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星云
《敦刻爾克》之前,我們已經看過無數以“二戰”為題材的經典電影。在第二次世界大戰歐洲戰場勝利后的72年間,電影逐漸成為呈現歷史記憶的主要方式。參與“二戰”的歐美各國,在不同時期,都有著不同視角來解讀“二戰”。

電影《拯救大兵瑞恩》劇照,1998年上映。開場震撼的23分鐘搶灘是諾曼底登陸場景
在“二戰”迷和軍事迷心中,1963年上映的美國黑白電影《最長的一天》有著后來者難以企及的高度。
1962年,美國制片達里爾·F.扎納克聯合分別來自英國、美國和德國的三位導演,決定將著名歷史作家、戰地記者科尼利厄斯·瑞恩的非虛構文學巨著《最長的一天:1944諾曼底登陸》改編成電影。當時距離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只有十幾年,“二戰”所使用過的大量登陸艇、坦克、步槍、火炮還都能跑能用,所有場景又是在法國諾曼底地區實地拍攝,因此電影充分還原歷史畫面。
原著作者花費了10年時間采訪和寫作此書。20世紀福克斯公司決定拍攝電影時,更是為之投下當時堪稱天文數字的1000萬美元,這讓該片保持著黑白電影制片花費的紀錄,直到1993年的《辛德勒的名單》出現。
除了盟軍與德軍前線的激戰,電影也聚焦于雙方將領及政治人物的運籌帷幄,幾乎是以戰略高度還原了諾曼底登陸。電影事無巨細地展現了一切細節,從德軍指揮官的決策失誤,到盟軍商討空降戰術,本本分分地用正序方式,像拍紀錄片一樣一點點耐心鋪墊。這對如今的觀眾來說,也許會覺得拖沓。為了最大限度地還原史實,電影處處展現了“公平”和“客觀”兩個特點。電影從登陸諾曼底的美軍、英軍,負責防守的德軍,以及法國抵抗組織四個視角展現,美國英語、英式英語、法語、德語,語言完全自然地相互轉換,在如今的電影中幾乎完全見不到了。
電影信息量也巨大,集團軍、師、連,每一建制每一支部隊的名稱,各方大小級別將領的名稱,全都按照史實呈現。美國、英國和法國為協助本片拍攝共動用了2.3萬名軍人,甚至很多演員本身就是“二戰”老兵。
此外《最長的一天》還匯集了空前的演員陣容。羅伯特·米切姆飾演的美29步兵師副師長科塔準將在奧馬哈海灘上大喊:“留在海灘上的只有兩種人,死人和將死的人。現在讓我們離開這個鬼地方!”亨利·方達飾演的美第4步兵師副師長小西奧多·羅斯福準將忍著病痛向師長雷蒙德·巴頓少將請纓,理查德·伯頓飾演的RAF飛行員在酒吧里發牢騷,路易·德·菲奈斯的老搭檔、法國喜劇演員布爾維爾扮演一名法國抵抗組織成員,肖恩·康納利飾演的英國小兵在水里栽跟頭……甚至當時剛卸任美國總統不久的艾森豪威爾都躍躍欲試,想加盟劇組扮演自己。電影中的每位主角都不搶戲,他們的犧牲場面也沒有絲毫拖沓和煽情。
電影還試圖為諾曼底登陸進行全景式的客觀的展現。電影第50分鐘,才出現了第一個盟軍與德軍交火鏡頭,還不是諾曼底登陸,而是滑翔機部隊在德軍后方空降后的小規模沖突。于是,我們看到電影前50分鐘是德軍和盟軍兩方的戰術準備,中間50分鐘是盟軍部隊空降德軍腹地,之后30分鐘是諾曼底登陸,最后50分鐘是盟軍繼續深入內陸的戰斗。
導演使用了大量全景和航拍鏡頭,以俯視視角來拍諾曼底登陸。猶如一個超越戰場的冷峻觀察,體現出俯瞰戰爭的史詩風格,與后來戰爭電影中那種主觀式的戰爭場面相比,自有其吸引人之處。
可以說,《最長的一天》把“正經講戰爭”的電影做到了頂峰,也讓它在某種程度上成為之后的“二戰”電影無法超越的電影。它開創了這類近乎紀錄片式的“二戰”電影類型,后來的幾部名片,如1967年的《巴黎燒了嗎》和1977年的《遙遠的橋》,都延續了這種風格。
當然,這幾部電影更大的背景還是戰后歐洲經濟崩盤,美國一舉成為世界經濟最強國,扶植歐洲的“馬歇爾計劃”也于此時在歐洲布局。60年代美國主導的世界政治經濟體系正在形成,這時的美國影片也肩負著意識形態使命:將以美國為中心的全球新秩序輸送到世界各地。美國電影在“二戰”后的繁榮,是好萊塢與政府謀和的產物,依靠“美利堅民族”牢固的內涵和外延,以及作為決定因素的觀眾,最終促使好萊塢成為美國乃至全世界共享的文化形態。
美國拍攝的“二戰”影片具有情節奇詭、收放自如、驚險激烈的一些共性特點。也正因此,戰后的美國“二戰”電影向來喜歡表現諾曼底登陸戰役。在眾多歐洲戰役中,這是美軍最主要參與且作用最大的一次戰役,并直接帶來了歐洲戰場的勝利。

電影《巴頓將軍》劇照, 1970年上映。喬治·斯科特(左)扮演剛愎自用的巴頓
如果說60年代,好萊塢拍攝的“二戰”電影還擁有附和馬歇爾計劃的“外交屬性”的話,到了70年代,好萊塢與美國政府將受眾對象指向了國內。彼時越南戰爭已經接近尾聲,美國國內反戰呼聲愈加明顯,急需好萊塢精神上的支撐。
也正是在這一背景下,1970年《巴頓將軍》在美國上映。在開場經典的5分鐘長篇講話中,巴頓將軍站在巨大的美國星條旗前,聲音嘶啞地大聲喊出:“傳統上,美國人很喜歡戰爭。”
作為“二戰”的戰勝者,美國完全有理由把勝利歸功于它的制度和世界觀。“二戰”剛剛落幕,冷戰又開了場,麥卡錫時代也隨之來臨。正是在這一時期,美國出現了官方的意識形態,這是美國電影史上唯一一個任何質疑都被視為背叛的時代。《巴頓將軍》這部純粹式的美國愛國主義電影也就是在此時誕生。
好萊塢電影的長處,使它在拍攝人物傳記片方面同樣如魚得水。美國電影偏重以人物性格超脫于事件之上,從而使人物鮮明。《巴頓將軍》幾乎成了后來傳記片的標桿。導演斯凡納把巴頓身上不同凡響的剛愎自用刻畫得淋漓盡致,影片中交代的“二戰”每一個戰役,都成為展現巴頓完整性格的一個舞臺。從1942年登陸摩洛哥,到1943年轉戰突尼斯、西西里、意大利,他所向披靡;因毆打士兵受處罰,1944年諾曼底登陸后,他被安排給并不服氣的蒙哥馬利打下手,年底又在阿登會戰中力挽狂瀾,最后卻在1945年勝利之后與蘇聯交惡,再度被雪藏,最終喪生于1945年底的一場車禍。
影片中的巴頓,深具宿命色彩,例如他曾在突尼斯的迦太基廢墟憑吊古人,幻想自己的前世是迦太基名將漢尼拔,似乎他就是個為戰爭而生的人,性格強烈又倔強到不知變通,在這樣的角度下,戰爭結束時他的功成身死也就成了宿命的必然。同樣,1970年這部電影上映后大獲成功,也表明當時美國人很難接受在越南戰爭中的困境。
冷戰結束后,美國對“二戰”的“歷史記憶”進入了一個新的階段。在拍攝了一眾好萊塢大片之后,導演史蒂文·斯皮爾伯格1993年執導黑白片《辛德勒的名單》大獲成功,成為“二戰”猶太人大屠殺類型電影中的經典。5年后他的《拯救大兵瑞恩》,則是《最長的一天》之后“二戰”電影的又一個頂峰。
影片前半段是對歷史的宏觀重述,電影開場是奧馬哈海灘之役的經典場面,冷靜殘酷的現實主義手法,可謂前無古人。僅僅用了開場后的23分鐘,斯皮爾伯格創造了目前電影史上最殘酷的諾曼底登陸,超過了前輩《最長的一天》。后半段的微觀敘事,似乎轉入了“美國理念”的宣講,由湯姆·漢克斯領導的8名戰士小分隊奉命深入敵后,尋找失蹤的普通士兵瑞恩,因為他的幾位兄長都已陣亡,遠在美國的老媽媽在等著他回家過圣誕節。為了拯救大兵瑞恩,小隊全員犧牲。
《拯救大兵瑞恩》在好萊塢開創了一種新的“二戰”電影敘述方式。不再全面講述戰事,而是通過一個普通士兵的命運來講述戰爭的殘酷。盡管加入了很多虛擬成分,但電影情節確實由真實事件改編,大兵瑞恩的原型是Niland兄弟,當時美軍有一項幸存者政策(Sole Survivor Policy),旨在保護已有成員在前線陣亡的美國家庭。斯皮爾伯格還曾說過,他電影中設計的諾曼底登陸場景,源于歐洲戰地攝影師羅伯特·卡帕1944年6月6日拍攝的那組著名照片。
但時過境遷,《最長的一日》中的一些歷史現場元素再也無法被超越了。《拯救大兵瑞恩》中呈現的諾曼底登陸其實是在愛爾蘭拍攝的,花費1100萬美元,雇用了近千名愛爾蘭預備役軍人參與拍攝。斯皮爾伯格本也想在諾曼底海灘拍攝,但被當地拒絕,只有奧馬哈海灘旁的美軍公墓是歷史真實場景。
斯皮爾伯格對拍攝的膠片使用濾鏡或者去色等特殊曝光處理,整體畫面大幅度地降低了鮮艷度,呈現出高強度灰色和其他渾濁的冷色,讓這部電影的色彩極其陰沉暗淡,以展現戰爭的殘酷,此后這成了斯皮爾伯格特有的藝術風格。
《拯救大兵瑞恩》中90%的鏡頭使用手持攝影機拍攝,改變了以往“二戰”影片鏡頭四平八穩的間離狀態,平視、顫抖的鏡頭給人一種此前從未感受過的真實感。此外靜音和慢鏡頭模仿耳鳴,不干凈的鏡頭造成的迷糊效果,這些拍攝手法都是在這部電影中開創的。
23分鐘的諾曼底登陸成為經典。電影上映后,大量戰爭題材的電腦游戲開始模仿這部電影增添諾曼底登陸的段落。“使命召喚”系列和“榮譽勛章”系列均不止一次使用。

《最長的一天》加入了一些主人公們在敵后探討生死的橋段,如今看來有些生澀
盡管《拯救大兵瑞恩》與1998年的奧斯卡最佳影片失之交臂,但無法阻礙它成為至今全球票房收入最高的“二戰”電影。從此,“二戰”電影產生了一種嶄新的風格,通過刻畫個體士兵的方式,展現生命的可貴、戰爭的殘酷、和平的愿望,以及親情、友情和人性。多年后,斯皮爾伯格和湯姆·漢克斯共同導演的“二戰”迷你劇《兄弟連》,被視為《拯救大兵瑞恩》的正統精神延續,同樣,這部劇在“二戰”短劇中達到了無人企及的高度。它的大獲成功同樣在于,挖掘人性的電影角度,使得很多從前對戰爭電影并不感興趣的人開始關注此類電影。
也正是從《拯救大兵瑞恩》開始,好萊塢開啟了一段90年代“二戰”電影熱潮。如今《拯救大兵瑞恩》依然以4.82億美元,保持“二戰”電影全球票房收入最高紀錄。排名第二的是2001年的《珍珠港》,1993年的《辛德勒的名單》以3.21億美元排在第五。
而1962年上映的《最長的一天》顯然與其他電影票房成績不在一個統計范疇內。美國電影網站IMBD給《最長的一天》標出的票房統計為5000萬美元。如果考慮到通貨膨脹率,《最長的一天》放到現如今,票房等同于4.05億美元。如果以同樣的通貨膨脹方式計算,1998年的《拯救大兵瑞恩》如今票房等同于7.24億美元。
大眾電影熱潮席卷全球的同時,歷史學家們開始擔心了。在后者眼中,似乎電影電視正在取代傳統的學校歷史課程。但這樣對嗎?從90年代至今,這成了歷史學界反復討論的議題。
法國歷史學家多米尼克·白里安(Donimique Briand)就指出,電影中展現的歷史和電影在教育中的作用日益重要。由于媒體環境的多樣化,對于如今的年輕一代來說,歷史電影在教育中的作用已經超過了學校老師教授的歷史課程。孩子們先通過電影對一段歷史建立概念,學校歷史課甚至反而成為輔佐和補缺完善的作用。工業化產出的電影自覺或不自覺地成為人們改寫和鞏固人們集體記憶和歷史觀的工具。
白里安認為,由于為了在兩小時之內充分吸引觀眾,歷史電影的情節往往“虛實結合”,即在史實的基礎上加入諸多人為創作故事。直接結果是,電影藝術表現手法無法完整傳遞真實歷史信息,甚至演繹了史實。
于是觀眾們進入了一種“不自知”的境地,將影視作品中展現的情節當成真實的歷史情節。其實這并不是一個新現象,真實的歷史知識往往不敵小說、戲劇或電影。談到黎塞留,法國人首先想到的是大仲馬《三個火槍手》中的形象,談到圣女貞德,英國人記憶深處的仍然是莎士比亞筆下的圣女貞德。對于中國人,同樣混淆了《三國演義》和《三國志》。
隨著時間的流逝,嚴肅的歷史著作可能會被冷落,藝術創作卻更容易流傳并歷久彌新。于是,人們對真實記憶和影像記憶幾乎難以區分,進而產生了某種大眾的電影的歷史。
因此白里安認為,歷史電影對學生們來說存在誤導的風險,歷史老師們應該積極介入。面對公共空間中日益增長的形象誤讀,歷史課堂成了真正史實的庇護所。歷史老師們甚至有義務在課堂上指出某部電影是否“中立客觀”。
當然,電影工業為了視覺和劇本需要改編出來的故事真實性受到歷史學家批判,但歷史學家所掌握的“史實”,同樣基于真實歷史事件中的某一個或幾個角度。法國年鑒派歷史學家馬克·費羅(Marc Ferro)就曾將“制作出記憶”的歷史電影視為“對社會的反分析”。
從更廣的視野看,每一時期的歷史學家們對“二戰”的解讀不盡相同。而電影作為一種文化產品更像是社會狀況和民眾心理的直接反映。相比于史學家們考證電影所再現的歷史情節是否真實準確,對電影中暗含的思想意識的研究則更為普遍。馬克·費羅就指出,無論哪位導演都是對史料進行甄選,從中截取能夠支持自己觀點的事實,拋棄其余,并且對自己的選擇既不進行邊界也不加以評論。因此解讀“二戰”電影,呈現出了三層關系:在制作電影的年代,電影從業者對“二戰”進行解讀。在當下,歷史學家們對曾經的“二戰”電影進行解讀,進而分析電影制作年代的文化與政治狀況。
這樣看來,60年代《最長的一天》所代表的“二戰”電影更加貼近史實,而《拯救大兵瑞恩》所開創的關注士兵個體展現人性的模式則在一定程度上超越了戰爭本身,有偏離史實的風險。盡管如此,《拯救大兵瑞恩》的敘述方式依然在好萊塢“二戰”電影中占盡主流。

使用真武器裝備實景拍攝的《最長的一天》在軍迷們心中有著極高地位
作為戰勝國,美國拍攝的《拯救大兵瑞恩》開創好萊塢戰爭電影關注個體命運的新模式。反觀歐洲,“二戰”結束后似乎沒有誰是勝利者。
英國在敦刻爾克大撤退后遭受不列顛空戰,倫敦化作火海。法國亡國后陷入自我懷疑。戰后意大利陷入了長久的貧困。而德國則在戰敗廢墟中努力重生。歐洲諸國自認沒有能力也沒有資格宣揚戰役勝利的榮耀。“二戰”對它們來說,沒有英雄主義,只有反思。拍攝大規模的戰爭場面的“二戰”電影少之又少,取而代之的,更多是對抵抗組織、對占領區生活的刻畫。
在意大利,“二戰”片是新現實主義的重要題材,導演羅伯托·羅西里尼1945年的《羅馬,不設防的城市》就是一部講究真實和表現真實的杰作。它從一個時代的層面上,真實深刻地反映了意大利現實,有著紀錄片般的價值和意義。波蘭導演安杰伊·瓦伊達在50年代末“戰爭三部曲”里并沒有直接表述戰爭,而是對戰后世界展開了反思批判。法國名導讓-皮埃爾·梅爾維爾1969年風格化的《影子部隊》里沒有大英雄,只有普通人。能活著走出戰爭的普通人,或多或少地帶有一絲不道德的“血統”。梅爾維爾用一種冷峻、嚴肅、低調、陰郁和內斂的影調拍攝出了這部作品。1966年上映的法國喜劇《虎口脫險》,則成為眾多國人印象中唯一的法國“二戰”電影。
此外,另一些戰爭電影呈現出與眾不同的特性,他們不受任何意識形態支配,獨立自主地解析社會與歷史,與此同時,它們的表現手法又是純粹電影式的。
丹麥人拉斯·馮·提爾1992年的《歐羅巴》是一部大膽前衛的影片。魔幻寫實主義的手段表現了納粹分子與和平分子之間不可調和的矛盾。而新浪潮大將阿倫·雷乃1955年的《夜與霧》則是電影史上的一個“特例”。影片的色彩運用獨到,見解深刻。解說詞揭露了“記憶與遺忘”這一組母題,并且用“聲畫疊用”的電影詞匯讓觀賞者一再“被迫”去思索歷史、真相、宣傳和記憶間的關系。看這部電影的人都在承受著一種痛苦和掙扎——在不想觀看殘忍影像和繼續觀看中掙扎——“直到這些影像你再也忘不掉為止”。
這類視角似乎成為歐洲各國解釋“二戰”歷史的主流視角。獲第71屆奧斯卡三項大獎的意大利黑色喜劇《美麗人生》和獲第75屆奧斯卡三項大獎的德法合拍影片《鋼琴家》,都聚焦于納粹集中營的受害者,反映他們的悲慘遭遇。
與其他歐洲國家相比,德國人不免懷有“自己也是戰爭受害者”的心結,尤其是德國的普通百姓,充滿糾結,備受煎熬。他們認為自己并非主動施害,而是更多地被戰爭和政府所裹挾,不由自主地參與了戰爭中的罪惡行為,同樣需要理解與同情。這些社會思潮勢必在“二戰”電影作品中同樣有所體現,1979年的《瑪麗婭·布勞恩的婚姻》、1980年的《德國,我蒼白的母親》,以及1979年的《鐵皮鼓》,均展現德國一般老百姓在納粹統治時大多處于“身不由己”的道德逆境。
歐洲人的反思至今還在不斷繼續。2004年,《帝國的毀滅》在德國上映。這部由德國導演奧利弗·西斯貝格執導的紀實性電影,講述了希特勒人生中最后的12天,第三帝國最后的日子。電影中,蘇聯紅軍已經攻入柏林,希特勒和情婦愛娃也躲到了掩體下。愛娃知道自己是來陪希特勒一起共赴黃泉的,但她并不后悔。即使在她向希特勒為妹夫求情遭拒絕后,她也和希特勒一起舉辦了最后一次的婚禮,并與希特勒一同自殺。希特勒的忠實追隨者戈培爾決心全家一起陪著元首殉葬。他共有7個孩子,他和妻子堅決不讓自己的孩子們在沒有帝國的天空生長,在希特勒和愛娃自殺后也一同自殺。
半個多世紀以來,希特勒的形象一直都是一個歇斯底里的戰爭狂人,然而,這部影片卻打破了德國關于這個歷史人物的禁忌。向來,電影中對希特勒都是簡單化反諷,這種反諷混雜著盲目的道德優越感,使希特勒越來越遠離歷史的本來面目,變成了一個任由后代涂脂抹粉的邪惡符號——任何對希特勒做出的有悖于這種道德感的闡釋都會引起巨大的爭議與莫名其妙的焦慮。《帝國的毀滅》卻通過一種特殊的形式和主題的選擇,以一種令人信服的方式展示了對真相的揭露,最大限度保留了世界的復雜本性。

2001年播出的美國迷你劇《兄弟連》成為斯皮爾伯格“二戰”電影的新高度
德國導演西斯貝格正是在這種全然按照史實平鋪直敘的描述過程中,展現了一個復雜的希特勒。片中的希特勒不僅是那個咆哮的煽動者,也是個敏感、暴躁、內心悲觀表面又展現出極強控制欲望的戰爭元首。
希特勒最后12天在地堡中的生活史實,基本根據歷史學家約阿希姆·費斯特的《希特勒的末日》和希特勒最后的女秘書特勞德·瓊格的回憶錄《直到最后時刻》來創作。瓊格生于1920年的慕尼黑,22歲時被希特勒選作私人秘書。她一直供職到希特勒自殺并記錄了希特勒的遺囑,最后和一支小分隊一起逃出地堡。而電影中圍繞在希特勒周邊的37個配角人物皆是歷史中的真實人物。
《帝國的毀滅》公映后,英國的《每日鏡報》在其文化版頭條打出黑底紅字的醒目標題:《德國人要原諒希特勒嗎》。影片引發的爭論不亞于一場小型地震,因為它打破了一個禁區,將希特勒從魔鬼還原成了人,一個“可能引起人們同情的末路英雄”。影片從瓊格的書里提取大量素材,而瓊格所寫的傳記還透露,希特勒是一個素食主義者,是一個對狗有著深情厚誼的人。希特勒多少有些多愁善感,他不讓別人在他的辦公室里放花,因為花會凋謝,他不喜歡看到死去的東西。導演西斯貝格說:“我的電影非常有爭議。作為電影人,我們向當年的受害者展示的不是一個魔鬼,而是一個人。我很為這部電影自豪。”
《帝國的毀滅》在德國公映便引發爭論。在媒體熱炒的影響之下,短短一個月內觀影人次達到300萬,最終在德國取得了3000萬歐元票房。該片一舉拿下德國頂級電影榮譽獎之一的巴伐利亞電影觀眾獎。上映當月,《漢堡周刊》為這部影片做了17頁的專題報道;德國歷史學家第45屆大會上甚至同意專為該片舉行一天辯論,德國前總理科爾也斬釘截鐵地說,這部電影拍得很值,希望有更多的人能看到。
史學界認為它是迄今為止反思納粹罪行的最好影片之一,因為該片將希特勒還原成一個普通人,而不再讓所謂的“魔鬼”充當人類良心的替罪羊。當時德國《明鏡》周刊的評論認為,德國目前的政體是建立在對納粹德國體制的完全否定的基礎上,這部電影表現出德國在對待“二戰”歷史的心態上日趨成熟。在對那段歷史的藝術文化表現方面有了更多的自信。德國人能夠通過藝術形式來檢討自己的過去,這部電影拍出了德國人痛苦的自省,沒有虛飾和隱瞞。更讓人了解為何希特勒會一步步地帶領德國走向獨裁,走向法西斯的暴政,而最終導致600萬猶太人被殺、各國共計5000萬人罹難的世界性悲劇。
2006年上映的法國“二戰”電影《光榮歲月》同樣有著極強的社會現實指向。電影展現法國外籍軍團,西歐第二戰場開辟后,從北非一路打回法國本土戰役的過程。外籍軍團被當作沖鋒隊伍,被當作炮灰,還要受到“純法國”戰友的文化偏見。
本片會聚了當時法國最有名的北非裔演員,從《天使愛美麗》里扮演售貨員小哥的喜劇演員賈梅爾·杜布茲到“的士速遞系列”里出租車司機扮演者薩米·納塞利,銀幕前大家第一次看到他們自然地說出自己的母語——阿拉伯語。電影中,各色皮膚的外籍軍團軍人們一同高唱《馬賽曲》的場面讓人動容。而男主角在抵達發過后,則對當地百姓說:“我解放了法國,我的國家,盡管我從沒來過這個國家。”
作為迄今法國講述“二戰”中最好的電影,《光榮歲月》不僅還原了歷史,還引導觀眾進入時下社會問題的思考。在阿拉伯裔融入法國不斷出現問題的今天,一部充滿團結精神的電影再適合不過。該片上映時,時任法國總統希拉克盛贊:“他們留給我們的勇氣和民族之間親如手足的情誼……值得我們長久珍藏。”
1. 電影《拯救大兵瑞恩》劇照,1998年上映。開場震撼的23分鐘搶灘是諾曼底登陸場景
2. 《拯救大兵瑞恩》中“八個換一個”小分隊
3. 電影《巴頓將軍》劇照, 1970年上映。喬治·斯科特(左)扮演剛愎自用的巴頓
4. 俄羅斯3D版《斯大林格勒》劇照,2013年上映
5. 電影《帝國的毀滅》劇照,2004年上映。該片呈現了一個柔弱、易怒、內心悲觀的希特勒
1.電影《最長的一天》劇照,1962年上映。該片講述諾曼底登陸這一歷史戰役。美國演員約翰·韋恩擔任主角
2.《最長的一天》加入了一些主人公們在敵后探討生死的橋段,如今看來有些生澀
3.使用真武器裝備實景拍攝的《最長的一天》在軍迷們心中有著極高地位
左圖:2001年播出的美國迷你劇《兄弟連》成為斯皮爾伯格“二戰”電影的新高度
右圖:1977年上映的電影《遙遠的橋》劇照,演員陣容極其豪華
電影《帝國的毀滅》劇照。希特勒會見希特勒青年團成員