿童趣的細節亦被淹沒,歡快的笑聲隱入時空,只剩下一陣陣的嘆息和隔空對飲的假斟。許多文史鉤沉,被今人以文字以圖片的形式來或緩慢或激越地敘述,以表示那一個熱鬧的曾經,那一個熱烈的過往。趙宅沉寂,過去的一切不復再來,唯有今人的不斷瞻仰,在證明青巖的日子確實沉淀已久。
責任編輯 陳 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