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陳麗君
爭取香港人心是項長期而艱巨的工作
文/陳麗君
國民意識是重要社會意識,在目前世界分為國家的條件下,每個人都處于國家中,有自己的國籍,因此必然有國民意識,區別只是強烈或淡漠程度。香港居民作為原屬于英國統治地區的人過渡到中華人民共和國特別行政區公民,其身份發生了很大變化,因此其國民意識必然發生變化,這就是國民意識的轉型。研究這一問題,對于全面認識香港目前存在的各種社會問題及其淵源,和“一國兩制”的成功實踐具有重要意義。
1842年英國占領香港,英國人意識到,具有強烈“中國意識”的香港對殖民統治有危險,所以盡力淡化港人身份認同,中學歷史課本講到清朝中葉便結束,或將鴉片戰爭描述為“因商業利益而爆發的戰爭”,使港人對香港近百年歷史缺乏認識。1967年反英暴動更促使港英政府推行新教育,為每位學童提供關于“英國人的理想與習俗”的“基本教育”,投入的教育經費也較多,企圖從思想文化上割裂香港和內地關系,70年代后透過《教育條例》指引,嚴格控制教育體系,阻礙青年學生對祖國的認識,將教育引向注重培養工商應用型人才。1984年港英政制發展白皮書中首次出現“公民教育”一詞,次年教育署頒布《學校公民教育指引》,在學校引入公民教育內容,且面向全港市民開展公民教育,推行“本土化”意識,并使港人的公民意識、民主意識逐漸增強。
早在十九世紀末期,港英政府為加強華人對當局的效忠,通過“行政吸納政治”的方式把傳統的華人領袖納入政府體系中,包括委任華人進入立法與行政兩局,充當官民聯系的中介。1884年立法局首次委任一名華人議員,1926年行政局出現首名華人非官守議員,上世紀50年代初,華人同外籍人士在兩局非官守議員中幾乎平分秋色。到上世紀60年代,立法局非官守議員的中外平衡被打破,1966年在13名非官守議員中,華人占了9名。1971年華人立法局非官守議員增為11人,外籍人士減為2人。1980年華人占據19個席位,外籍人士則占有7個席位。而在行政局非官守議員中,1976年中外平衡的比例才發生變化。當年在8個非官守議席中,華人占了6個。1982年在9個非官守議席中,華人占5個,外籍人士占4個。即華人在立法、行政兩局中均占多數。香港政府還設有數百個咨詢委員會,促使各個行政單位廣泛及經常地接觸社會各界人士。港英通過把華人領袖網羅進立法、行政兩局等咨詢機構及政府部門等方式,使港英政府的統治呈現出一種英華共治假象。據戴維斯在1977年的研究,香港政治體系受制于一個由政府官員和華資、英資財團領袖組成的權力精英集團,該集團的168人占據了行政局、立法局、市政局和其他委員會42%席位(約740個席位),其中的44人還掌握著香港56家龐大企業的1/4的董事席位。該權力精英集團擁有廣泛的、不受任何約束、決定關鍵政策的權力。
港英在100多年統治中,建立了一整套資本主義政治、社會、文化制度。政治上從早期的總督集權,到過渡期的引入民主選舉;法律制度沿襲了英美式的普通法體系,建立了司法獨立與司法公正制度;社會文化上建立了宗教信仰、新聞、學術、言論、游行、罷工等自由制度。經濟上實行自由港與積極不干預制度,推動香港經濟于上世紀六七十年代飆升,成為新興工業化地區和亞洲四小龍之一,1982—1997年的15年,以年平均GDP13%的高速增長,人均GDP超過宗主國英國。而且1967年發生反英抗暴動蕩后,加上70年代能源危機,以及英國不得不考慮1997年香港前途問題,因此開始大幅度調整政策,包括增建公共房屋、推動義務教育、增加社會福利等等,大幅度改善民生;并成立廉政專員公署打擊貪污犯罪,以及檢討和完善政府施政架構。由此香港華人與港英政府的矛盾大為緩解。

紫荊花廣場升旗儀式
一是為討好公務員等公共部門人員,回歸前幾年港英政府不斷為公務員、醫生、教師等公共部門或公立機構人士加薪。回歸前,香港公務員工資津貼等待遇是全世界公務員中最高的,香港專業界收入也是全世界同行業最高的,他們的工資高漲帶動整個香港工資不斷上漲,香港私營機構或企業高層管理及至一般員工的工資僅次于日本,高于亞洲其它國家和地區,甚至高于許多發達國家。
二是為了取悅香港市民,回歸前幾年港英政府大派社會福利。港英政府在1993至1994年度將社會福利開支增加25%,達到76.63億港元;1994至1995年度社會福利開支更超過102億港元,1997年前港英政府將社會福利的經常開支實質增加了26%。港英政府不顧香港社會的實際情況,不顧香港經濟發展水平,大派社會福利和抬高福利水平,必然為特別行政區政府造成財政負擔。
三是港英從上世紀80年代開始搞“還政于民”以對抗“還政于中”。過去立法局全部議席由港督委任,1985年港英將間接選舉引入立法局,在57名立法局議員中,26人由功能組別選舉或選舉團等間接選舉方式產生。當時,民眾對代議制的要求并不強烈,但是一旦有了選舉,民眾的“民主”訴求便會被調動起來,因此關于1988年立法局是否應有直選的爭論中,約80%的市民贊成有直選。1991年9月立法局引入18席直選議席,功能組別議席21個,委任議員和官守議員減至21人。1992年10月,末代港督彭定康對香港政制進行重大改變,大幅加快香港民主進程,把選民的年齡限制從21歲降至18歲,將直選和變相直選的議員名額從1991年的18名擴大到39名,其中新增的9個新功能組別為個人投票,選民人數達到270萬人。彭定康政改方案剛提出時,獲得了一些港人支持,并使其民意調查支持率上升。
四是安插一批精英在政府重要崗位,或其他重要領域,以實現“沒有英國人的英國人管治”。利用公務員本地化,港英政府將不少心腹安插進重要崗位,而中央為了實現平穩過渡,將港英政府高層和整個公務員團隊全盤接收,即直接過渡為特區政府管治團隊。而且據有關報道,港英實際上也在香港政團政黨中安插了人手,1986-1993年間任港英布政司的霍德2010年8月到香港分別秘密會見了民主派各政黨高層、港英時期部署的“戰略潛伏者”及“民主派”傳媒。港英的部署一定程度上為實現“愛國者治港”造成阻礙,并為回歸后推動人心回歸工作造成阻力。
港英時代終結前,香港房地產被炒得過高,樓價增幅長期高居不下。致使香港回歸后港人不得不背負巨大的購房壓力。這種局面一直延續到回歸后。2002至2012年的10年私人住宅價格指數由39點升至116 點,香港樓價已是美國芝加哥的10倍。香港50%的人沒有自己物業,公屋人均面積僅12.5平方米,如此低標準的公屋還遠未滿足需求,到2017年5月輪候公屋的達27萬人。
回歸前港英政府建立起一整套制度包括法制、自由、廉潔等等。香港實行司法獨立制度,這為司法公正提供了基礎和保障,因此香港法律保障了港人有基本的人權和各種基本人身自由;同時香港新聞、學術、游行示威、罷工等均很自由,因此港人享有他們認為最珍貴的新聞、言論、游行自由,他們不滿意的情緒,可以通過示威游行、傳媒發泄和表達。這些制度受到港人高度推崇,視為香港核心價值。盡管近年來內地的社會治理成效顯著,經濟發展迅速,足以證明內地在社會治理能力、方法、舉措上的進步與高明。但香港回歸二十年來在文化教育、社會意識形態領域與港英時代變化不大,致使港人沒有正確的認識理解好祖國社會制度的優越性。加之香港與內地制度差異很大,使得一些港人內心對此存在落差感,甚至誤以為內地制度不如香港、會影響香港,即擔心香港的制度優勢受內地制度沖擊而受損,因此部分港人對于一國兩制中重視的是“兩制”,而輕視“一國”。包括大規模游行或占領政府總部或占領中環,這些風波會降低港人的國民意識。
香港居民國籍構成復雜。上世紀八九十年代大量港人移居海外,相當部分人取得外國國籍后返回香港,保留香港永久性居民身份;而且回歸前英國推行“居英權計劃”,不少港人在該計劃下取得英國籍卻仍以香港永久性居民身份在香港居住,因此目前約有45萬港人擁有外國居留權。且回歸前獲得“英國屬土公民護照”(BNO)的數百萬香港人,回歸后申領了中華人民共和國香港特別行政區護照,但仍有320萬人繼續持有英國屬土公民護照,因此多數港人擁有雙重國籍。因此香港永久性居民的身份認同本身很復雜,擁有外國居留權的人或擁有雙重國籍的人對自己中國人身份認同可能較只有中國國籍的人要差。
從1997年的亞洲金融危機、2000年美國的科網泡沫破裂、2003年沙士(SARS)襲港,到2008年的金融海嘯,香港經濟遭受到一系列的沖擊,使回歸后香港經濟增長波動較大。1997至2012年的15年香港GDP平均增長率僅3.5%,其中1998年香港GDP出現-5.3%的負增長。這些問題的產生有的是天災,有的則是由于西方世界經濟危機或制造金融風險所導致,這些或多或少對港人的信心產生了影響。當香港遇到種種困難時,大陸總是及時伸出援手。在中央政府的大力支持下,1999年香港經濟開始復蘇,2001年受全球經濟放緩及9?11的影響,香港經濟再次逆轉,之后在2003年上半年非典型肺炎爆發,香港經濟再受重創,經濟增長率為-3.3%。2004年在中央支持下,內地開放到香港的個人自由行以及《關于建立更緊密經貿關系的安排》(CEPA)的實施,香港經濟才走出谷底反彈,2012年香港人均GDP達到了36660美元,為歷史上最高。2012年后,香港經濟增長較為平穩。
香港回歸前屬于西方國家長期殖民管治,其中回歸前的殖民管治風格與狀況以及洗腦式的西方價值觀輸出,加之殖民統治者撤退前的有關做法或安排,使得香港回歸后,香港社會不可避免地存在港英時代遺留下來的“疑難雜癥”。這些均屬于歷史原因,歷史原因造成的影響都是極其深厚的。加之美國為首的西方國家對香港的干預滲透,進一步加深了香港居民在國民意識上出現偏差的幾率。
雖然香港居民的國民意識存在一定的復雜性,但中華民族歷來講血濃于水,有一脈相承的民族文化之根,決定了香港與祖國緊密相連、不可分割的血脈關系。此外,中央政府對香港發展的大力支持,香港與祖國大陸十分密切的經貿往來和人員交往將更加常態化,也會使得更多的香港民眾不斷加深對國家的了解,更多感受到祖國的溫暖,從而加強自身對祖國和中華民族的認同感、自豪感。但同時,我們也要有足夠的耐心與恒心去做香港人心回歸這項工作,團結凝聚好全體港人,并有能力有信心逐一解決港英時代遺留下來的各種難題,克服來自于香港內外部的一切分裂風險與挑戰。
(本文作者系中山大學教授、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港澳研究所高級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